第34章
第 34 章
皮革胃,算是胃癌的一種,隐匿性強,胃鏡都很容易漏診。病理以低分化腺癌和印戒細胞癌為主,預後比其他類型的胃癌都差。
季海年年輕輕的,不會這麽倒黴,得了這麽嚴重的病吧?
湯茜不死心又問了孟凡晴一句:“确診了嗎?能不能是看錯了?”
“組織送去病理科化驗了,我同學說八成跑不了。”
孟凡晴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說:“本來以為撿到一個\"金多寶\",沒想到卻是個\"病秧子\"!”
孟凡晴的口吻讓湯茜很不舒服。
季海即便是生病了,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外科醫生啊,虎落平陽被犬欺?怎麽會被貶低成這個樣子?
湯茜反問孟凡晴:“你不是一直仰慕季醫生的嘛!他如果真的生了病,這個時候才更應該陪在他身邊多關心他,多鼓勵他才對嘛!”
孟凡晴腦袋随即搖晃得像是個撥浪鼓,向湯茜說明:“季醫生真的生病了,我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即便是我願意,我的父母也不願意。誰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是個病人呢?再說作為醫生,這個病有多兇險,我們心知肚明。”
“你太現實了吧?”湯茜直接怼孟凡晴。
“當今這個社會,人都要學會為自己着想才對!”
湯茜無語,認識了孟凡晴這麽久,沒想到她居然是這麽自私的人。
所謂的仰慕喜歡,也不過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孟凡晴正給湯茜普及“人不為己”的大道理,季海突然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手裏提着一盒糕點,笑呵呵地說:“家屬送的,我不愛吃甜食,你們倆兒分享吧!”
孟凡晴見到季海出現,真的就像是老鼠見了貓,态度一百八十度轉變,以自己還有事為借口,急沖沖地先逃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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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海也發現了孟凡晴的反常行為,歪頭向外面的走廊看了一眼,問湯茜:“孟醫生她怎麽了?好像故意避開我似的。”
湯茜有點替孟凡晴尴尬,咧嘴苦笑一下,什麽也沒解釋出來。
孟凡晴的勢利眼讓湯茜怎麽也無法理解,還沒有确診而已,就怕成這個樣子?
成年人的世界,難道真的只能同歡喜,不能共患難嗎?
湯茜有一句沒一句地詢問季海,試圖了解他的病因是否是基因問題,“季醫生,從來沒聽你提過你的父母呢?你不和他們一起住?”
“他們在北京,這個城市只有我一個人。”
“哦,”湯茜繼續問,“那你爺爺奶奶呢?都還健在嗎?身體是否健康?”
湯茜和平常不太一樣,以季海對她的了解,湯茜并不是一個喜歡八卦別人家事的人。
出于職業敏感,季海馬上意識到自己的檢查結果可能已經出來了。,他不在回答湯茜的問題,反問一句:“是不是我的胃鏡出結果了?”
湯茜一驚,居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檢查結果季海早晚都要知道,他自己又是醫生,病情樂觀與否,他比誰都清楚。
湯茜支吾了半天,還是沒勇氣告訴季海這樣的結果。
想着能瞞一陣是一陣的鴕鳥心态,她還是說了謊:“我……我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你的檢查結果呢!”
湯茜的表情與言語已經出賣了她,她一直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緒,這麽多年的相處,季海相當了解她。
既然湯茜不願說,季海也故意裝傻充楞,笑呵呵地說:“也對,我的檢查結果,你怎麽能知道呢!”
就這樣蒙混過關,但湯茜沒有感到一絲絲的輕松。
沉默了半天,她還是忍不住對季海說:“季醫生,不論發生什麽,都要樂觀。心态是最好的良藥。”
“把我當成你的病人了?”季海笑着反問,他表面上裝作無所畏懼,心裏也早就七上八下焦慮不安了。
湯茜覺得自己太過掩耳盜鈴了,再這麽說下去,反應多遲鈍的人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事。
湯茜傻笑了一下,東拉西扯了下別的話題,算是活躍了氣氛。随後就沉默下來,不在多嘴。
兩人在辦公室尴尬地獨處了一會兒,醫院的行政人員過來通知湯茜去開會。
上一次重傷昏迷的家屬到了,湯茜作為患者的主治醫生,必須要列席參與。
湯茜站起來,準備前往會議室。每一次有醫患糾紛被叫去開會,湯茜都有點不由自主的緊張,不知能遇上什麽樣的家屬,也不知會議上會出現什麽樣的狀況。
湯茜不算是個善于交際的人,輕微的社恐,讓她很懼怕面對這樣的局面。
“湯醫生,我陪你一起去!”季海突然叫住準備走的湯茜。
湯茜回頭望了望季海,突然心頭一暖,沒有拒絕,用力地點了點頭。
面對自己無法應付的困境,有人願意在身邊默默支持,這樣的感覺,暖心又讓人充滿力量。
精神支柱的力量是無形大的!
在這一刻,湯茜突然有了決定,不論将來季海的病情如何,她都願意一直陪伴他,支持他。
就像現在這一刻,季海願意陪伴她,支持她一樣。
病情談論會開始,湯茜按照慣例完整地說明了傷者到醫院時的狀況,整個醫療團隊的處置,目前的病情進展度,以及需要家屬後續配合的事情。
這次前來聽談論會的家屬,除了有患者的表哥,表嫂之外,還來了一個素未謀面的家屬,他自己聲稱是患者父輩的朋友。
“你們醫院把一個好好的人醫治成這樣半死不活的,現在讓我們帶回家照顧,這樣合适嗎?”
患者表哥帶來的那位長者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頓不客氣的數落。
湯茜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專業以及醫療團隊的努力遭到質疑,他們聯合做了七個多小時的手術,每一個醫生都盡了全力。
當時湯茜幾乎就要跳起來反駁了,坐在湯茜身邊的季海示意她不要沖動。
“病人送到本院時,我也配合了接診。我們給病人仔細檢查過,他到達醫院時,已經呈現了重度昏迷與休克。病例記錄和當時的ct片子都能說明。再加上病人有如此嚴重的顱內出血,手術後昏迷不醒是可以預料到的後遺症。”季海作為急診科醫生,接替了湯茜發言。
湯茜偷偷瞄了一眼季海,很佩服他的冷靜,在受到這樣不實指控的情況下,他居然還可以保持風度,有理有據地耐心解釋病人入院時的頭部CT給病人家屬們聽。
“那你們做不好就不要做,提前和我們說明一下,我們可以轉去別的醫院治療啊!”家屬們依然這樣指責。
湯茜實在不理解家屬們的火氣究竟來自哪裏?
手術當天,整形外科的吳教授放棄了休息,大半夜的趕回醫院做手術。他白天做了四五場手術,年齡已經是快七十歲的老人了。
不感謝醫療團隊費盡心思将病人救活也就算了,反而還一副病人現如今的樣子,完全是醫院醫生害的。
“病人的情況當時不适合轉院,并且本院是本市最大的外科治療中心,我不覺得轉去其他醫療機構會得到更好的治療。”
季海繼續當湯茜的發言人,不慌不忙,不急不躁,逐一回答家屬們的不講理問題。
“既然你們手術前就覺得病人可能不會醒,為什麽還要動刀治療?結果現在治療成個廢人,還讓我們負責接收?”那位年紀大一些的家屬,還在不死心地把責任繼續推給醫院。
“站在救人的立場上,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作為醫生都不會主動放棄。況且這些情況,我在手術前就和你們說明過了。”
這一次湯茜主動發言,說這段話時,她看了患者的表哥一眼,他低着頭,避開所有人的目光,默不作聲。
“你們知不知道把他救活了,我們家屬後續要花費多少錢來照顧這個植物人?更何況,他們兄弟還不是直系親屬,這樣對他哥哥太不公平了!”
說了半天還是錢!
“那不然呢?我們看着他死?見死不救嗎?”
“你們做手術前應該問問我們有沒有錢照顧啊?你們怎麽沒考慮到家屬的經濟情況呢?我們夫妻有孩子要養,這個從哪裏冒出來的弟弟,我們管不了!”
患者表嫂的回答讓所有醫生愕然。
“你的意思是當病人被送進急診的時候,先問一下你們有沒有錢?有錢我們救!沒錢的,該擡哪去擡哪去,我們不救,是這樣嗎?”
終于,湯茜還是忍不住,這句話也把家屬們逼得啞口無言。
“我們急診醫生的責任就是救命,沒辦法根據每個病人的經濟情況選擇性治療。在我們的眼裏,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樣平等。該救的都應該救!”
湯茜覺得自己講的有理,聲音也大了一些。
如果醫院只是救治有錢人,不救窮人,那還要醫院醫生做什麽?有錢人請醫生單獨回家治病,不是更加方便快捷!
“我們整個醫療團隊熬了一整宿,耗費了這麽大的力氣,費盡各種資源,就為了救他一命。患者也的确被救活了,但你們既然怪我們醫院救活了他?早知道這樣,為什麽要送來醫院?留在外面自生自滅不是更好?”
一同參加會議的其他醫生與護士都相當同意湯茜的說法,不住地點頭。家屬們也終于閉嘴,無話可說。
“如果經濟上有困難,我們有社工可以幫助家屬尋求社會的救助資源,這方面我們每個人都願意幫忙,但是請給辛苦工作的醫護人員一點肯定。”季海插上一句話打圓場,緩和了一下緊張的氣氛。
會議結束時,大家總算達成一致。社會保障部門出面協助家屬們尋求社會幫助,先幫助病人渡過難關。
湯茜和季海要離開前,病人的表哥突然走過來和他們打了照面,整個讨論會議上只有他一句都沒說。
現在他說:“醫生,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們都盡力了。我代表我弟弟謝謝你們。其實,我并不是不想管他,但突然多出這麽一個麻煩,我的家人一下子沒辦法接受。但還是謝謝你們。”
走出會議室,湯茜一路上都在思考着這個問題,人在落魄時,是不是大家都要當做“燙手山芋”向外推?
這一天之內,她見了太多“絕情”的人。
湯茜不禁在想,當自己有一天不幸成為了累贅,會不會被身邊的人像是垃圾一樣掃地出門?
可是僅在一瞬間,她就否定了自己這樣的想法,她有愛她的家人們,不論她在多麽糟糕的狀态下,她的父母都不會放棄她的。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家人,她才能在重度抑郁症的狀态下,強撐過來。
因為經歷過苦難與絕望,湯茜才更加清楚地知道,能在困難中被人拉一把,是多麽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