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徐家

徐家

徐家宅院裏。

日落時分,徐長錦在給小孩子們上完課之後,回到家,把手裏的書本交給下人之後,理了理衣服便進了裏屋。

見屋裏點着一盞不太明亮的油燈,便立馬又多點了一盞,然後端來放在徐老太爺子的身邊。

只見他微微放下手裏的書,取下鼻尖上鏡片,然後輕輕揉按了幾下,單薄的身影在燭光中晃動。

“回來了。”

“嗯。”徐長錦掀開被子,給父親揉着腿。

床榻上躺着的人身影單薄,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看起來卻不過四十幾的模樣,與晉王不相上下,但眉心常年緊促,使得那裏形成了深深的溝壑。

“可找好了人代你?”徐老太爺又問。

徐長錦點點頭,“尋到了一戶人家,姓賀,家中雖貧苦,但那人的學識不錯,我叫人尋了他的詩作看了看,還叫人查了查他的底細,沒有問題。”

徐長錦又補充道:“我不曾出面,是叫老李去談的。”

“嗯。”老太爺點了點頭。

父女倆談話,語氣都很淡,若是葉星舒在這裏,定是要說看起來果然是父女,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老古板。

可兩人之間仿佛又擱着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

徐長錦低着頭給他捏腿,父親不說話她便不再開口。

良久,徐老爺子才道:“過兩日你入宮去講學可準備好了?”

Advertisement

徐長錦心口一窒,心髒暫停兩拍,但面上絲毫不顯。她繼續按壓着腿,然後點點頭,道:“父親給的東西都已看熟了。”

老太爺蹙眉,“僅是這些可不夠,皇子中可有不少喜好胡鬧的,你須得多加勤謹,可莫要給我丢臉。”

“是。”徐長錦絲毫不反駁,乖乖應下。

然後兩人便相顧無言,靜靜地坐着,沒什麽話好說了。空氣裏流動着的窒息感直沖人腦門。

徐老太爺擺了擺手,率先結束了這不快的氛圍,道:“不必你伺候了,出去吧。”

“是。”徐長錦停手,然後起身,并沒有太多的停留,便出門了,臨出門時又聽裏面傳來聲音,“你莫要和那葉家的小子走得太近,他是皇親國戚,又不講禮數,你卻只是個普通人,待我來日致仕,徐家後繼無人,旁人可不知會如何編排你。”

徐長錦腳步微頓,眼睫微顫,然後恭恭敬敬回頭,又道:“是。”

出了老太爺的房間,外面的天徹底黑了,徐家三三兩兩地點着幾盞燈,也沒幾個下人,瞧起來有些冷清。

她看着天邊微亮的群星,有些恍惚。

其實好些年前,徐家不是這樣的,母親雖然早逝,但有哥哥在,家裏從來不缺熱鬧和歡喜。而且哥哥最喜歡亮閃閃的東西了,所以不論什麽時候都會把府裏點得亮堂堂的。

然後他抱着她回房間時,笑着摸着她的腦袋說:“小錦以後一個人回房間睡覺也不怕了。”

她想起哥哥,忍不住彎了彎唇角,下一瞬又收起了笑容,那個人沉入了水裏,再也不會回來叫她一聲小錦了。徐長錦眼睫微垂,踩着微弱的燈光回房間,就好像哥哥一如從前就在身後保護她一樣。

*

三月十七,天清氣朗。

葉星舒早早地就到了上書房,還妥帖地換上了學制服,看上去風流纨绔的氣息少了一大半,也算是人模狗樣了。他一來,從前那些狐朋狗友就都圍了上來。

“世子你終于回來啦!”

“好久不見,大家都想死你了! ”

“就是就是!你不在都不知道和誰鬥蛐蛐呢!”

七皇子一回頭看見他,也立馬上去攬住他的脖子,熟稔道:“小舒,你來了!你再不來我就要去叔父那兒找你了。”

葉星舒喊了聲堂兄,然後應和着他笑笑,成王不喜歡他叫他殿下之類的稱呼,說是太生疏,他們之間可是親兄弟,葉星舒拗不過他便也只好這麽叫着了。

他掃了一圈,沒看見太子和廖秋和,低聲問:“太子沒來?”

成王不屑地嗤來一聲,“說是病了,告了幾天假。”他又拍拍葉星舒的肩,挑眉低語道:“你小子行啊,太傅一病倒你就來了,怎麽,不會是沖着你那小青梅來的吧?”

葉星舒甩着自己腰間的玉佩,跨坐在書桌上,嘴邊帶着不懷好意的、玩味的笑容,将方才那點兒正形敗壞了個幹淨,瞧上去便是那典型的膏粱纨绔。

他暧昧道:“啧,今天難不成還是她來代她父親上課?冤家路窄啊。”

成王聽這話,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随後勾唇道:“你會不知道?”

葉星舒癟癟嘴,“兄長,你還不知道我,被我爹關了這麽久才能出來,我怎麽可能知道。”

成王盯着他瞧了片刻,眼底意味不明,瞥見遠處款款走來的人影,他淡笑道:“雖說你和她有過節,但也別玩太過火,若是将來迎娶國公府的大小姐不成,她可是我未來王妃的不二人選。”

徐家雖然沒落了,可一門兩太傅,教出來的學生數不勝數,就連天子也要給他幾分顏面。

葉星舒垂了垂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道:“知道了。”

徐長錦一身青衫,看起來便古板嚴肅,她穿過道道厚重的宮牆,随着領路的朱公公入門,然後福身謝禮,“辛苦公公了。”

朱公公笑道:“姑娘客氣了,快進去吧。”

她點了點頭,然後擡步而入。

大楚男女之防雖算不上嚴苛,但她和這些皇子們同歲,又以女子之身前來教導,若不是托了父親的名聲,哪裏會有這樣好的機會。

徐長錦深呼吸一口氣,無論如何,今日勢必不能給父親丢臉。

她大踏步入門,一擡眸便看見各位皇子和世家子弟,瞧着他們臉上好奇、躍躍欲試的表情,略一偏頭,還看見了葉星舒。

葉星舒回眸便看見她青衫羅裙的模樣,面容微驚,徐長錦不喜歡塗脂抹粉,常常是素面朝天,有時候學得晚了,眼底的烏青都還沒散去。尤其是她還總喜歡做男子打扮,長袍一穿,更是不出彩了。

而她今日還略施粉黛,看起來氣色格外好。

徐長錦也眸光一滞,既是入宮,多少不能像平時那般随意。她抿了抿唇,挪開目光,見旁邊的七皇子沖着自己溫和淺笑,徐長錦點點頭,然後放下手中的書本,道:“家父腿腳不便,近日卧病在床,不能給諸位上課,還請大家海涵。今日便由我來給大家授課。”

話落,底下的人都一片混亂,雖然表面上那徐老頭病了不能來上課大家很高興,但到底都是貴族出身,不太受寵的五皇子立馬起身道:“太傅身體有恙,理應休養身體,不必擔心我等,若來日得空,學生必會親自上門探望。”

成王也站起身應和道:“五哥說的是,長錦妹妹,今日授課之後,本宮便送你回去吧,本宮也好去看看太傅。”

他眉眼帶着一絲情意,望向徐長錦的時候,瞧着便溫柔和善又體貼。

葉星舒看着便覺得不舒服,只見他一揮手,不小心撞倒了桌上的筆架,“噼裏啪啦”掉了一地。

頓時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見徐長錦也瞧着他,他面色一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理不直氣也壯,道:“不是故意的。”

但瞧她那模樣就知道她不信。

葉星舒委屈一瞬,立馬虛張聲勢道:“你不是來上課的嗎?怎麽還不開始,再聊天就黑了。”

話一出口,葉星舒自己也後悔了。他向來受寵,又嚣張慣了,平日裏說話口無遮攔的,也沒人會說什麽,可今日這場景落在衆人眼底卻是極不給徐家面子。

他垂着眸不敢看徐長錦,啧,真是該死。可又拉不下面子道歉。

成王也蹙眉,今日小舒做得過了。

徐家雖不是世族,卻也不是什麽普通人家,一門兩太傅,雖無實權,卻受萬人敬仰,天下學子莫不以徐家為表率。徐長錦的祖父徐令先原是白衣出身,寒門貴子。其子徐名西也就是如今的徐太傅,可謂是虎父無犬子,憑借一身才學也繼任了太傅一職。徐長錦原還有個哥哥,也是驚才絕豔,早年衆人都說,有他在,徐家一門三太傅指日可待。

只可惜天妒英才,徐長柳早年溺水身亡,徐令先悲傷而逝,徐家頓時便冷清了。

旁邊的五皇子嘆了口氣,如今徐家确實沒落了,太傅年事已高,再過些年歲,恐要致仕,徐長錦一個姑娘家,娘家失勢,将來出嫁恐怕也是讓人欺負的苦主。他搖了搖頭,哎,莫說出嫁了,便是眼前,這宮中最是拜高踩低,欺軟怕硬。徐長錦又和葉星舒這混世魔王有過節,往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底下有其他世家子弟就忍不住拱火,像個小流氓一樣吹了聲響亮的口哨,聲音不大不小道:“啧啧啧,真是死對頭啊。”

話落,書院路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長錦和葉星舒身上。

徐長錦捏着手裏的書本,感受着這一道道打量着的赤/裸裸的視線,她微微垂眸。

父親提醒得對,即便她二人是一起長大,卻根本不是一路人,他這樣的纨绔子弟,她就不該對他抱有任何幻想。

還是成王出來打了個圓場,輕推了推葉星舒的胳膊,笑道:“小舒和長錦妹妹鬧着玩兒呢,都過去了。長錦妹妹,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對了,本宮記得你的詩詞可是一絕,父皇都曾稱贊過呢,還是快些上課吧。”

她面無表情地擡眸,扯了扯嘴角微笑道:“不敢當。諸位的好意,長錦代父親心領了。只是今日為授課而來,多有耽擱,确實不妥。如此便正式開始授課吧,長錦年歲淺,與諸位同歲,所學也不過皮毛,唯有詩詞一項,略有心得,若有錯漏之處還請諸位諒解。”

她掃了葉星舒一眼,眼底不帶任何感情,“若無其他事,便開始授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