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對詩

對詩

徐長錦打着燈在月光下找了許久,花環倒是找着了,不過除了蔫巴的花倒是沒別的什麽。

她想可能是自己太生氣看錯了,便又回去躺着,可能是折騰這麽一遭,身體也累了,反而入睡得很快。

骊山別苑的圍獵賽接連賽了三天,聽說太子獵的白鹿皮最是得陛下喜歡,張赟獵了一張野豬皮也很是不錯。晚上宮裏來的樂師們還有表演新排練的曲目。

張赟來找徐長錦的時候,她一個人還在營帳裏看書,身子微微後躺在長椅上,一手拿着書,一手拿着一根小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腦袋,顯得格外慵懶和惬意。

她看得入神,連張赟進去了都沒發現。

“這是去年鄉試的程文?”

耳邊響起聲音把徐長錦從自己的世界中拉出來,她一擡頭就看見張赟站在身旁,愣怔了一瞬,然後淺笑着點頭,“是啊。”

“你怎麽會看這個?”張赟自己尋了座椅坐着。

所謂程文可以說是考試的優秀答文,每年鄉試五經魁首誰被錄取的程文多,評價高便是最後的解元。而徐長錦所看的正是他去年科考考的題目。

徐長錦扯了扯嘴角,“閑來無事,随便看看。”

張赟垂眸輕笑了一聲,呢喃道:“怎麽會是閑來無事。”

他不是第一回知道徐長錦博學多才,只是沒想到她一個女子還會切切實實地去關注每年科考的例題和答文。

他笑道:“你該不會是為了我看的吧?”言語中充滿了逗趣。

其實拿腳趾頭想也知道不可能,只是他忍不住自作多情了。

徐長錦放下書本,揚唇,“全之兄覺得是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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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今春相識以來,徐長錦同張赟的關系是越來越好,有時候還能随意開開玩笑。

門口忽然傳來一道微響,徐長錦皺眉,又聽張赟道:“知道你不喜歡騎馬射箭這些,昨個兒我獵了一頭野豬,野豬皮厚實,用來做冬襖再合适不過,我已經叫人清洗曬好給你送來了。”

他把那皮毛放在書案上,徐長錦瞧着那色澤确實光滑,皮毛堅硬又厚重,摸在手中都能感覺到紮實的溫度。

“全之兄,怎麽不留給音音?”她收回手,問道。

張赟微微一笑,“小錦,你是裝不懂還是真不懂?”

徐長錦垂眸,“這是你的戰利品,意義深重,長錦實在不敢收。”

張赟站起身:“那晚間宴會,你陪我走走吧?就當是謝禮。”

徐長錦實在不好拒絕,便答應了。

夜晚,圍獵賽終于落下了帷幕。

昭明帝率領衆人舉辦晚會為勝利者賀喜。

壽宴開席,歌舞升平,管弦絲竹在月光之下飄飄響起。

太子得了那柄玄鐵長弓,春風得意,與衆人喝酒慶賀。

徐長錦同父親坐在一塊兒,盛國公府宜家,晉王府等人都在。

宴席之上,有人提議行酒令。昭明帝拍手稱快,先行開局。以月為令,擊鼓傳花,還有武将在中間舞劍助興,場面實在歡樂。

一眨眼,行令便到了徐家坐席上,只見徐名西端着酒杯同身旁的人說話,還未反應過來,鼓聲便停了。

傳令官劍尖頂着一壺好酒,笑看着徐太傅道:“太傅大人,您老要是答不出,這酒可就得都喝完。”

徐名西一時愣怔,到底是年紀大了,叫人打個岔,連這會兒的酒令是什麽忘記了,搖搖頭,剛想笑着說這酒他就喝下,卻聽身旁的徐長錦接道:“春花秋月何時了,關主該下一位了。”

那傳令官卻笑了,他也是文官出身,後來上過戰場,前些年才回京當了個閑官養老。

眼下酒水喝得不少,瞧見這小姑娘腦子靈活,忍不住興致上來,道:“那我與你對上一對。”

“明月松間照。”

“月是故鄉明。”

“海上生明月。”

“……”

“月下飛天鏡。”

兩人來來回回鬥了好幾十個回合。

衆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地聽着。

何大人更是越對越上頭,最後更是讓人提了張凳子坐在席面中間,一手持劍一手抱酒,眼睛如火一般盯着徐長錦。

而徐長錦自始至終只是跪坐在案桌邊,手邊端着一杯茶,時不時淺抿一口,頗有大将之風。

張赟瞧着她這副氣定神閑的姿态,忍不住想起白天在營帳中看見她讀書時的模樣,人人都能看見她此刻的風光和胸有成竹,這是她應得的,他從未想過,一個女子身體裏居然蘊含着這麽大的能量。

葉星舒也是一雙鹿眼死死地盯着徐長錦那張嘴,他是一直都知道她有多努力的,從小到大,不管是在老太傅那兒還是再皇伯父面前,對答如流的總是她。只要有她在,就不必怕夫子會生氣,更不必怕會有人解不開難題。

如此場景便是昭明帝和太子都好奇上了,這何憲沖可不是什麽大字不識一個的莽夫,相反他是昭明十一年正兒八經的經科進士。

盧湛英更在一旁給徐長錦加油打氣,她每對出一句,盧湛英便大喝一聲好!程鳶也是驚得東西都不吃了。

張璐水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又瞧見哥哥那癡迷的眼神,心底微嘆:敢跟這些男人們針鋒相對而不落下風,如此女子,哥哥不上心才不正常。

徐長錦也記不清那日究竟對了多久,中原文化博廣艱深,含有“月”字的詩句更是數不勝數,她與那何大人拼到最後無非是靠誰看得多記得牢。

徐長錦放下茶杯,又念出一句詩。

衆人靜靜地看着席面中間的人。

何憲沖坐在原地,唇色已經有些發白,兩人來回對詩,給人思考的時間并不長,時間短,腦子還要轉得快,話又說得多,他張了張嘴,最後嘆了口氣,道:“我認輸了。”

這一通對下來,他體力消耗實在太大,年歲又擺在這兒,何憲沖站起身,還稍微搖晃了一下,旁人來扶,他擺擺手,沖着徐名西道:“老徐啊你可真是養了個好女兒。”

話落,他便揭開酒壇,然後一飲而盡。

徐長錦松開捏着茶杯的手,指尖酸酸麻麻,其實她也有些累了。

她站起身行了個禮,道:“承讓。”

頓時周圍鼓聲轟鳴,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拍手叫好,徐長錦被圍在人群之中,唇角微微上揚,她環視衆人,衆人也在看着她,眸光掃到張赟的那一刻,她微微點了點頭。

而這一幕恰是落在葉星舒眼中,他捏緊了手中的杯盞,面色蒼白,唇瓣咬得死緊,轉身便離開。

骊山晚宴上,徐長錦代父行令,一戰成名。

不過一個晚上,別苑所有人都知曉了這個名字。

昭明帝更是一揮手直接賞了徐長錦一套文房四寶,并賜名“天下第一才女”。

一時間整個徐家都風光無限。

馬場邊緣,落日黃昏,青草疏疏落落。徐長錦坐在樹邊,看着斜陽。

葉星舒遠遠地就瞧見了,他站在原地,想上去又不敢,可還沒等他糾結好,就看見另一個人走了過去。

“怎麽在這兒?”張赟走過來問道。

葉星舒扭頭離開,無人知曉他來過。

徐長錦回頭笑道:“昨夜還說陪你走走,可別苑裏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了,實在找不到機會。”

張赟坐在她身旁,笑道:“你如今可是大紅人,誰不想沾你一分光。”

徐長錦回頭看着夕陽,笑笑沒說話。

張赟看着她的背影,昏黃的光線下,她的發絲都帶着光澤。

他忽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參加科舉?”

這句話一出,徐長錦愣怔了。

張赟也愣了,他就是覺得這一樁樁一件件,實在是讓他不得不這麽想。

他從沒見過一個女子這麽喜歡讀書。從他們初見,到相識,到骊山別苑,印象之中,他每次看見徐長錦她不是在看書便是對書中的內容侃侃而談,這讓他不得不這麽想。

徐長錦自覺失态,收回自己的目光,垂眸道:“你怎麽會這麽想,大楚還從未有過女子參加科舉。”

“可我覺得你可以。”張赟立馬道。

徐長錦擡頭看着他,忽然皺眉,然後笑道:“我怎麽覺得你跟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眼前的張赟好似不是從前那個叫着她小錦的兄長了,更像是……看見了什麽了不得的崇拜之人。

張赟撓了撓頭,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道:“實在慚愧,我雖考中了舉子,可我自覺完全沒有你這般博學,你不論是經義還是策論,都遠在我之上。長錦若你入仕參加科舉,我絕不會有半分不服。”

他還笑道:“我直說了吧,其實我從前一直想相看你,可昨夜見你如此光芒萬丈,說實話,你絕非庸碌婦人,我也不敢将你困于後宅,埋沒了你,若是可以,我倒想助你一臂之力,送你入青雲。”

徐長錦都唇瓣張了閉,閉了張,最後詫異道:“所以你是不再相看我了?”

張赟伸手,很很一拍她的肩膀,“往後我們就是真正的兄妹,為兄絕不會虧待你。”

“呵。”徐長錦苦笑一聲。

她哪知道,對幾句詩詞,還能把父親看上的未來夫婿給吓跑啊。

她回拍了拍張赟的胳膊,“那就多謝兄長了,往後請兄長多加指教。”

“好!”

馬場這邊,兄妹結義。

馬場另一頭,葉星舒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床上桌上地上全部都是書。

晉王妃悄悄探頭,低聲問道:“這是什麽情況?”

晉王摸着自己的胡子,沉思一會兒道:“莫不是昨日徐家那個姑娘大出風頭,他覺得丢臉了,想發憤圖強好好學習?”

“可這小子能看懂幾本書啊?”晉王妃對自己兒子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這倒也是。”晉王也承認,“不過能學總是好的是吧。”

而房間裏,葉星舒背對着門,時不時擦一下眼睛,晉王覺得不對勁。

走近一看,才發現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寶貝兒子居然哭了。

“這是怎麽了?”晉王擔憂道,“看不懂書就看不懂嘛,大不了以後當個閑散王爺,跟你爹一樣,也沒什麽不好。”

可他越這麽說,葉星舒的眼淚卻越抹越快,這還是他長大之後,第一回在別人面前流淚。

“兒啊,你究竟是怎麽了?”晉王問道,“你要是覺得那丫頭出風頭,你輸她一局,大不了改天,爹給你找回面子。”

“不用了。”葉星舒低着頭,聲音哽咽道,手裏緊緊捏着一根素銀簪子。

晉王一聽這聲音就心疼了,把人抱進自己懷裏。

葉星舒實在沒忍住,哭腔道:“這書為什麽這麽難讀啊?爹,為什麽我就是讀不懂這些詩,怎麽辦啊爹?她跟別人都有話說,可以談天說地,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怎麽我什麽都不會啊?”

他一想到他今日看見的那個畫面便心口揪得疼。

徐長錦和張赟并肩坐在樹下,夕陽照射過來,一對才子才女,背影看着都那麽般配,他聽不見他們在聊什麽,可是他知道他們肯定都有很多可以聊。

他好不容易想辦法叫別人纏住張赟,可最後發現,自己根本越不過他們之間的鴻溝,哪怕是他與徐長錦相識十幾年,她跟自己從來都沒說過那麽多話,還又說又笑的。

他邊哭邊說,口齒不清,晉王也沒大聽清楚,只是大意揣摩出自己兒子肯定是嫉妒了。

“老頭兒,是不是你太笨了,所以才害得我也這麽笨啊……我真的很認真學了,怎麽就學不會……”

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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