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孽障!
孽障!
盧湛英已經去刑部遞了證據,可即便有新的人證物證,已經交由陛下親定了的案子想翻案卻沒那麽容易。
這些時日,徐長錦都在家照顧父親,他病了一場精神頭比以前差了很多。
喝了些湯藥之後就躺在床榻上睡着了,徐長錦看着他滿頭白發,第一回覺得自己任性了。
可葉星舒還在皇陵待着,那兒可不比盛京城繁華,更不比家裏溫暖。
徐長錦回到房間看着桌上的那支素釵,這麽金尊玉貴,嬌氣蠻橫的小王爺受得住嗎?
徐太傅修養了一段時日,身體好了許多。
秋風瑟瑟,窗外的落葉飄得滿地都是,本就沒落的徐家就更是門庭蕭瑟了。
徐長錦編織着手裏的團錦結,然後給在下邊還系上了流蘇,瞧着一個漂亮的劍穗便完成了。
徐太傅知道她這些時日都不大開心,他輕嘆一聲:“你想好了,當真要這麽做?”
徐長錦看着手中的劍穗,想着要是葉星舒挂上舞劍一曲該有多意氣風發。
她輕道:“爹,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可我不想他在皇陵受罪,他才十六歲,就連生辰都是在獄中度過的。”
她還能記起,他生日那天兩人都關在牢裏,那會兒他還向自己讨要生辰禮。
徐長錦說:“沒有。”
葉星舒不滿:“為什麽?不行,你出去得給我補上,書也行,我不嫌棄。”他貼着牆壁,想離徐長錦近些再近些。
可徐長錦只是笑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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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那劍穗收起來,妥帖地放置着,“十六歲,多好的年華啊,被派去守皇陵了,這樣的結果,我不喜歡。倘若他真的是作惡多端,我無話可說,可真論起誰善誰惡,這盛京城裏還輪不着他。如果他這樣的人都要守皇陵,那其他的人是不是都該死?”
“小錦,你冷靜些。”徐名西皺眉道。
“父親,我很冷靜。”
她直視着徐名西的眼睛,聲音平靜。
徐名西嘆了口氣,“可你要知道,兵行險招很可能連自己也會搭進去。”
她笑道:“那就賭一局。父親,你也看見我徐家今日的局面了,再落魄不過今日。我一直以為轟轟烈烈的生要比庸庸碌碌的死更璀璨,我不是懦夫,也不是膽小鬼,我更不想你再去做那些求人的事情。”
聞言,徐太傅的面色一僵。
“父親,你一直說你想我嫁人,想我成婚生子,想我孕育後代,可是然後呢?”
她看着徐名西的眼睛逼問道:“父親,然後呢?看着我徐家就這麽徹底沒落,消失在世人眼中?倘若我一無所長,我便也認了,可父親,我是你和哥哥精心培養的,我有能力有才華更有野心,我不甘心被困在這兒,更不甘心蒙受這不白之冤,從此如陰溝中的老鼠一般做人。父親,我徐家一門兩太傅,昔日何等榮耀,可你再看今日,又是何等落魄。”
“官場沉浮,此乃常态。”
“可我不甘心啊。父親,我徐家不是沒人,還沒到蓋棺論定的那天!”
徐名西偏開眸光,扶額長嘆,“你跟你哥哥簡直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
他不忍心再看自己女兒炙熱的目光,眼角酸澀難忍。
他并非不愛她,不想為自己的女兒實現心中所想,他如這世間所有的父親一樣,給她寵愛,教她道理,想把她培養成一個賢淑良善的女子,只待将來能夠嫁入一戶好人家,平安順遂地度過這一生,便是完美。
只是這和她想要的愛不一樣。
她勤奮好學,聰慧機警,她有主意有野心。
她和她哥哥一樣,和這世間所有男子一樣,站在他面前,告訴他,父親,她要一個機會,她要賭一局,她想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強者,而非一個平凡女子的生活。
他早該料到的,他徐家就是只剩最後一個人,也不可能庸庸碌碌茍活。
這一刻,徐父腦海中的緊繩似乎微微松懈了一般,如果說這孩子願意放棄尋常女子安穩的一生,而自願追随他進官場沉浮,甚至她已經被卷入其中,那麽作為她的父親,他又還有什麽理由去阻止她呢?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他狠狠地閉了閉眼,然後開口道:“好,我成全你。”
“多謝父親成全。”徐長錦也是哽咽道。
望山閣的頂樓雅間裏。
徐長錦眺望着窗外的風景,上回在這兒葉星舒還跟她說,要讓她多看看別人,她扯了扯嘴角。
身後傳來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想不到,長錦妹妹竟會約我在這兒吃飯?”
她回眸,便看見那人一襲長衫,金尊玉貴地走了進來。
徐長錦起身,莞爾道:“能請成王吃飯,是我的福氣。”
成王落座,徐長錦給他倒了杯茶,他輕抿一口,淺笑道:“我還以為你只會吃太子的飯呢。”
徐長錦垂眸,“成王說笑了。”
“說吧,你今日找我來有什麽事?”成王品着茶淡道,“不過我先說了,若你想讓我翻案那我可做不到,父皇下了旨的東西,本王可更改不了。”
“不過是想請成王殿下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将他從皇陵調回來罷了。”徐長錦替他把空了的茶杯續上,“殿下如今可是陛下身邊的大紅人。”
劉粟一事,葉星舒被貶,太子被罵,她被禁足,究竟誰得了利?
不顯山不露水,監國兩月的成王忽然就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會為葉星舒說話,想當初你倆可是見面就掐,難不成去了一趟骊山,還變性子了。”
徐長錦斂眸,“我只是不想一個好人受不應當的罪。”
“好人?”也不知這句話哪裏戳中了成王肺管子,他直接抓住徐長錦的右手手腕,用力道:“那你說,誰是壞人?我麽?”
“長錦不敢。”
“盧湛英去宿州是你指使的吧?”成王松開手,恢複方才溫潤如玉的面容,笑道,“我知道你猜到了真相,意外之故,你很聰明,給了所有人一個臺階,可若不是葉星舒太心急,想必也該平安無事出來的。”
“殿下難道不想他平安出來嗎?”徐長錦垂眸道。
“我當然想,他可是我的好兄弟。”
“那殿下為何還要這麽做?”
“我這麽做你還不明白嗎?若是你認下這罪名,他又豈會被罰守皇陵,太子一樣會被斥責,失去聖心,可你偏偏不聽話!”
徐長錦目光一滞,“就為了讓聖上厭惡太子,就犧牲自己的好友,值得嗎?”
“你說值不值!有一就有二,只要他不斷地犯錯,遲早有一天,他要從那個位置上下來!而你,如果沒有你,小舒也不會遭這個罪,我最是清楚他,不是他做的事兒,他根本不會認!唯一的可能就是因為你!你差點壞了我的大計!”
他什麽都算計好了,小舒不過在牢裏苦熬幾天,只要徐長錦認罪伏法,誰都不會出事,就連太子也不過是被斥責一頓,可現在小舒卻去了皇陵。
這徐長錦,也是可恨。
“殿下說出這些,難道就不怕被人知曉嗎?”
“怕?你以為望山閣若不是我的地盤我會來?告訴你又何妨,你能拿我怎麽樣!想套我的話,你還嫩了點兒。”
他用手指輕挑起徐長錦的下颌,“你知道麽,我原先覺得盛國公家的那位小姐才能給我最好的助力,可我如今覺得你也甚是不錯,倘若你願意……”
“孽畜!”
只聽一道震怒的聲音響起,伴随着茶杯碎裂的聲音。
成王一驚,推開屏風,只見後面,站着昭明帝,晉王夫婦和徐太傅。
可在他看來,這些人一個個的,都比十殿閻羅還可怕。
“父、父皇……你怎麽會在這兒?”他臉色一瞬間煞白,“他們,他們……”
“這望山閣是殿下的地盤,可這天下都是陛下的地盤,自然是可以在這兒的。”
徐長錦幽幽道,然後轉身,垂眼恭敬地行禮:“微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又稍稍側身對成王解釋道,“今日原是父親宴請晉王夫婦,想同晉王和解,一解往日恩仇,請陛下做個見證。長錦便也想着,許久不見殿下,也宴請一番,若是有什麽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殿下莫要責怪。”
“你!”成王氣得臉都白了,扭頭立馬道,“父皇,我知道了,都是她,她陷害我!都是她陷害我!”
昭明帝一巴掌甩在他臉上,“丢人現眼的東西,給我滾回你的永壽宮去!”
那巴掌印瞬間紅透了半邊臉,可見昭明帝之生氣。
徐長錦跪地沒說話,昭明帝也沒叫她起來。
其他人也不敢說話。
一時間屋內靜得仿佛能聽見針響。
良久,徐長錦跪得腿都酸了,才聽見昭明帝開口道:“你膽子倒是很大,徐名西,你說,今日是你出的主意還是你這個女兒?還是葉永沉你?”
“皇兄,這你可就誤會了吧?我還能有這腦子?”晉王忙道。
“哼,知道自己蠢就別說話。”昭明帝被他這麽一插科打诨,方才的肅殺之氣倒是消散了不少。
“不是你先問的嗎?”晉王小聲道。晉王妃瘋狂拽他衣袖。
昭明帝一瞪,晉王立馬閉嘴。
徐名西跪地,剛要開口,就聽她道:“都是臣女一人之過,陛下要罰就罰我吧。”
“我讓你爹回話呢。”昭明帝旋着手上的扳指。
徐名西忙道:“回禀陛下,雖是小女的主意,可微臣事先也知曉,如此便也算是微臣的主意,微臣認罪,陛下只管責罰便是。”
“你倒是實誠。”昭明帝嗤笑一聲。
徐名西以頭磕地,“臣不敢有半絲欺瞞。”
他這話一說,仿佛時觸動了昭明帝的軟肋,他嘆了口氣,親自把徐名西扶了起來,“行了,知道你不會騙朕,這麽多年了,說個謊都會腿軟,一點長進都沒有,方才在席間朕就看出來了。”
“陛下聖明。”
他回看徐長錦,“你弄今日這一出,是為了給自己洗刷冤屈?”
徐長錦回道:“臣女不敢。”
“哼,還不敢。”
“臣女只是想将真相告知陛下,怕陛下成了別人眼中的昏庸無能之輩,有辱聖明,這才冒死設局。”
“徐名西,你這個女兒倒是油嘴滑舌,比你可機靈多了。”
“都是微臣教子無方。”
昭明帝擺擺手,“朕恕你無罪,你也說點實話,為什麽這麽做?”
徐長錦沉吟片刻,道:“臣女所言句句屬實。倘若陛下要問有什麽私心,也是有的。臣女也想真相大白,洗刷冤屈,如此才能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行事。”
昭明帝一頓,“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陛下英明。”
昭明帝示意旁人将她扶起來。
徐長錦又道:“其實最委屈的人另有其人。”
“嗯?”
“晉王之子尚在皇陵為先祖守孝。”
“你說那小子啊,那是他自找的。”昭明帝搖頭,“想不到你還會為他求情。”
“怎麽就自找的呢?”晉王不服,“還不是你要罰他!”
“朕不過打他幾板子,他恨不得翻天,把朕的禦書房都給拆了!都是你慣的!”
“我哪有!你不也慣了!”
“你閉嘴!”
昭明帝也懶得跟他吵,道:“行了,這事兒朕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不過朕也有言在先,今日的話誰敢洩露半句,別怪朕不念舊情!”
“是。”衆人齊聲應答。
昭明帝甩袖而去。
晉王看着這對父女,也是深深嘆了口氣,重新坐回椅子上,“徐名西,你個老東西,你還真是膽大包天,陛下你都敢戲弄,你不想活了!”
徐名西也轉身坐下,給自己倒杯茶,喝一口緩緩,然後敲一敲站久了難受的腿。
冷道:“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了,你兒子能回來,你還得謝我呢。”
“你!要不是我在,他能那麽輕易放過你?”
“說得跟你很重要似的。”
“你!徐大膽!你是又皮癢了想打架是吧!”
“好了!”許久不說話的晉王妃一拍桌子,兩人冷嗤一聲,誰都不搭理誰。
詩詞都是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