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玻璃窗外有烏鴉驚掠過院子裏的枯枝,發出凄厲的鳴叫聲,醫院三樓的手術室外,一位家屬暴躁地拉開窗戶,将喝得近空的礦泉水瓶丢出窗外,企圖驅趕走這帶來不幸的“死神使者”。

人類總是這樣,面對死亡,難免遷怒。

林之郁扭頭看去,透明窗戶的外面,黑色羽毛正随風打着旋墜落。

江默死的很難看,躺在病床上,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樣,面色蒼白,嘴唇發黑。他在咽氣前給林之郁留下的話語只有一聲沙啞的呼喚,随後便撒手人懷,了無生息。

這個人連到生命盡頭都還是這個樣子,多的話一句也不肯說。林之郁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只能啞着嗓子發出幾聲不成言語的破碎音節。

林之郁一聲不吭的坐在床邊,雙眼呆滞無聲,也沒想着去叫醫生再過來搶救一下。身旁檢測身體的儀器發出了警報,屏幕上化作水平直線的心電圖昭示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已經徹底失去了生機,再也不可能睜開眼睛,低斂着眸子,揉揉他的頭溫柔的笑。

“江默啊江默……”

林之郁小聲念叨着,又蹙起了眉頭,再漂亮的臉蛋也抵擋不止歲月的侵蝕,這個和江默一般大的男人已經很老了,略有皺紋的一張臉正因為他的蹙眉而更加顯得皺皺巴巴。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喜歡到處鬧騰、頻上熱搜的小模特了,從身體到心靈,林之郁都已經開始蒼老疲倦,枯木般腐朽,歲月這把殺豬刀實在是名副其實。

再美的人都被殺成了豬。

看着江默這張他看了大半輩子的臉龐,林之郁忍不住又笑了笑,他唇角高高翹起,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意。

“你今年才49歲啊,差一點,差一點啊,還不到半百的年紀……”

這家夥是因為研究電磁輻射導致身體細胞癌變才死的。

真是的,江默的這個樣子搞得林之郁下意識覺得他的真愛是物理才對,畢竟在很久以前,這家夥就比起和他出去玩,更喜歡呆在屋子裏面和數字公式打交道。對于江默而言,實驗服白大褂可比他們兩的情侶襯衫好看多了。

得了,這家夥現在死于最愛的物理,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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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郁還在笑,直到江默的骨灰裝進黑色的木頭盒子裏,放進墓地,上面的蓋子都蓋嚴實了,他都沒能成功地哭出來。

兩個人結婚這麽多年了,也沒想過收養個孩子什麽的,導致最後收拾遺物的時候,還是任子楠過來幫忙搭了把手。

這間他們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驟然少了一位主人,正冷清的可怕。尤其是放眼望去,由于林之郁這個選擇困難戶一般不參與這些,所以入目可見的幾乎全部都是江默負責裝修整理的,連擺設都是他生前放置的樣子。

現在江默沒了,林之郁便也不打算再住下去了。他想着,帶些重要的東西,然後在托斯卡納找個安靜的小鄉村安度晚年,老後在托人帶他的骨灰回來同江默合葬在故鄉。事實上他們以前就是這樣計劃的,只不過現在少了一個人,也提早了些時間。

江默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林之郁不由得有些嫌棄,尤其是這幾大籮筐的書籍,又厚又重的。林之郁心力交瘁的想着,幹脆全部捐給圖書館好了。

他可不像江默,對《上帝擲骰子嗎》這種晦澀難懂的書籍沒有任何的興趣,更何況,這有幾百本這種類型的書。

随手将書整了整塞進紙箱裏,林之郁已經在想着找個合适的時間聯系圖書館,好送走這堆高大上的玩意。

林之郁和任子楠就這樣忙活了起來,都沒怎麽說話,房間裏一時間倒也無比的安靜,只有東西彼此間摩擦的“沙沙”聲時不時出現。

不過,這份平靜并沒有持續多久便被打破了。

“小郁……”

任子楠有些沙啞的聲音在逐漸空蕩的房間裏響起。

聽到呼喚聲的林之郁擡起了頭,發現旁邊的任子楠正用一種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着他,她的眼睛裏似乎彌漫着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悲傷。任子楠平時不是一個情感特別豐富的人,總是安靜而內斂的,和江默一個樣,這會子這幅表情着實是吓人一跳。

“怎、怎麽了?”

林之郁不由得有些慌張,因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任小姐露出這種表情,就連前兩天江默下葬時,她都沒有如此。

“……”

一瞬間空氣又寂靜了下來,任子楠張了張口,然後頓住了幾秒,打算出口的話語咽了下去,又換了音調。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也不認為這些話應該由她來說。

“沒什麽。”任子楠平複了一下心情,随後便将手中三本厚厚的黑皮本子遞給了林之郁,同時開口詢問道:“只是、這個你有看過嗎?這個是江默的日記。”

“日記?”林之郁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還有這麽一樣東西存在着。他有些木讷的搖搖頭說道:“沒有……我不記得江默他有寫日記的習慣。”

“這些日記,似乎都是以前的。”任子楠低頭看了一眼本子封面上的日期标注,接着說道:“從小學到高中……興許你們生活在一起後他就沒有再寫過了吧,所以你才會不知道日記的存在。”

林之郁接過後細細地看着這些日記,紙張的邊角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泛黃,即便保存依舊完整,但也令他不得不盡可能放輕了手指的力道。

将那已然脆弱的紙張一頁頁輕柔地翻過去,他一字一句仔細看着,然後仿佛入了定般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發呆。

任子楠見狀,便悄無生息的離開了屋子。她能做的,就只有留林之郁一個人去面對他和江默的過去與記憶,除此之外,她沒什麽能做的了。

回去的路上手機響了,她掏出手機低頭解鎖一看,是楚昀發了消息來問她是否回家吃飯。任子楠笑了笑,因為江默的離去而生出的悲傷和郁結在心中消散了一些。

想到自己的愛人,任子楠不由得感嘆自己是多麽的幸運。她也曾和江默一樣,以為這輩子都只能是這樣可望而不可即,以為這一生都只能活在等待和守望之中,卻沒想到,最後的結局是如此模樣。

她和他分明都等到了愛,可江默卻早早的撒手人寰。

真可惜……他們明明該更加的幸福才對。

任子楠不由得在心中替好友們惋惜着,她只是他們故事的旁觀者,可她卻比他們還要看得清楚,她看得清他們之間是多麽的情深似海。

只可惜,一個不敢信,一個不會說。

到頭來,人走了,茶涼了,唯有遺憾被永遠的留了下來。

任子楠依稀還記得高中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多好啊,青澀的少年少女們暗戀着自己的心上人,卻又彼此間保持着最純粹的友誼,将情感束縛在一個界限內。多麽美好的故事,簡直就像是小說中那樣,但後來,他們便再也沒有那樣單純過了。

當初的四人組,唯有她算是得到了幸福。而其他的三個人,一個徹徹底底的走了,一個被孤單的留了下來,還有一個,出國遠去後已經多年未見了,只有偶爾的電話和郵件傳達着他還算過得好的信息。

任子楠坐在公交車上沒什麽表情的看着一路向後退去的街邊小店,前排的人許是暈車,為了吹風而窗戶開的正大,冷嗖嗖的刮進來。她的眼眶忍不住紅了,只得匆匆垂下頭,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林之郁其實聽到任子楠離開的腳步聲和關門聲,但他沒有擡頭,只是仍舊盯着日記,一個字都不肯放過。

「……

今天,我有了新同桌,他叫林之郁。

他給的糖很好吃。

……」

這本日記是從小學四年級開始記錄的,直到現在,林之郁還清楚的記得,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四年級開學不久,那個時候他剛剛因為某些原因轉到了江默所在的學校,因為兄長專門叮囑過老師,希望能給他安排一個老實聽話的同桌,所以班主任就找了江默來。

那個時候的江默大概就是老師心目中乖小孩的典型例子吧,話不多,不調皮,從來不惹事,還學習好。同時又尊重老師,對待同學雖然不愛多說什麽,但應有的關心他都有。除了不太喜歡和人交流,上課從不舉手發言,并且常常以沉默來拒絕回答老師的提問外,幾乎沒有任何的缺點。

老師們覺得他老實內斂容易害羞,同學們覺得他這是高冷霸氣。

事實上,在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林之郁就知道,什麽老實內斂害羞,什麽高冷霸氣,全部都是虛的。江默這個人純粹就是不喜歡說話,他讨厭和人交流,所以能做的便決不多說一個字罷了。

但是剛開始坐同桌的時候,第一次見面的林之郁還不知道這些,他看着江默那張有些陰沉的臉,以及那一言不發的樣子,感受到的只有害怕這樣的情緒。

因為這幅表情,勾起了他并不怎麽美好的回憶。

咬了咬唇,林之郁垂頭思索着,而後在兜裏掏了掏,最終怯生生的遞過去一顆大白兔奶糖,希望能借此讨好到他這看起來很有威嚴的新同桌。

“給你吃這個。”

江默先是愣了幾秒,又看着林之郁因為抱有期許而微微發亮的雙眼,他張了張口,下意識地接過了糖果,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奶糖已經在掌心裏安靜的躺着了。

不太擅長拒絕別人好意的他,只得小聲的說了一句:“謝謝”。

似乎就是這簡單的兩個字和一顆糖,一下子便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林之郁頓時就感覺江默也沒自己剛才想像的那麽可怕了,畢竟都還是小孩子,對于認知尚淺的他來說,就是單純覺得,喜歡吃糖果的都不會是壞人罷了。

抱有着這樣的想法,林之郁便對江默更加親近了些。

他開始每天把自己身上的糖果分給他。水果糖,牛奶糖,軟糖,棒棒糖……因着他有低血糖,所以媽媽叮囑過張嫂每天都在他校服褲兜裏變着花樣的塞上幾顆糖果,現在正好可以拿來分給他的新同桌。

江默則是覺得林之郁比較安靜,不會像他之前的同桌那樣總愛叽叽喳喳的吵個不停,更不會上課偷吃辣子條、魔法士之類的零食,鬧得周圍一股子味,那味道真的很難聞。因此,江默對林之郁也算是比較有好感,在同桌的層面上。

通常來說,江默并不是一個冷漠的人,但也不是一個足夠熱情的人。如果身邊有人被欺負或者陷入困難,他不至于漠視他人的求助,但基本也不會主動過多的牽扯于其中。

但林之郁現在是不同的,因為他已經視他為朋友了,媽媽告訴他,朋友是要好好保護的。所以,在看到他可能要被欺負的時候,江默才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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