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喲，這不是小娘炮嗎？這麽久不見，啧，這是交男朋友了？”
一頭雞冠發，一身皮夾克，再配上脖子上的黑鐵鏈子，将自己打扮得過度自由的田森笑得很是嚣張，咧着嘴，露着牙，嘴裏的話也放肆難聽。
雖然在旁人看來，小學生的身高根本撐不起他那身裝束，只讓人覺得既可愛又可笑，好奇今天是不是萬聖夜，還是這附近有什麽漫展。但被羞辱的林之郁卻只覺得有幾分恐懼，從腳底不斷蔓延向上攀爬，陣陣寒意令他忍不住顫抖着想要躲在江默的身後。
與此同時，江默也察覺到了來者的不善。
他将林之郁攬到自己身後，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面前衣着都很自由的五個人。人數太多了，要是真打起來他們兩肯定不是對手，再加上，那樣也容易受傷，他是沒關系，但林之郁受傷就不好了。
因此，江默只思考不到五秒鐘的時間，就決定了執行必要時逃跑的方案。
萬幸，對面一開始并不是想堵人，大概率只是意外撞上，然後順便找個茬，所以沒有從背後包圍他們的意識。周圍也還算嘈雜，有其他的行人來往，從後面繞道逃跑很容易。
“不、不是……我不是女孩子……沒有男朋友……”林之郁握了握手掌，他的手心濕濕的，有些涼。他試圖鼓起勇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先否定和男朋友有關的內容。
小學生還沒有辦法那麽清楚地認知到性取向的問題，認知中有男朋友的肯定是女生。林之郁以為他們是故意這麽說的，目的是想嘲笑他不像男生，而是像女孩子一樣。他被取笑沒關系，女孩子也挺好的，雖然被說錯性別并不開心……
但是，他也習慣了被開這樣的玩笑，他以前如果和班上的男生聊得開心就會被這麽說，但他不希望江默也被開這種玩笑。
他過去的朋友，他們都因為玩笑而羞惱憤怒，最後遠離他了。
“是，是，你不是女孩子，你是小娘炮嘛！”
其中有一個男孩想也沒想就如此大叫，其他幾個人頓時捧着肚子笑得前翻後仰。林之郁漲紅了臉，但沒哭，也沒吼。他不想因為自己一時憤怒而牽連江默，何況，他們也只是笑幾句，田森雖然性格惡劣，但很少打人，大多數時候諷刺別人幾句、爽了就會滿足離開。
“……”江默雖然沒說什麽，但眼神卻逐漸變得陰沉起來，他握緊拳頭，想要讓這些正在大笑的家夥閉上嘴巴。他一點都不喜歡暴力，非常讨厭，但他沒有辦法不憤怒。再加上，他知道讓這種人閉嘴最好的方法，就是打到他們說不出話。
可他的理智告訴他，在這裏和這些人打架很不值得，因為沒有勝算，也因為可能會害得林之郁受傷。
Advertisement
田森果然只是取笑幾句就跟朋友們走了，他沒打算在小娘炮身上浪費時間，本來就是和朋友們出來吃東西的。家裏也有門禁，不能回去太晚，抓緊時間享受玩樂才是最重要的，偶遇以前捉弄過的同學，這只是個意外的小插曲。
“啧，這麽久沒見，他越來越娘了。”田森啃着有些燙舌的章魚小丸子跟朋友們吐槽，“以前就是這樣，沒點男子氣概，被惡作劇了都不會反抗，只是取笑幾句就鬧着轉學，真是個弱雞。草了，偏偏班上很多女生喜歡他，簡直讨厭死了。”
“就是說啊，還是我們田森更帥！”松松垮垮穿着暗紅色運動服外套的男孩一邊咬了口烤串，一邊不忘恭維田森。
“嘿嘿！”田森摸了摸鼻子，笑得張揚，毫不猶豫地接下了友人的稱贊，一臉驕傲地說道：“那是當然的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他們未必多贊同田森的看法，但作為田森的朋友，田森不喜歡的人他們自然也不會為其辯護什麽，那沒必要。或許不會達到欺負的程度，但跟着田森笑兩句這種，在他們任何一個人看來都是沒什麽的。
況且，別的不說，田森确實很酷，這種成績不差又很玩得起來的人并不多。他也很講義氣，和他做朋友是很輕松愉快的事情，所以大家也都樂意往田森身邊紮堆。
幾個男孩吃着鬧着朝和林之郁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那群人走遠之後，江默有些擔心地看着還紅着眼眶、拽着自己衣擺沒有放手的林之郁，聲音雖淡，但裏面蘊含的擔憂是顯而易見的，“林？”
“啊，抱歉，一直抓着你。”聽到同桌的呼喚，林之郁總算從情緒中逃了出來，他松開手，以一種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的姿态笑了笑，然後解釋道：“剛才那些人，那個領頭的叫田森，是我之前的同學，還有一個，是隔壁班的，其他人我不認識，應該都是他的朋友吧，可能也是之前學校的，雖然沒見過……”
林之郁說的時候，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變化。他不是很想回憶，但他知道，他必須面對才可以，如果不說清楚，江默只會更擔心。這家夥人太好了，會把別人的困擾認真對待，不會說他矯情，也不會說他玻璃心。
“沒事。”江默伸手撫摸着林之郁的頭頂，溫暖的感覺從上方蔓延到男孩的全身，他很努力地想要讓他不再顫抖與恐懼，卻不清楚該如何表達。
“嗯……我沒事的，真的。雖然很害怕，但我知道，我必須得自己克服才可以，我不能一直陷在這片陰影中，雖然真的見面了我還在顫抖就是了，哈哈哈。”林之郁幹巴巴地笑了幾聲，他擡起眼去看他，眼角染着些許的淺紅，睫毛上還沾着透明的水珠，看起來像只可憐兮兮的小動物。
林之郁的聲音逐漸低迷起來，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但這件事一直如鲠在喉：“其實，江默，他、他們也不是壞孩子，不是那種以暴力為樂的壞人。”
“很多時候，田森人都很好，他會幫助別人，如果上課不小心跟老師頂了嘴，課後還會道歉。他喜歡吃美食，也喜歡分享給朋友。雖然一身非主流的打扮，但父母說的話會一邊叛逆，一邊認真聽。看起來是不良，但我基本沒聽說他們打過架，少有的幾次都是為了保護班上的女生。不管是田森還是向原，他們，他們似乎只是對我不太好。”林之郁苦笑着，這是他始終無法明白的事情，“明明他們沒有直接傷害過我，他們只是不喜歡我，于是惡作劇，貼紙條，起外號，取笑，遠離……可我還是會恐懼，因為那樣的氛圍太可怕了。所有人都會覺得你不是一個值得尊重的同學、朋友，開你的玩笑大家會很開心，大家也确實會一起在笑，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看着我醜态百出，看着我露出不堪的表情……”
“我知道不是我的錯，可他們明明不是壞人，卻會這麽對我……所以，是我不好嗎？我總是會這樣質問自己。也是因為得不出答案，所以我才選擇了轉學。得不出答案的話，我就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的本質，也就是他們對我的不喜歡。這件事不解決，就沒有其他的必要了，告訴老師家長沒有意義，他們沒有對我造成什麽直接傷害，告訴大人們是得不到合适的結果的。只能是我轉學，畢竟總不能讓他們轉學吧，我也沒有那個權力。”
“但是，有的時候也會不甘心，會什麽痛苦的是我，離開的也只能是我。”
“你很好。”
林之郁能感覺到江默捏了捏自己的掌心，他回握住男孩的手，很溫暖。
“真心的，江默，謝謝你。”
江默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像是在安撫他。
“嗯，我知道，我知道的。”
林之郁忍不住被逗笑着，江默的話并不多，但他感受得到對方的心意，并為此由衷的喜悅，他感激着此時江默的陪伴。
“乖。”江默的聲音柔得像是在哄一個哭泣的小孩。
“別把我當小孩子哄啊！”林之郁撇着嘴，嘟嘟囔囔地說道：“我是不可能叫你哥哥的，絕對、絕對不可能！”
“嗯。”
雖然江默回答地很貼心，但林之郁有注意到他眼底不易察覺的惡趣味，這個人才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麽溫柔！
“真是的！”林之郁小聲嚷嚷，“嘛，不過我現在心情确實好多了，謝謝。”
他是有些小別扭，但更夠與某個人敞開心扉，這是十分難得的。
“對了，你之前不是還好奇我為什麽跟沒上過三年級一樣嘛，就是因為這個。總算可以坦誠說出來了。那個時候，我因為遭到了惡作劇和取笑，所以沒有辦法集中精力去學習——好吧，我承認我也不是很喜歡課本，咳咳……總之，這件事确實讓我更加不想去學校了，也更加抗拒學習，尤其是向原疏遠我之後。那個，向原就是我之前說的，曾經的朋友。”
“抱歉。”江默對于沒能為林之郁出頭而感到了更深的愧疚。
“不不不，你不用道歉的，你剛才要是真的為了我和他們打架，那才糟糕了，你會受傷的！”林之郁連忙擺手，十分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說道：“江默，別打架，我不想看到有人受傷。”
江默也同樣給予了認真的回複：“好。”
“或許，大概就是因為我的這種想法，才會被覺得娘吧……雖然我覺得女生們真的打起架完全要比男生兇殘……”林之郁幾乎是被江默拖着走的，步子懶懶散散，整個人也垮着，“但我不想受傷，也不想傷害到別人。”
江默忍不住發出疑問：“你呢？”
林之郁思考了一會：“我的話，如果有一天我打架了，那可能是不打架就會死的時候吧，哈哈哈。”
江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林之郁的頭，真是可愛的想法，就像他本人一樣。
“你不會覺得這種想法很懦弱嗎？”林之郁仰起頭去問，帶着一絲困惑與小心翼翼的不安，“就算是向原和我還是朋友的時候，他也不贊同這個想法，他覺得這純粹是我太懦弱膽小，所以被欺負了也活該……”
他帶了些自怨自艾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江默阻止了。
“不是！”江默的語氣有些急促，他難以表述自己的想法，但依舊很努力的希望林之郁能夠不再否定自己，他贊賞他，這不是懦弱。不想傷害別人，這是因為他的溫柔和善良，是無論何時都值得贊賞的人類優秀的品格。
林之郁的眼睛因為江默的話語而一瞬間明亮了起來，或許這種形容并不貼切，但他似乎在這個瞬間明白了高山流水覓知音求得是什麽。
這個人贊賞了他的想法，不管他的性格如何，觀念如何，至少此時，他沒有否認他的堅持——甚至于，他認真的理解了他在堅持着什麽。
心髒劇烈的跳動着，快到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林之郁從心底生出一種想要緊緊地擁抱眼前這個人的沖動。
他才十歲，卻能遇到一個願意理解他想法的人，這比什麽都要來得可貴。
“謝謝。”說完後林之郁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啞着嗓子，帶着哭腔，臉上與眼角還泛着紅。明明也不算個愛哭的人，但今天他的眼淚卻格外多，“抱歉，我今天好像說太多次謝謝了。”
江默揉亂林之郁的頭發，眉眼間釀着如陳酒般最醉人的溫柔。
“走吧。”
天色不早了，他得送他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