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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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淤看着葉绾色。
因為要參加考核,她卷過頭發,臉上沒妝,瓷白小臉,眼睛清澈幹淨,很有靈氣,只是衣服有些皺。
葉绾色也看着他,冷豔高傲,傲出天際,完全沒把他放心上的表情。
江淤覺得自己跟傻子似的找了她一晚,人還不領情。
他越想越氣,一股窩囊氣上臉又上頭:“字面意思,聽不懂?”
就他媽聽不懂了。葉绾色不慣江淤的爛德行,轉身就走。
他拿喬給誰看?
江淤兩大步跨過去,掐着葉绾色的腰往自己的車裏拖。
葉绾色攻擊性極強,擡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聲。
脆,響,洪亮,點炮仗一樣。
江淤的怒氣值突破極限,擰住葉绾色的兩只手,“你他媽再打一下試試?”
葉绾色本就心情差,他既誠心求了,那她就成全,“打你就打你,你皇子皇孫嗎我不敢。”
江淤黑臉看她。
她有什麽不敢的,都敢徹夜不歸了,急得他差點兒猝死。
他讨厭她那張嘴,說句好聽的都不會,低頭就咬下去。
葉绾色不想理會五行缺男德的人,手掰着車門把手,拼命躲,“你嘴裏都是煙味。”
她尋着空,往江淤臉上繼續甩巴掌,打得啪啪啪,“你他媽不是我男朋友親我幹什麽!”
再一巴掌:“賤不賤啊!”
又一巴掌:“把門打開!”
江淤鎖了車門,話更狠:
“你一晚上死哪兒去了,嗯?知不知道我在等你?”
“我養只貓都比養你有意思。你有沒有心?”
葉绾色不服輸地吵:
“我去哪兒了關你他媽屁事!”
“正式通知你一下,咱倆沒關系了。”
江淤紅了眼,“那你說說,我們之前是什麽關系?”
葉绾色伸手推他,“沒關系!”
江淤抱緊她,開始服軟:“你上沒關系的人的車,你當自己是什麽?”
葉绾色不退步:“你當我什麽,我就當你什麽!”
江淤想起來就氣,咬她的嘴唇,“我出現在你同學面前很丢臉?我見不得人?”
葉绾色對着江淤的大腿就是一腳,“你這是綁架。”
江淤正跨到駕駛座,被踢一腳,額頭險些撞到方向盤上。
他坐下,含一根煙,在後視鏡裏看她:“你是我老婆,誰管得着。”
混蛋。
葉绾色手機丢了,不然這會兒可以打電話求救。
但她沒有朋友。
她沉默了。
江淤看着奄奄一息的葉绾色,“怎麽,又不開心了?”
沒反應,洋娃娃成了靜音的漏氣娃娃。
江淤清了清嗓,“你點燈熬夜準備了那麽久的考試,考得怎麽樣?我寫畢業論文那會兒都沒你用功。”
葉绾色看向窗外。
她被江淤養出了驕縱的情緒,認識他後,每次遇到委屈都想往他身邊狂奔,卻從沒有想過,如果他不能完全地明白她,并不适合她,那他才是更高的巨浪,或者,一道她解不開的方程式。
早起的路燈落在她臉上,斑斑駁駁,切開幾格陰影。
她輕聲說:“認真怎麽了,好過你對所有事都不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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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淤把葉绾色帶到自己的游艇裏。
葉绾色不願意下車。
江淤下到游艇底層,把葉绾色扔床上。
他的臉和脖子上都是她剛才反抗時咬的紅痕。
打開衣櫃換衣服,他擡手指着一扇門,“浴室在裏面,自己進去洗幹淨。”
葉绾色翻了翻床頭櫃的抽屜,空空如也,“這裏沒套是吧,如果你要上我的話,買點兒藥回來,你不想負責,我也不想生。”
江淤眯了一下眼,她莫名其妙消失一整晚,他都不氣了,她現在跟吃了炸藥似的,“你大姨媽來了?”
葉绾色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智障。”
她抹了抹眼角,開始背對他脫衣服,“用你手機下單,同城快遞很快,如果你舍不得這點兒錢,我現金付給你。幫個忙,我手機丢了。”
江淤看葉绾色進了浴室,終于回過味兒來了,抓到她話裏的重點,後知後覺地吼:
“不是。你手機丢了不知道借別人的給我打啊?”
葉绾色泡在浴缸裏,聽江淤在外面blue blue blue地念,隔着門板聽有回音,像魚在吐泡泡。
她閉着眼說:“你能不能安靜會兒,我累。”
外面消停了。
葉绾色洗完,薅了一件江淤的襯衣穿,上樓。
窗景變了,游艇已經離港。
江淤在駕駛艙裏。
汛期已過,沙白色的河床露了出來,江水碧澄如玉,兩岸的高樓在早上看來密麻又素寡。
低回的船笛穿過薄霧。
飯桌上有一碗番茄雞蛋面,賣相一般,雞蛋有些糊。
她坐下吃面。
才夾起第一口,手裏的碗被人粗魯地撥開,面湯晃到了她的襯衣上。
江淤把碗端起來,倒垃圾桶裏,“這是喂祖宗的,不是給你的。”
祖宗是他們一起養的貓。
葉绾色放筷,擡頭,眼裏倦極,沒有情緒。
江淤手撐在椅子上,俯身,“你是不是離開學還有幾天?”
葉绾色在他眼裏看到了作弄,“把船開回去。”
江淤:“命令我?你以為自己是誰?”
葉绾色不知道他又抽什麽風,“軟禁是犯法的。”
江淤:“你說我當初怎麽就看上你了?”
葉绾色漠然以對。
江淤:“我告訴你,你就是我閑得無聊逗弄的玩物。”
葉绾色很平靜,抄起桌上的水杯就往江淤臉上潑。
冷水配上她的冷眼,江淤被冷得打了一個激靈。
葉绾色:“好啊,我給你銀行卡賬號,你往裏面打錢。就你也好意思說玩物,有臉提包養,按市場價給我錢了嗎,是一次性結清,還是給你打個折?”
“你以為請我吃幾頓飯,替我打架,買修複疤痕的藥膏,放煙花,帶我看演唱會,喝特調,這就夠了?玩物這麽廉價嗎,不用真金白銀養啊!”
江淤的眼神有點兒空,垂下睫毛,笑了一聲,“你也知道我對你好?”
葉绾色起身,赤腳往樓下跑,沒跑兩步被江淤拎了起來。
他聽着比她還生氣,“鞋穿上。”
“要你管。”葉绾色穿上鞋,狠狠擰了一把江淤的胳膊,用了全身的力氣。
然後蹬蹬蹬地下樓,鎖門,霸占他的床睡得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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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江淤在甲板上接彌政的電話。
彌政:“江總,查清楚了。”
江淤開了自動駕駛,坐在船頭,兩岸青山漸退漸遠。
“嗯,你說。”
彌政:“葉子...”
江淤“啧”了一聲。
彌政立刻改了口,“葉小姐的外婆住在一家敬老院,昨晚老人在花園裏散步,走着走着就失蹤了,她去找了一晚上,淩晨才找到。聽那邊的護工說,老人快七十歲了,患有阿爾茲海默症,很固執,白天一定要住自己家,好在人清醒,生活能自理,只是辛苦葉小姐了,她每天放學回來,每晚十一點門禁前都會送她外婆回院裏。前段時間不知道怎麽的,老人有天早上沒等到葉小姐來接她回家,在房間裏大鬧,把自己珍藏的收音機砸了,清醒過來又後悔得不得了,葉小姐來看她,被打了一巴掌,婆孫倆抱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護工都看得不忍心。”
江淤聽完只有一個想法。倔。
葉绾色凡事都想自己扛,又扛不住,說白了就是蠢,蠢得還很清高。
彌政:“您在哪兒,要不要派車來?”
江淤看了一下四周,“快到巫山了。”
其實這時沒有紅楓如火的風景。
彌政想了想又說:“江總,有時候女孩兒不想說的事,肯定有她的理由,您溫柔點兒,耐心點兒。”
江淤:“我他媽用你教我。誰給你發工資?你管她叫老板嗎?”
彌政一聽就知道這倆人又吵架了。
他還是第一次看江淤整天被女人虐,還樂呵呵上趕着的,表面酷厲浪蕩,實際上就是一只純種舔狗,非常舔,毫無底線。所以他挺欣賞葉绾色的,姑娘小小年紀,是個狠人,悶聲幹大事。
彌政不想當炮灰,知進退地說:“江總,我去準備EPC 項目的資料了。”
“嗯。”
江淤入股的一個公司中了标,某院區的建設工程,項目涉及的金額龐大,圈內人戲稱為世紀大戰。原本這塊肥肉早被別人叼走了,但前個中标的公司涉嫌弄虛作假,監管部門叫了停,他撿到了一個落地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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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绾色前段時間欠了瞌睡帳,這會兒睡夠了。
牆上有一面小窗,裏面填了幾朵晚霞,一行白鷺飛了過去。
床頭擺了兩只紙盒。
她打開看,一雙高跟鞋,一只蘋果最新款的手機。
江淤敲了敲露臺的玻璃門,推門進來,“大小姐醒了?”
葉绾色脖子疼,靠在床頭,“你要把我帶哪兒去?”
船一搖一晃,江面寬闊如海洋。
江淤:“旅游。”
葉绾色:“不去,我要開學了。”
江淤:“關我什麽事,我又不高考。”
葉绾色深吸一口氣,沒精力吵架,睡醒就吵,她都不想醒來了。
江淤:“想回去啊,可以,你游回去。”
葉绾色走投無路的樣子讓江淤有快感。
他就是想困着她,關在他的私人領域,讓她哪兒也去不了。
葉绾色抿唇,看着他,用很低的聲音說:“你不是想知道我昨晚去哪兒了嗎,我外婆有阿爾茲海默症,昨天失蹤了,我找了她一整晚,最後是淩晨三點,我在家附近的小花園裏找到的,她一只鞋都走掉了,手裏的家門鑰匙沒丢,她說想回家。”
兩人之間隔着一段路,從床到露臺,不過三四米,隔着晦暗不明的光線。
這三四米就是天涯。
他擁有她不具備的,與生俱來的揮霍和任性。
情字惱人,她沒辦法那樣灑脫。
“你知道我外婆為什麽一直想住在家裏嗎?我外公是坐在家裏的搖椅上去世的,她生病後,精神常常恍惚,總覺得外公還在家裏。她想陪着他。他倆是北大校友,一起組過樂隊,很酷吧?外公是鼓手,外婆是樂隊主唱。所以我從小就會很多樂器,鋼琴,架子鼓,貝斯,跟音樂沾邊的,我都會。”
“我外公讀的文學系,是很浪漫的人,走的時候選了樹葬,他自己選的,就葬在郊區的殡儀館裏面。昨天我找到外婆的時候,她嚎啕大哭,很自責,一直叫我外公的名字,說對不起,她說自己記錯了,找不到是哪棵樹下埋着他。”
“我帶她回家,給她洗澡,換了幹淨的衣服,又把她交到護工手裏。我其實一直都很想自己照顧她,但我做不到。我連自己的前途都把握不了。是不是太沒用了。”
葉绾色的聲音很純粹,帶着倦意,敘述故事像念一首長詩。
風卷進來,窗簾來來回回地拂動。
江淤安靜地聽完,講不出安慰的話。
對于親情,他有無法更改的認知偏差,老照片和譚淵明若離若離的關心就是他對這個詞的印象,他體會不到葉绾色的那種心情。
江淤擡了擡下巴,“床頭櫃上的是你的禮物,原本昨天就想給你。”
葉绾色失落又茫然地看着他,“江總,哄女人只是你的愛好嗎?”
江淤沒話,聽到江面上的動靜,轉頭,看着由遠及近的快艇,“我今晚沒空陪你,你自己待在這兒。”
葉绾色:“你去哪兒?”
江淤要到岸上見朋友,場合不太正經,但他沒跟葉绾色解釋,“廚房裏有吃的,不要到處亂跑,我不想在社會新聞上看到你。”
葉绾色看他沒開玩笑,“你是不是有病?”
江淤氣消了,但存心想繼續收拾她,“怕了?葉绾色,就你這打死不低頭的性格以後免不了撞南牆,你信不信?”
葉绾色無語又氣憤,見江淤出了房間,“咔噠”一聲,把玻璃門鎖上了。
江淤上了快艇,尾浪在江上劃出一道漸行漸遠的白色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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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绾色一直沒睡,胡亂吃了些東西,整晚都在背書,在腦子裏梳理政治大綱,然後開始背數學公式。
後半夜,天快亮的時候,江淤醉醺醺地回來了,蔣闊搖搖晃晃地扶着他。
蔣闊察覺葉绾色臉色不好,辯解了兩句,“他喝多了,我說就在酒店開個房,他偏要回來,中途差點兒掉水裏,我又要開快艇,又要看着他,累死我,我說這游艇裏有什麽仙女在等他呢,原來你在這兒。”
葉绾色嫌棄地看着江淤,“那你就應該直接把他沉湖,為民除害。”
蔣闊贊同地點頭,“小葉子說得對,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你什麽時候回家的?昨天,不對,前天,這王八蛋半夜把我喊起來,說你不見了,滿城地找你。他那會兒是真着急,把車當飛機開,還打電話給他叔叔,調遣警力找你,但這事兒被他舅舅知道,估計又是一頓打,你不知道吧,上次他就差點兒沒從醫院裏出得來。”
葉绾色完全不知道這些事,很是意外,“哪次?”
蔣闊點到為止,讓她自己琢磨。
江淤醉眼朦胧,看到葉绾色,直接倒她身上,在她脖間蹭,嘴裏喃喃地叫:“老婆。”
蔣闊看着這屠狗畫面,二話不說,自己坐快艇溜了。
葉绾色抱着這只燙手魚,“能不能走?”
江淤搖頭。
把醉漢扛到船艙裏,葉绾色再沒有管他。
葉绾色躺在床上,樓梯上響起腳步。
江淤下來了。
葉绾色趴着,背對他。
江淤掀開被子,往葉绾色身邊擠。
葉绾色狠狠地踢了他一腳,“滾。”
江淤把人撈過來抱在懷裏,虛弱地說:“我胃痛。”
葉绾色半信半疑地轉過去。
江淤知道葉绾色會回頭,捏着她的下巴,舌頭撬開牙關,遞過滾燙的吻。
葉绾色喘着控訴:“騙子。”
江淤咬開她的襯衣扣,眼神深邃,啞着嗓說:“我想你。”
江淤抱着葉绾色上樓,到甲板上。
周圍沒有山,寒風四起的夜晚,只剩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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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的第一天,葉绾色還在游艇裏。
江淤買給她的手機,從幾天前就一直響個不停,全是銀行卡的轉賬信息。
賬戶餘額裏的那些零晃得她視線模糊,像是假的。
葉绾色起不來床,給班主任打電話請假。
她成績好,班主任只多問了兩句,沒有懷疑。
江淤從浴室出來,拿毛巾擦頭。
葉绾色趴着看他,“看我這樣你很開心是吧。江總,祝您以後妻離子散,終生不舉。”
江淤擦頭的動作停頓,眼裏有一霎落寞。
葉绾色心裏沒底,反思是不是話說重了。
他又笑起來,笑得不走心,“錢收到了吧。葉绾色,咱這關系,說好聽點兒是情人,說穿了就是包養關系,敢對金主蹬鼻子上臉的,你是獨一份兒,既然出來賣了,那就要講規矩,別動不動就甩臉色給我看。你沒這資格。再不會好好說話,我就讓那些喜歡你的男同學都知道,你這張嘴有多會舔,□□有多騷多賤。”
葉绾色突然洩了氣。
她做了自己都瞧不起的事,更不能指望他能高看自己。
明明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不是這樣的。
她仍然愛江淤。愛到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辦。
用身體換一個男人的愛是孤注一擲的賭局。她別無他法,她沒有其他的王牌。江淤是她心甘情願的第一次,她認了。
他們之間的感情投入,原本就是不對等的。她學不會游刃有餘,心眼死,很難喜歡一個人,很難不喜歡一個人。她像一個亡命徒,甚至想在他身上寄存餘生,執着地錯下去。
葉绾色閉着眼沒說話,江淤那句“對不起”堵在嗓子眼,到底沒說出口,俯身吻了一下她的蝴蝶骨,準備把音響關了。
葉绾色動了動眼皮,輕聲說:“別關,我想聽這首。”
江淤去了露臺抽煙。
葉绾色拿起他的煙盒,也點了一支。
在封閉的船艙裏聽歌,立體效果更濃。
葉绾色有些累,看着江淤的背影,下巴墊在手背上,趴在床尾聽。
她模模糊糊地記住一句詞:戀人會愛成路人。
在江淤眼裏,他們連戀人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