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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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艇靠岸,葉绾色跟着江淤到巫山機場搭私人機,回川城。

至于為什麽不直接開船原路返回,江淤只有一個解釋:慢。我有錢,為什麽要委屈自己?

VIP的待遇特殊,機場內部小巴直通停機坪。

葉绾色模樣嫩,再加上她沒帶行李,這幾天都穿的江淤的衣服,她敏銳地注意到空乘優雅的笑容下,那絲藏得很好的鄙夷——看,這又是一個走捷徑的小女孩兒。

葉绾色不在乎。因為這些被照顧的細微之處,她可以騙自己,她對江淤來說是不同的。

所有旅程都是去路遙遙,歸途不過眨眼。

倆人下午就到了家,江淤說:“你外婆那邊,我先替你看着,你專心備考。”

葉绾色點頭,“這樣也好。”

她不過是一個學生,有心無力的事太多了。

江淤拍了一下她的頭,“乖。”

高三的課程大多是複習,倒比高一高二更輕松。

葉绾色這種藝術生,多數時間都不用去學校,不是在機構上課,就是在江淤家。

她卡裏的錢,每月都在增加,積累的數額很可怕。她一次也沒有用過,只有忽視那張卡的存在才能減輕自己的心理負擔。

徐念雲給她的那三十萬,除了繳表演課的報名費,外婆敬老院的錢,還有剩餘。而且外婆之前有給她生活費,她生活的日常開銷不成問題。

除開定期給她打錢這點,江淤對她很好,首飾,衣服,包,不管适不适合,她能不能用上,他都買一堆回來。葉绾色看着衣帽間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的那種日子,富足,無憂,不安。

葉绾色參加完藝考的初試,緊繃的弦松了松,有幾天補覺的時間。

江淤抽出一個下午,看完她的幾本地理書,拟了一份提綱給她,還找出她經常錯的知識點。

葉绾色在高三下期的第二次模拟考中,地理考了九十三分,超出班級平均分二十分。

江淤跟老父親似的檢查試卷,挑了挑眉,“不錯,再接再厲。”

葉绾色搶過他的筆,“什麽毛病,是張紙就想簽名。我基礎本來就好,有你什麽事。”

江淤:“過河拆橋。對了,你們班那個男同學考得不怎麽樣吧。”

葉绾色眨眨眼:“邬舉啊,他是地理課代表啊,每次都考九十多分。”

江淤嗤之以鼻:“繡花枕頭,懂皮毛。”

葉绾色駁斥:“他也是藝術生,但地理真的很厲害,每次下了晚自習都有很多人找他問問題。”

江淤:“多厲害?他只能做題,我能抱你。”

葉绾色每天都被迫早睡,完全沒有高三生的挑燈夜戰。

江淤也有加班成狗的日子,但他在家就不允許葉绾色熬夜,強制她睡覺,“女明星的第一課是什麽,知道嗎?”

“什麽?”

“皮膚。你一張臉蠟黃,誰看你演戲。”

“再說一遍,我不當明星!而且你才是風燭殘年!”

“......”這話猛戳了某人的大忌。

葉绾色逃過了讀書日的夜戰,沒有逃過周五放學後的野戰。

全中國最好的兩所藝術殿堂同時通知葉绾色通過了初試,葉绾色在北京和上海之間輾轉,壓力大,累得要死,江淤都盡量陪着。

六月,葉绾色高考完,填好志願,她把外婆接回了家,白天偷偷溜出去和江淤膩在一起。

她活在自我粉飾太平的假象裏,江淤慣着她,她就享受,然後擅自捧出一顆真心。

她常常想,也許江淤愛她,只是他自己沒意識到。那她等。

畢業旅行自然是有的,江淤帶着葉绾色在淩晨出發,一路向西,在不丹轉機,去了巴黎。

在公園喂鴿子,江淤看着長椅上曬太陽看書的巴黎人民,搖頭,“裝逼犯。你平時也少悶在家裏看電影,把自己熬禿頭了,現在的演技也就那樣,炸裂不了。朱和羹說過,工夫分作三段,初要專一,次要廣大,三要脫化,每段三五年火候方足。”

葉绾色正放肆地舔着一顆冰淇淋,揮鴿糧如土,“你懂什麽,好的表演就是要把人物诠釋得淋漓盡致,我自己能力不夠,還不能多學習啊。一個演員的确不能一蹴而就,但好的演員能讓觀衆為她留到謝幕前一秒,被她折服,為她鼓掌。好演員就是學霸。”

江淤發現葉绾色整個人躍躍欲試的,她眼裏有火苗在燒,笑說:“葉老師說得對。”

他當時想哄她開心,知道之前有些話說得過分了,找蔣闊牽線搭橋,替葉绾色拿到一部電影的試戲機會。

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導睽違三年的賀歲獻禮大戲,知名編劇出的本子,圈粉的大女主角色,內娛所有女演員甘願零片酬出演的制作班底,一戰成名的機會,失不再來。

葉绾色起先不知道有內幕,劇組聯系她時仿佛做夢,但知道實際情況和一些事後,她拒絕了,一絲挽回的餘地都沒留。

葉绾色在巴黎碰到了徐念雲。

徐念雲不是一個人,還有她肚子裏的寶寶。

葉绾色震驚極了,幾乎說不出話。

三四年不見,媽媽還是她記憶中那個豐腴的貴婦,标配鉑金包,MaxMara的風衣,華倫天奴的鉚釘平底鞋,因為處于孕期,沒有化妝,但氣色不錯,比從前更年輕了。

徐念雲移民到了法國,出國養胎。

她看到葉绾色倒不意外,就是專程來見她的,“昨天在公園,我就看到有個人很像你。绾绾,有沒有想媽媽?”

某頭豬還在酒店睡大覺,葉绾色原本打算自己去盧浮宮逛逛,她不是第一次來巴黎,徐念雲以前就向往花都,她小時候沒跟着少來。她這時只覺“媽媽”這稱呼很諷刺。

“您想說什麽?”

徐念雲也許得到她想要的了,說話不再像從前那樣咄咄逼人,輕聲細語地說:“绾绾,你和誰一起來的?”

葉绾色默不作聲。

徐念雲早就洞悉一切,笑意淺薄,“那我就是你的以後啊。”

“不過也沒有什麽不好。我手裏現在有三套房子,老鄭說了,孩子生下來,還有公司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老鄭”是誰葉绾色不知道,更不知道徐念雲這些年在做什麽,她看着自己的媽媽,越看越陌生,心裏隐隐有猜測,“我不會變成你這樣。”

徐念雲笑了一下,撥弄包上的毛絨挂件,“我哪樣?你能活成我這樣就不錯了。”

徐念雲觀察着葉绾色,少女身上有種被男人勾出來的媚,她了然直言:“小女孩兒就是單純,男人說兩句好聽的,對你稍微好點兒,就跟他睡了。”

葉绾色默然聽完這些風涼話。

因為江淤沒說過愛她,所以葉绾色沒有底氣說,他對我是認真的。

徐念雲丢下一個重磅消息:“你知道江淤訂過婚嗎?”

“怎麽,這都不知道?你以為他為什麽買游艇,因為他前女友。那女孩兒後來出國嫁人了,他一時難忘,睹物思人。我打聽過,他當時求婚的排場很盛大,在紐約時代廣場,整個大屏都是那女孩兒的名字。他那樣的人也有愛得那麽認真的時候,意外吧?不過也能理解,男人的初戀嘛,多半都是白月光。”

“媽媽知道你怨我,我這幾年是沒管你,但我是你媽媽,不會害你。他不适合你,你早晚會受到傷害的。記得媽媽給你說過嗎,女孩子要活出自我,不要受制于任何枷鎖。”

“绾绾,如果你不想像我一樣,永遠在另一個女人面前擡不起頭來,趁早和江淤斷了,他不會娶你的。媽媽給你買返程機票。記住,浪子不會為你回頭,不要犯傻。”

“媽媽”這個身份在生命裏始終起潛移默化的作用。即使這些話聽來很可笑,葉绾色在這刻動搖了。

如果她讀初中那會兒,徐念雲肯開解她,哪怕只是跟她聊會天,她都不會自我責怪,然後向外索取虛無缥缈的愛。

而在她找到人生方向時,徐念雲又回來告訴她,別費勁了,他也不會愛你。

徐念雲露骨地說:“他跟你上床有沒有戴套?沒有是吧。不珍惜你的男人都不戴套。”

她的表情又刻薄起來,一針見血:“但你陷進去了。小小年紀,你懂什麽是愛嗎?”

葉绾色呼吸顫抖,眼神執着,“我懂。”

“成年人”三個字是多好的遮羞布,他們疲憊,忙碌,肩扛重擔,負債累累,所以理所當然地談自保的感情,牽扯了太多世俗裏的東西,哪裏還湊得出透明的真心來,愛的只是愛的影子,像觀水中月。

她這時就是最懂愛的年紀。青澀,義無反顧。只是太純粹的東西都難以存活。

徐念雲不再勸,“你身上還有錢嗎,這張卡你拿去,每個月可以提現二十萬。”

葉绾色沒接,忍住哭意,輕聲說:“媽媽,我剛高考完。”

你不問問我考得怎麽樣嗎?不問問我的理想和未來嗎?

徐念雲把銀行卡放在桌上,頗有些心安理得,撫摸着孕肚,目光平和,像在打量櫥窗裏的木偶,“嗯,所以呢?”

-

跟母親的關系決定了你對待世界的态度。葉绾色回到酒店,心裏很是猶豫。

徐念雲說,他那樣的人也有愛得那麽認真的時候。像一句循環播放的魔咒。

小時候葉绾色以為自己缺的是父母的關懷,認識江淤以後,她以為自己缺的是親密的連接。

那時她終于發現,她缺的,只是簡單又珍貴的三個字。愛能讓一個人堅定,自信,擁有愛人的能力。這些她都沒有。

回到川城,江淤明顯感受到葉绾色的心不在焉。

他們住進了舜山府,某晚葉绾色說:“我們分手吧。”

江淤不當真,把她扯回來,準備哄兩句,“誰惹我們葉子生氣了?”

葉绾色:“我們在一起多久了?”

江淤想了想:“一年半?”

葉绾色:“嗯。我累了。”

江淤像幼稚園鬧脾氣的小朋友,“我不同意,除非你給我一個說服我的理由。”

葉绾色:“沒意思了。”

江淤:“怎麽叫有意思,嗯?你說想演戲,那麽好的機會給你,你說不要就不要,我說過你半句沒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媽回來了是吧,有依靠了,不需要我了。我是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葉绾色:“我沒找你要資源,也沒招你。”

江淤垂下眼眸,思考了一陣,妥協地說:“如果你願意,我們以後可以結婚。”

葉绾色定定地看着他,看到眼眶泛紅,最後只是淡淡地笑開。

那段日子葉绾色對江淤尤其冷淡,分手的念頭越來越強。

她不想要這樣的感情了,鏡花水月,太沒意思。

結婚?婚姻是拿愛來消磨的,她不想做第二個徐念雲,試圖用孩子來打破夫妻間的僵局,結果卻是更難解的困局,讓無辜的人來世上遭罪。

葉绾色幾乎在舜山府的家裏度過了整個盛夏。

有天葉绾色查到上戲的錄取通知書來了,萌生了逃跑計劃。

江淤及時發現,把她抓回來,“葉绾色,你挺沒勁的,不識好歹,我養女人還沒有養成這樣過,你以為自己還有什麽優勢,被我玩爛的東西。”

葉绾色沉默,事不挂己,靜靜地聽,江淤心裏發慌,只能說更傷人的話激她:“我告訴你,輪不到你說分手,要分也是老子玩兒夠了。”

葉绾色忽然問:“你愛我嗎?”

“你說一次愛我,我就留下來。我們是什麽關系都可以。”

江淤愣了,“又發什麽瘋?電影電視劇看多了。你樂意,咱就繼續過,不願意,今天就滾。”

葉绾色一直看着他,問:“愛嗎?”

她買回來的仙人掌還擺在陽臺上,倔強又帶刺。

壓垮一段感情,不需要天崩地裂的劫難,幾個失望的瞬間就夠了。

領悟他不愛你的瞬間。知道他深愛過別人的瞬間。心累至極的瞬間。

這就是她自投羅網的後果,飛蛾撲火。

江淤發現自己不能騙葉绾色,她那雙眼純粹,容不下一點假話。他說過多少謊,唯獨不能騙她。那個字太矯情,他說不出口。

葉绾色點點頭,開始冷靜地收行李。

江淤倚在衣帽間門口,威脅地說:“如果你鐵了心要離開我,那就去過你想要的生活。以後別他媽在我眼前晃,礙眼。”

然後他準備給她騰地方,眼不見為淨,擡腿就要出去。

葉绾色叫了一下他的名字,低聲說:“可是我很愛你。”

江淤回頭,兩手插兜,不知所措又莫名其妙:“葉绾色,你的确适合演戲,戲子都他媽有病。我說我們結婚你又不信,作不死你!”

葉绾色一言不發,背影很倔。

江淤氣急敗壞,把卧室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

江淤再回來時,葉绾色和她的行李箱都消失了。

他看着呼吸都有回音的大房子,心裏止不住的空,又住回了父母家。

那時他還沒有清晰地認知到自己的內心,以為自己不會有太多的感覺,直到三個月後的某天,那會兒已是深秋,他應酬時喝多了,彌政忙上忙下地伺候他,翻出冰箱裏的一罐蜂蜜檸檬,兌了水拿給他喝。

江淤胃痛難忍,皺着眉喝了一口,蜂蜜水溫潤,仿佛沁透了肺腑,像她一樣,他在那個深夜的瞬間突然非常想念葉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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