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假把式習武

假把式習武

沈老太爺的堂前離裏屋隔有一條長廊,兩條青石路,疾步而走,掐着點也得盞茶的功夫,沈靜萱滿面潮紅,氣喘如鬥的邁進堂裏,沈老太爺一通搏擊術将将打完。

收了拳,沈老太爺道:“來了?”語氣不鹹不淡,品不出什麽滋味來

“是孫女糊塗,忘了時辰來遲了,祖父勿怪”

沈靜萱今日穿了祖父夜裏遣人送來的武士服,滿頭青絲如瀑,她并未梳平常的簪戴首飾的發髻,只高高的紮了個英氣的馬尾,腰封束着腰肢,箭袖收攏,向着堂外而立,稚氣未脫的臉上生生繃出絲許女巾帼的顏色來。

沈老太爺頗為滿意,遲來的事業沒了計較,他道:“不妨事,聽你祖母言今日是請安的日子,那便不習動筋骨的拳術了,學些基本功打下基礎往後學起來也容易些”

沈靜萱無有不依,她的性子偏頗于即耗費心血來學當不能稀疏二五眼糊裏糊塗的晃過去,同樣一個時辰,男人學得了的她必定全力以赴,這股子在前世更是磨得如雨後青竹,愈發堅韌。

故而沈老太太所謂的騎驢遛馬大體只在沈靜萱腦子裏滾過一遭,就棄了。

沈老太爺起先只傳了幾步起手式,想着孫女從未接觸過業不急,停了動作正欲指點不足時他霍然發現自家孫女練的似乎有點味道,他這套起手式是祖上傳下來的,活血鍛體很是有用。

沈家太祖草莽出身,窮途末路下為兒孫們闖出一片天來,招式之間多的是一往無前的大無畏,沈老太爺雖說肖似先祖,可到底是富貴窩裏養出來的,他自己也練不出先祖的功夫來。

沈靜萱這稚童更是不可能了,沈老太爺驚的是她的聰穎,他只晃悠的比劃過一回,常人眼裏他好似放個不響不臭的屁,過去了就散了。

可沈靜萱此刻練起來拳腳間雖頗有些生澀,她沒有兒郎家的力道,女兒家底子本就薄又不得巧勁的法子,可招式之間到底沒有出大錯。

沈老太爺驚了,心想自家這孫女難不成是塊習武的料子?後他又皺緊了眉頭,幽幽嘆了口氣,若是這孩子是個男兒郎,沈府先輩時的榮耀許是能在其身上再現。

都說豪門勳爵是座不見底的金窟窿,累不及三代必由盛轉衰,沈府衰敗之象在沈父不學無術,子孫全憑祖上蔭蔽捐得一官半職下漸漸顯了出來。

沈靜萱不知自己依葫蘆畫瓢能引來沈老太爺諸般感嘆,她此刻正沉浸在沈老太爺昨日的話中。

沈老太爺說:“人這輩子,什麽都不可靠,唯獨自己除外,若你有本事匪淺,四下無光你也能闖出片天地來,靠什麽都可能會倒,內宅之中的刀光劍影祖父不曉得,但身子骨硬比什麽都強,咱們雖不及人家底蘊深厚,但咱能熬,這日子好不好全看誰活得久,一時風光也有下大獄的時候,活得久才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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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日子的舒坦都是不舒坦裏熬出來,官家的女兒還有忤逆浪蕩的驸馬爺呢,自己一個公爵家沒了親娘的嫡女要想活出頭,只能熬下去,而熬下去身子骨硬朗才是要緊的。

沈靜萱誤打誤撞開了本非閨中少女該有的通透,沈老太爺沒意識到自己的一番話替沈府在往後昏暗裏種下了顆明燈,祖孫兩一個正了傳授的心思,一個詭異的明了通透,兩人比劃間到了時辰。

沈老太爺囑咐孫女明日不得再來遲後,走了。

沈靜萱由海棠攙着回了房,這套起手式練的她滿身汗水,筋骨疲乏,在氤氲的熱水裏泡過沐浴過後,沈靜萱借着換衣衣物佩戴釵環的間隙眯了會眼,巳時出頭便往賈氏房中去了。

每逢初一十五,這兩日後宅裏的女眷需到正頭娘子屋裏請安,沈靜萱來的時候,屋裏來的人已然不少,只賈氏還在梳妝,派了院裏的趙媽媽出來維持局面。

“來了的姨娘姑娘就先坐下,喝喝茶,太太正梳洗呢還望姨娘姑娘們莫急”趙媽媽是副慈祥面孔,她命下頭的丫頭奉上茶水,因是賈氏出嫁自娘家帶來的,趙媽媽是賈氏的心腹,在院子裏頗有幾分面子,那些姨娘不好開罪,場面靜了下來。

沈靜萱呷了口溫潤的茶水,直了直身子,一擡眼撞見了一雙濕漉漉的大眼。那眼睛的主人年紀不大,四五歲左右的模樣,且是個男童,他頭發烏亮,腦袋上圓鼓鼓的紮了塊綸巾,身上的袍子有些泛白,不似周圍姑娘們的金絲綢緞來的華貴,他此刻正被一婦人抱着,見沈靜萱瞧他,咧嘴亮出一排晃眼的小白牙。

沈靜萱眉目一彎,抱着他的婦人朝自己微微颔首。

海棠低低道:“團哥兒沖姑娘笑呢?前些日子姑娘病了林姨娘倒是派人送了個福袋來,說是團兒哥想姑娘您求姨娘做的,小孩子家因年紀小怕過了病氣才沒上門來。”

沈靜萱依言頓了頓,心裏有幾分意外。

海棠口中的團哥兒便是方才瞧自己的孩童,乃林氏姨娘所出,家中行七,是沈府裏頭年歲最小的哥兒。只他身份卡在主仆臉面之間頗為尴尬,日子過的并不舒坦。

其生母林氏原是賈氏房中的大丫頭,叫沈父瞧上了收為通房,賈氏心裏本就不舒服,誰料林姨娘自己争氣,憑着沈父新鮮勁未過竟懷上了孩子,生了男丁擡成了姨娘。

賈氏入門至今膝下只六姑娘一人,滿心的想生出嫡子來,好斷了後宅裏那些癡心妄想謀取爵位的莺莺燕燕們。可肚裏不争氣,生了六姑娘後,子嗣緣如何都難再有信來,現下屋裏的丫頭都生下哥兒了,賈氏如何不氣,氣不順了,自她房裏出去的姨娘日子不大好過。

沈父雖說為官不怎麽樣,但子嗣綿延上倒是開枝散葉的很,房裏生育子女的姨娘左右就三個,衛姨娘孕有一子一女,生的哥兒是沈父的庶長子,女兒照着哥哥後排,行三,已然過了及笄之年嫁出去了。

後頭還有的佟姨娘,她是沈父正兒八經從良家人裏擡進來的,也是有福,同生了一子一女,女兒行二嫁了伯爵家四郎做了正頭娘子是頂好的高嫁,兒子行四。

那擔着二哥名頭的哥兒乃沈靜萱母親所出,月裏不足沒了,一言蔽之,沈父後宅裏的關系似那盤絲洞裏女妖精織的網,又密又亂,林姨娘能過江泥菩薩的處境下惦記自己,沈靜萱不得不動然。

屋內忽傳來動靜,賈氏珠光紅面的從裏屋出來了,趙媽媽上前伺候着落座,待其落定,屋內大大小小的姨娘姑娘,并五歲大的團哥兒也被林氏抱着起身福身行禮。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都坐吧”

沈靜萱笑着應了,心想您每月可不就盼着初一十五這兩天?府裏的嫡庶尊卑早在沈靜萱生母入門前就已然颠倒過來了,但尚是入水的漢子并非光溜的,好歹請安這兩日裏賈氏是能大大的擺一場正頭娘子的譜,話裏話外夾槍帶棒的揪着姨娘的錯發作。

今日同往日無甚差別,賈氏先是訓了衛姨娘“立身不正教壞姑娘”,又冷嘲熱諷佟姨娘家姑娘嫁的好“好好的正頭娘子做着府裏賬房先生的活計,費力還不讨婆婆喜”左一句攀龍附鳳必然登高跌重,右一句門當戶對日子才能過的舒暢,小房出來的終究在臉面上差了些。

明裏暗裏說的佟姨娘面紅耳赤,衛姨娘面裏青黑,沈靜萱以往少來賈氏屋裏,便是來了心思也不落在賈氏的話頭上,只今日難得皺了眉。

賈氏的話裏比以往少塊遮羞布,明晃晃将人得罪擺在面上,正頭娘子雖說地位高過姨娘,到底是共侍一夫,不看僧面看佛面,少說也不能這樣抽人嘴臉,公然把妾室劃到一方陣營去,賈氏該是氣糊塗了還是有了什麽倚仗不成?

沈靜萱等賈氏訓完話,尚未理明白,随着海棠要往回走,出了賈氏院裏的正門,衣角霍地被人一扯,沈靜萱低頭正好與追來的團哥兒兩相對視。

“五姐姐,你的病好了嗎”團哥兒弱弱地問道,他想去拉五姐姐手的,可奈何年紀小身子不高夠不到,他只能退而去扯衣角

小小的娃娃臉上肉乎乎的,想來林姨娘自己苦着也沒苦了孩子,沈靜萱牽起團哥兒的手往一旁而去,行了幾步後蹲了下來,摸了摸他的頭道:“謝謝團哥兒,五姐姐已經大好了”

“真的嗎?那我可以去聽雪軒尋五姐姐玩嗎?”團哥兒養的有些怕生,除林姨娘外獨獨對沈靜萱親。

聽雪軒正是沈靜萱的院子,裏頭種了幾株雪天裏的紅梅,搭了小亭,能在裏頭煮茶品雪論梅,吃些茶點,頗有些雅趣。團哥兒之所以想去,并非是貪那茶水點心,他想的是五姐姐房裏的筆墨紙硯他都是能用的。

他年紀還小,不到識文斷字的時候,府裏是不會供給筆墨的。林姨娘月例銀子不多,為了給團哥兒添肉,日日裏會繡些繡品命丫鬟出門換銀錢來使,總的來說,溫飽是夠,若是要再添上筆墨那些被文人騷客哄擡的東西,林姨娘是萬萬負擔不起的。

“當然可以,團哥兒想來便來,五姐姐巴不得你來陪我呢?”沈靜萱笑着從荷包裏取出幾塊松子糖放到人的手心裏:“五姐姐請小團兒吃松果糖,可好吃了呢”

“五姐姐....我”團哥兒拘謹的捏了捏有些舊的衣角,騰地紅了臉,他想求着姐姐的寶貴筆墨已然是小團哥豁出去的最大臉皮了,如今又得了糖,團哥兒不拘謹便怪了。

好在林姨娘發現自家哥兒不見了,尋了出來,正巧緩了小團哥的窘迫,她是個樸實的性子,見自家哥收了東西忙道:"五姑娘,這怎地又勞你破費,團哥兒快,謝過你五姐姐"

“謝謝五姐姐...”團哥依言糯糯道

“林姨娘不必與我那般生分”沈靜萱對這與自己前世幾分相似的姨娘頗有好感,她笑道:“萱兒能這般快從病中好轉,還得多謝姨娘送的福袋,您是有福的人,我還厚臉皮承了您的福氣呢”

“這...五姑娘說的...奴婢臉紅了”林姨娘暗下記住了這恩情,又推着團哥兒道謝,後匆匆走了。

沈靜萱望着人離開,才發現肩上落了一片雪,想小團兒那舊襖子是不是不頂寒,別回頭凍壞了,她轉頭吩咐海棠幾句,海棠笑道:“姑娘心軟,待團哥兒這樣好”

沈靜萱笑了笑道:"不過都是宅裏的可憐人,能幫一把便幫一把吧"

雪地裏的天,青瓦上鋪滿了潔白的雪,走在過道上,踩雪聲咯吱咯吱的回蕩在過道廊上,丫鬟仆人來去匆忙奔波在各院之中,大宅裏的光景無論在那家府裏,大多都是不盡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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