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賈氏
賈氏
衆人請過安後,賈氏卸了金貴繁瑣的頭面,慵懶的窩在榻前的貴妃椅上,身下墊了四喜福祿壽滾金邊的枕子,案幾上的香爐小鼎裏焚着安神的香。
屋裏丫鬟淨了手正替賈氏按跷,趙媽媽進了屋子,那丫鬟松不得手,只輕輕的喚道:“趙媽媽...”
“你且下去吧,這裏有我呢”趙媽媽心裏憋着話,自己上前接過活。
她跟着賈氏的年頭太長,只一上手賈氏便有察覺,只昨日裏頭風發作賈氏睡得不安穩今早神情恹恹的,拿眼尾掃見人臉上的欲言又止,開口道:“媽媽可是有何要言的,你我主仆二十餘年沒什麽好避諱的”
“唉”趙媽媽應道,重了重手裏的力道,說:“奴婢覺着大娘子今日的話不大妥當,那幾個院雖說與咱們不睦,到底是一齊侍奉老爺的,大娘子今日将人都得罪了,往後難免是要吃她們下的絆子的,俗話說寧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宅裏的婦人玲珑心可不比外頭的那些小人來的好對付。”
到底是老人中用些,賈氏身上的困勁兒叫趙媽媽不鹹不淡的化開了,精神頭緩緩歸攏,她翻了身半坐而起,接過話頭:"這理我比誰都清楚"
“那大娘子的意思...”趙媽媽困惑道
“媽媽可知為何荒漠之上虎狼能同存”
賈氏笑盈盈的抛出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趙媽媽愣了愣,思付片刻答道:“自當是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對方,否則一者強焉能許另一者存。”
“正是”賈氏道:“虎雖百獸之王,可獨行獨居孤立無援。只狼不敵猛虎,卻嗜血兇惡群而居之,一只不敵百只如何,千只又如何?群狼憤起猛虎不死也傷,後宅裏同是這理,我這正頭娘子便是占了虎的處境,那群妾室通房便是群狼。
無須猛虎發力,物以類聚,她們早晚會攪在一起,明知他日會溪流彙聚我為何不早一步挑破,一巴掌過去能打一群為何要獨獨打一人?”
“話雖如此,可大娘子以一敵衆難免匮乏,這要是她們尋了空隙發作,大娘子怕不好對付”趙媽媽搖了搖頭,眼中憂色滿是。
她自賈氏閨中之時便服侍姑娘,她原是賈老太太房裏的大嬷嬷,府中地位不比外院的管事低,原是賈老太太疼愛女兒指了自己去,後随着賈氏一起嫁來沈府,說句逾矩的話,賈氏算得上她半個奶大的孩子。
趙媽媽是打心眼裏疼賈氏的,自家裏的親閨女也比不上的疼。沈父的後宅亂,趙媽媽便想着法子助賈氏穩固地位,如今好不容易維系的臉面一朝撕破,趙媽媽難免擔憂賈氏往後的日子。
賈氏也知其所憂,但思起昨日夜裏家裏送來的信,賈氏壓不住的欣喜,她道:“猛虎生性倨傲與人不同,那些姨娘縱使再有本事,家裏到底貧瘠,最好的佟姨娘家裏也不過有幾畝良田,我賈家與之相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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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賈家勝過其百倍千倍”
賈府并非京中權貴,卻也是累世官宦清貴人家哪裏是農家子可比的。可賈府在沈府這身負丹書鐵券的豪門裏一樣不出彩,沈父不重嫡妻,賈氏的身份擺着也無甚大用,這些賈氏心裏門清。
可若是賈府的地位在京中變了變,與沈府齊平,賈氏就算不得高嫁,沈父想在朝中穩妥,岳丈家裏難免要巴結,在賈氏處該給的面子一應都要給的。
趙媽媽是賈氏心裏親近的人,她昨夜強壓了一晚的喜意如今翻出來,當是要說出來叫趙媽媽同喜才行。
她三兩句将信裏的事挑重要的說了,趙媽媽開始還暈乎,直至後頭驚詫的瞪圓了眼,她結聲道:“大娘子的意思是....大姑娘她...熬出頭了?”
賈氏點了點頭,面上揚起的傲然比院裏的紅梅還要淩寒獨自開,道:“母親昨日來信前若是有人到我跟前來說,我千百個不信的反會将人打出去。可母親的字跡媽媽也認得,您自可細查”說着從袖口裏遞出封折疊妥當的信。
趙媽媽接過後翻開來,只一眼就知賈氏所言屬實。賈老太太的字跡娟秀,難得的有自己的韻味,曾出嫁前可是得了當今老太師誇贊。
趙媽媽年輕時是伺候過的賈老太太的,因圖彩她還同賈老太太要了些寫過的字帖回去存起來,有了女兒孫女也要求她們學着臨摹,望着她們能沾一沾官家小姐的文采将來能許個好人家。
遂她一眼認出了這是賈老太太的親筆信,內裏的東西與賈氏說的不盡相同,賈家長女入宮五載,如今得了官家青睐生了九皇子,封了妃位,賈家一朝龍在天,舔大臉往外說也能算是半個皇親國戚了。
有了賈家長女皇妃的名頭,賈氏的地位怎麽也得擡上幾步臺階,能在官家耳根旁說話的甭管是內監還是宮女都是了不得的,何況賈家長女有子可依,将來兒子封王有了封地這輩子就算熬出頭了。
趙媽媽恍然間明白了賈氏為何不懼和宅裏的姨娘們翻臉,若說以前賈氏撕破臉破還要思慮一二,如今身份一搖變成了皇妃嫡親的妹妹,就算沈老太爺擔着伯爵的名見了那也是要給幾分薄面的,沈父吃了豹子膽也得顧忌賈氏的體面。
趙媽媽忽地皺了皺眉頭,當今官家嫡出的皇子康王尚在,雖說生母逝去,但論尊貴一衆皇子誰能比得過他?
只是康王不好相與,一張嘴京城裏的大小官員都忍不住撫了撫頭頂上的烏紗帽,家中長輩尚如此,閨中女兒自然更是怕的,故而康王年過二五,遠近馳名,至今未娶妻。
正是康王未娶,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第一步他就沒能邁出去這太子位就一直懸着沒落下。
如今宮裏恩寵正榮的乃是徐貴妃,是京城徐大将軍的嫡長女,生下四六兩位皇子,因祖上所定,貴妃下頭還有四位正妃,趙媽媽知曉的三位都是頂頂的豪門名女,賈家長女雖擔着才女的名頭,皇帝賞識升了妃,沒有家世倚仗又陷入儲位之争,賈家長女怎麽看都如魚游淺灘,危矣。
趙媽媽看着自家大娘子滿臉的傲然,心中一時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只盼大小姐的勢能長久些,叫她們好騰出手将沈家內宅捏穩了。
皇宮內院的旨意封的嚴實,除卻時常進出宮內通曉宮內人脈的豪門夫人們得知宮內添了位賢妃娘娘,外頭的人還一無所知。
沈靜萱連日來跟着沈老太爺習武,日日累的精疲力竭,腰酸背疼。今日,她照舊練了兩個時辰,回到院裏後癱在床上咿咿呀呀的支吾,海棠取了絲帕,用熱水浸濕後替自家姑娘熱敷,她喃喃道
“姑娘,你也太拼了吧,今天的闊背刀少說也有二十來斤,你舞了近一個時辰,若是老太爺不開口我都不知道你還要練多久。”
那刀約有一尺長,成人合掌寬,鐵打的刀身能晃出一片雪白的刀光來,自那虎虎生風中便能知道此刀開光後會是怎樣的光景。
海棠眼中浮現的是,此刀起落間就能砍下蠻夷賊人的腦袋,是飲血的刀,她止不住打了寒顫。
沈靜萱現在哼哼都不得勁兒,支吾的話,還是海棠裏的近才聽清,沈靜萱道“同是一個時辰,你家姑娘不能比別人沒用”
這別人海棠不知自家姑娘說的是誰,應當是狠絕色,沈老太太在其中也沒少勸孫女放棄,她是想自家孫女有個好身子骨但照着沈老爺子的法子練下去,那練出來的怕是能槍挑禁軍營的女修羅了。
海棠頓了頓,帕子涼了,她又過了一回熱水替人敷上道:“姑娘,還有兩個時辰團哥就該來了,您這樣如何教他識文斷字?”
“啊,今兒什麽日子了?”沈靜萱問道
自那日從賈氏房外答應了團哥兒的請求,沈靜萱發現團哥兒不僅很喜歡筆墨文房四寶,他對孔老爺的之乎者也的興趣比沈父另幾個兒子加起來還多。
看着小團哥抱着三字經不肯撒手,不錯手的來回翻卻看不懂急的直撓頭的可伶樣,沈靜萱一時嘴快說了要教其識字。
小團哥聞言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道:“五姐姐真的可以嗎?”
沈靜萱思付了下自己當時是如何應下的,好像她是拍着胸脯哥兩好的摟着小團哥保證,沈靜萱黑了臉,如若有機會她真想抽死當時的自己。
不是說她清高,實在是她自己泥菩薩過江,有心無力。不過,沈靜萱認死理,應了的事咬牙也得撐下來,她哼唧唧的道:"海棠,你多取幾塊絲帕來,手臂也敷敷,免得等會給小團哥指字都做不到了。"
“姑娘”海棠應了下來,取過幾塊整潔的帕子敷在沈靜萱的手臂上,她在床邊坐着,待帕子涼了又打濕換水,如此來來回回好幾趟,兩個市場就晃過去了。沈靜萱從被窩裏爬了出來,穿戴好衣物發髻,小團哥兒就由林姨娘的貼身丫鬟領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