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賈沐芸

賈沐芸

數九寒冬,外頭的雪見天的大,落到急時鵝毛大雪迷了來往人的眼,寬敞的官道上清冷肅靜,忽有一頂五福綴八寶葫蘆宮縧的轎攆自巍峨東城而來,一颠一颠的往西街而去,那轎攆走的慢,似是因大雪天的緣故,遠遠望去,像是素淨生宣上的一點殷色。

轎攆是四人合力擡的,擡轎的都是膀大腰圓的武夫,雖看着颠,內裏卻穩當的很,随行的嬷嬷趕着步子不緊不慢的貼着簾子一步子的腳程,若是轎裏的貴人喊話也能及時答應。此時,轎子側面的簾子被掀開了一角,裏頭傳來溫潤的聲音

“林嬷嬷,此間離姑姑家還有多遠啊。”

那随行的嬷嬷應了一聲,上前答道:“回大小姐,左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了”轎裏頭的人低低的“嗯”了聲,複放下簾子,連同外頭的風雪一應隔在了轎外。嬷嬷眼中盡是喜色,想起近日府上的美事,布滿風霜的老臉笑開了朵褶子花,瞧着晃悠的轎子,她轉頭囑咐擡轎的轎夫

“爺們都仔細着點,咱們家姑娘金貴,可受不住颠簸,都給我小心着些”

“唉,嬷嬷只管放心,我們就指着這把子力氣巧勁兒過活呢,定是仔仔細細的,颠不到貴人”前頭的武夫髯須盤紮,咧嘴就是一口子雪亮大白牙花,竟連四下的風雪都遮不住其顏色。

這些人是宅裏頭特地選來做轎夫的,個個闊背腰圓的又是特特的練過,懂得些門道。原是很信得過的,奈何轎子裏的人金貴,林嬷嬷提着一顆心在嗓子眼裏伺候,行事自然是謹慎了再謹慎,唯恐出了差池。這頂子轎子又晃晃悠悠走了半柱香,後在一座豪門大宅門口落了轎。

那豪宅門戶洞開,朱漆大門往內靠去,顯露出府裏面的花團錦繡,門外兩側各立着只栩栩如生的石獅子,高高的門楣上挂着鎏金龍飛鳳舞的匾額上提着--沈府兩字,匾額下正簇擁着一群人,見那轎子停在跟前知是人到了,忙迎了上來。

轎夫微微壓低了轎沿,裏頭伸出只嬌貴的手,林嬷嬷上前将貴人将扶了出來,那貴人生的芙蓉面,肌如凝雪,蛾眉螓首格外好看,一身雪團子狐皮大氅并滾邊細絨的對襟長褙,似雪地裏的精靈要與這天地似化在一起,唯獨喘氣時自那蒼白的薄唇裏哈出的白氣知道,這精靈還未脫離塵世,那花嬌的臉映着雪天比病西子還要嬌弱三分。

“芸兒”人群裏迎出個人,通身的氣派,正是沈父嫡妻賈氏。那病西子見來人臉上也扯開了笑意,對人福了個晚輩的禮道:\"芸兒見過小姑姑,姑姑安\"

“唉,你這丫頭和姑姑客氣個什麽勁兒,快起來”賈氏笑道:\"兄長前些時日來信說是芸丫頭要來客把我樂壞了,這許久不見你,姑姑怪想呢,瞧瞧你都消瘦成骨頭了,定是在家不肯好好将養。\"賈沐芸紅了紅臉,似叫人猜中了心思,林嬷嬷笑着替她化開這份窘迫

“姑奶奶說的哪裏的話,是前些日子裏姑娘受了些風寒吃食不如前些時日,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幾兩肉都折騰沒了,這才在姑奶奶眼裏消瘦了呢。”

賈氏聞得人受了風寒,再一看侄女的面色,也不絮叨了拉着人就往府裏走:\"這可了不得,芸丫頭也是,身子骨剛好怎麽還來瞧姑姑做甚子,只管在家歇着養着,要是途中錯了岔子你大姑姑父親絕跡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瑤兒,還不過來見見你表姐”賈氏拉着人拾階而上邊喊道,今早賈氏支使管家婆子掃去了夜裏積留下的雪,階梯上倒不打滑。

沈靜瑤原先圓溜溜的站在人堆裏,手裏牽着沈靜萱的手,自打她從紅杏處聽得是五姐姐替自己挨了父親的一巴掌,那以後這小丫頭就跟扯不掉的牛皮糖,凡是沈靜萱在場就粘着自己,沈靜萱成了她繼賈氏外最粘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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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得母親喚自己,沈靜瑤不肯撒開五姐姐的手,拉着人就往外擠,待擠到前頭見到常在母親嘴裏提起的表姐姐,一雙大眼登時就睜圓了,她喃喃道:“哇,大表姐真的好漂亮啊”

童言無忌,又清脆明朗,雖四下鬧哄哄的但跟前的幾人卻一字不錯的聽了進去,賈氏指着人笑罵道:“這混賬丫頭今兒嘴是抹蜜了,把你表姐姐說羞紅了臉”賈沐芸臉皮罕見薄,平日裏打趣一二都臊紅了張臉,她嬌聲喊道:“姑姑...”

“好好好,是姑姑的不是,不該拿我們芸兒取鬧,屋裏頭早早備了你愛吃的暖茶糕點,我們且去嘗嘗?”說着小姐夫人丫鬟婆子,伺候的伺候,主子的主子前後擁着往府裏頭去了。

這賈沐雲本是賈氏娘家大舅的嫡親閨女,生的端麗秀美,且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不差,原應在京城未出閣的嬌客裏炙手可熱的人物,奈何母胎帶出來的孱弱,終年需要湯藥補品養着,隔三差五就得尋郎中來把脈開藥,因為落了薄命的名頭到了出閣的年紀上門說親的也寥寥無幾,賈氏夫婦唯恐女兒所嫁非人,一審再審到了今日竟沒能尋到中意的。

此番嬌兒登門,為的不是別的正是為的其終身大事而來的。三日前賈家長女在宮裏的消息終是在上層權貴圈子裏傳開了,衆多豪門初得訊息時震驚得久久不能言語,要知當今官家已非壯年,龍體早已由盛轉衰

如今說是得寵當着寵妃的名頭實則不過是昙花一現,那名下的孩子更是不用提,估計還未等他脫去總角,他皇帝老子爹就翹辮子了,那時皇帝這最小的皇子還未有所作為,那群虎狼的兄長就要将他剝皮拆骨吞食入腹了。

賈家不濟,除了嫡出的大姑娘外下頭竟沒有能接的上的姊妹,偌大的賈家只有賈沐芸一人待字閨中,賈家本就不富庶又沒有聯姻的岳家自然給不了宮裏的淑妃娘娘撐腰,一時可急壞了賈家當家人。

賈沐芸身子雖嬌弱,面皮薄,但骨子裏的那股子韌勁兒比宮裏的大姑姑年輕時更甚,聽聞三日後康王殿下的母舅鎮國公家要大辦賞花宴,賈沐芸方從病中初愈就落錘定音,不顧母親的攔阻來尋小姑姑賈氏。

沈府是始皇開國時立下功勞的勳貴,近些年名聲漸弱,在豪門之中還是有立足之地的。賈家擔着淑妃娘家的名頭雖能不弱下風,到底比那些老牌的豪門終究是差了一籌。鎮國公那場賞花宴說的好聽是豪門之間的游玩賞花,可內裏邀請的多是家中有未出閣的姑娘人家。

康王殿下年已二五至今無妻,可急得鎮國公夫婦如熱鍋上的螞蟻,老太太還日日施壓,這不着急上火的夫婦連一合計來了場賞花宴,打着觀賞的名頭實則為康王殿下議親。

滿京城的貴女門第都叫國公夫婦尋了去,到了這年紀京中要議親的兒郎哥兒還真不少,少年慕艾,指不定這次觀賞大會裏就有自己未來的正頭娘子,那些個未議親的兒郎紛紛動了心思,康王好好的相親會愣是讓這些人攪成了大型的相看大會。賈沐芸來沈父無非是想借小姑姑的名頭和沈家的勢,屆時自己以寵妃娘家嫡女身份入席,那些個貴婦心思定會活絡起來。

自己入了豪門是小,賈家尋了助力的岳家,宮裏的姑姑日子也能不必過的小心翼翼才是大。

賈沐芸是來尋賈氏說貼己話的,屋裏就不會留其他閑人。沈靜萱見過這表姑娘後就離了賈氏的院子,一出門正好撞見多日不見的三姐姐沈靜媛。

“五妹妹”沈靜媛許是養在了賈氏的眼皮子底下,近日收斂了不少,以往偏愛的珍貴首飾衣裳也少拿出來顯擺了,今日滿頭青絲只別了只溫潤的角簪并兩指寬的點翠步搖,面帶含笑道:“妹妹這是要往哪兒去,姐姐正巧閑來無事,不若陪陪妹妹,不知妹妹會不會嫌棄姐姐”

“三姐姐哪裏的話,”沈靜萱委實不喜歡這愛打謎語胡亂挑撥離間的三姐姐,不好面上拒絕,應了下來。兩人前後腳出了院子,往後院的花園而去,昨夜裏聽說那株去年移來了綠萼開了花,冬天裏少見翠綠,因這冬日不常得見,沈靜萱心癢癢的想去瞧一瞧。

那綠萼生的比豔麗的紅梅半分不差,夾雜在滿院紅梅裏格外的突兀引人入勝。沈靜萱湊近了細細的聞了聞,梅花的清香淡雅素淨,她撥了撥花瓣,蕊心簌簌的抖落藹藹積雪

“五妹妹倒是雅趣,什麽時候都能一如既往的開心”沈靜媛幽幽地開了口:“五妹妹可知賈家表小姐為何要來沈府?”

“自當是想念咱們大娘子了,三姐姐莫要多想”沈靜萱淡淡地道:“大娘子自嫁入沈家便極少往娘家裏去,如今大姨母做了官家的妃子,我們兩家來往自當要比以往密切些。”

沈靜媛笑了笑,見這人有意避開自己的話頭,心中頗為惱怒,面上和顏悅色道:“要真如妹妹說的定然是萬好的,妹妹如今也到了議親的時候,昨日我見大娘子收了國公家的請柬,那可是國公府,裏頭是了不得的榮華富貴,你說趕巧不趕去,十幾年沒聽過沒的表小姐憑空冒出來一般,妹妹不覺得蹊跷嗎”

“哪有什麽蹊跷不蹊跷的,親岳兩家親厚才是要緊的,姐姐這話在妹妹處說說也就罷了,要是叫有心的人聽了去,還以為我們沈府的姑娘肚量小容不得親戚呢,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再說表小姐可是淑妃娘娘的嫡親侄女,尊貴着呢”

“妹妹一番話點醒了姐姐,想來是我多慮了,這不也是為了妹妹你着想?畢竟我們這輩子一生只能尋一個夫家,馬虎不得,國公府裏舉辦的賞花會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會去席,京中的少年郎不知有多少在其中,指不定妹夫就在裏頭呢”

沈靜萱心中冷笑,這人明明是擔心賈氏會棄了她,添了由頭将她撇下,話說在嘴邊繞一圈倒是怎麽怎麽為她好了。她信步走到那株綠萼前,伸手折了只茂盛的枝條遞給海棠:“姐姐,妹妹雖然才疏學淺,好歹明白一個道理,我瞧着姐姐似乎不大明白”沈靜媛一愣,往日自己這五妹妹膽小的很,哪像今日這般伶牙俐齒,她讪笑道:“姐姐糊塗,還望妹妹指教”

“指教不敢當”沈靜萱緊了緊鬥篷道:“魚躍龍門固然是好,但該是你的誰也搶不走,不該是你的便是争得頭破血流也無濟于事,姐姐謀事不定在人,有時天意不許,人定勝天只是一紙空話而已”

沈靜媛面色變了變,看來自己是真的小瞧了這養在祖母房裏的姊妹了,五丫頭的城府心思不知甩了六丫頭幾條街性子,說話一針見血的,明裏暗裏的嘲諷自己自不量力,成心膈應自己,自己算是白費口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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