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風向

風向

三姑娘這頭夾槍帶棒的受了幾句,回了屋生了好大的一通火,杯盤打碎了好些,瞧着滿屋子不是聾了便是啞了的奴婢,氣頓時不打一處來

"沒了嘴眼的貨色,都給我滾出去"

丫鬟在屋內早如坐針氈,她們伺候三姑娘的時日不短,甚知其脾性,此刻她們大氣不敢出唯恐惹惱屋裏頭撒潑的姑奶奶受罰,驟得了話只覺欣喜,磕頭磕的比往日都來得恭敬,拘了禮道“奴婢告退”邊掀了簾子退出去。

屋內一時只剩三姑娘和一上了年歲的婆子,那婆子随夫家喚劉,劉嬷嬷是跟在衛姨娘身邊伺候的,因伺候的精心辦事牢靠在主子姑娘裏頗有幾分薄面,見四下消了聲,才給姑娘添了茶,說起了話:“姑娘,喝些茶壓壓驚,沒得叫些粗使丫頭壞了身子,不值當”

“劉嬷嬷,我哪裏是氣這些個沒眼力的東西”沈靜媛憤憤道:“今日你也是在的,五妹妹話裏話外的機鋒嬷嬷可聽出來了,之前我以為她是個乖巧的,今日算是明白了,我這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五妹妹,手段不是一般的厲害啊,句句往我這姐姐心窩裏捅刀子,真不虧是後堂那老虔婆一手教的,比府裏都大人還要厲害三分”

“姑娘,且快快住嘴”劉嬷嬷聞得姑娘嘴裏的話,面色一變,飛快的瞥了眼屋裏屋外,确認無人了才松了口氣:“這話可說不得啊姑娘,人後議論祖母長輩的不是,若是叫嚼舌根的聽了去在人前有樣學樣,姑娘的名聲是要敗盡的”

“怎的,還能抹了我沈家小姐的名頭不成”沈靜媛本就有氣,言語間句句夾雜着火味,劉嬷嬷苦笑道:“血緣在明面上擺着,老爺又怎會剝了小姐的名頭,只是未出閣的姑娘像是碗幹淨的白水,最是嬌弱要緊,別人一丁點的不是就能将姑娘拖進染缸裏攪混了,咱們現下可不是在姨娘的院子裏,大娘子院裏的耳目遍布,您方才摔了幾只茶盞幾塊茶碟,只怕不出半個時辰她就能了如指掌”

沈靜媛憶起賈氏這些日子正挖空了心思尋自己的錯處,若不是賈沐芸突然來訪,這屋裏屋外聽牆角根的耳朵怕是得有三兩只,沈靜媛知道怕了,顫聲道:“嬷嬷,那...那怎麽辦,東西我都摔了,大娘子要是拿着這檔子到父親處告狀,那我可就慘了...”

沈父前些日子的話猶在耳畔,沈靜媛深知父親絕不會再信自己了,那時她不過是一念之差,自己在父親處竟得了滿身的厭惡,若不會母親咬牙周璇,借着往日的與父親的情面才扭轉了局面将自己送來大娘子處,明着是要她來受管教,實則是為她尋機會。她也到了議親的時候,母親在府裏雖有體面,到底接待外客女眷應酬的還是賈氏。

衛氏就算她手眼通天也無法左右人相看兒媳,那些個眼高于頂的太太夫人哪個不想兒侄娶的是別人家的正頭嫡女,自家姑娘在衛氏眼裏是樣樣拔尖的,在她眼裏自己姑娘連宮裏的貴妃娘娘都做得,許配個伯爵公爵家的公子還不是穩穩當當的。有時說,龍生龍鳳生鳳,這孩子在誰處養大的自是與誰肖像。

沈靜媛生來心比天高,又有衛氏這樣的娘在旁鼓搗,自懂事來真就把自己往嫡女的架子上放,半點不懂嫡庶兩字之間的鴻溝,光鮮亮麗的一昧的認不清自己,最聽不得有人說她庶出的名。

“姑娘寬心些,大娘子如今哪有的心思來尋姑娘的錯處,就算是得了閑,大娘子那樣的人若不能一擊徹底将姑娘壓在塵土裏不得翻身,大娘子是不會輕易在老爺處說道的”劉嬷嬷出聲安撫道,沈靜媛睜着眼道:“真的嗎嬷嬷,你莫哄我”

“老婆子伺候了姨娘大半輩子了,又看着姑娘長大哪裏會哄姑娘”沈靜媛這才收了惶恐,輕輕呷了口溫熱的茶水,聽劉嬷嬷說:"姑娘,今日的事咱說來也是有好的,至少知道五姑娘并沒有投在大娘子處更不會朝着我們,往後行事計較起來倒省的因這不定的棋子絆了腳失了分寸"

劉嬷嬷是人老成的精,府裏頭大風大浪了大半生,一些別人看不明白的東西她能看的明白,五姑娘今日的話雖句句不對三姑娘的心,可說是帶了刀子的了,但就算如此五姑娘也并未有逾矩之言,左右不過是在提醒三姑娘莫要一味算計家中姊妹,勸三姑娘不要逾矩做出些有傷沈家體面事來。

五姑娘雖小,見識通透倒是府裏頭姑娘裏拔尖的,就是嫁入伯爵府的庶長大小姐怕是在其這般年歲也不見得有她這般心性,劉嬷嬷想着迷了迷渾濁的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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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劉嬷嬷口中見識斐然的五姑娘正脫了鞋襪滾進暖和的被窩裏,頭上的釵環也還未來得及取下,便急急的吩咐人

“海棠,你快去催催,今早不是吩咐了小廚房特要淞滬松花雞不是,這個時辰怎還不見有人送來?”

“姑娘,奴婢記着呢,方才聽下頭的丫頭說早備好了,只等姑娘回來便做呢“海棠笑着替人掩了掩被角,有伸手替人撥了釵環道:“那松花雞講究得很,需得方出鍋才能食得鮮嫩爽口,外頭的天冷小廚房做早了怕是壞了口味,姑娘吃着不對味”

“左不過一道菜還能有這麽多門道?”沈靜萱聽的目瞪口呆,那松花雞原是小廚房新來的大廚的拿手菜,貴在外酥裏內吃起來又帶着淡淡的松木香氣,肉不柴不膩,湯水熬進了骨頭裏,十分入味,吃時只需用竹筷輕輕一劃便能連肉帶骨扯下來。

沈靜萱頗為喜愛其中滋味,大雪天的胃口本就不大,沈老太太正憂心孫女吃不下東西來年開春消瘦,這菜來的及時,就着送花雞沈靜萱能多比平常多吃上小半碗,沈老太太樂見其成賞了那廚子些銀兩,廚子得了銀錢感恩戴德無以為報,只能在吃食上也越加仔細了。

“誰說不是呢,這菜跟人似的,時時都不一樣,就像姑娘今日對三姑娘好一通訓,奴婢看三姑娘臉都氣白了又不敢與姑娘你辨嘴,心中可是暢快了”海棠笑迷了眼,好似打了場了不得的勝仗,尾巴恨不能翹到天上,沈靜萱失笑道:“海棠,你快去鏡子前照照,瞧你那得意的模樣,小心三姐姐看見了氣惱,罰你去清祠堂漿洗”

“哼,海棠可不怕,三姑娘本事再大沈家到底還不是她做主,奴婢是五姑娘的丫頭,要罰也輪不到她來”海棠原就不喜歡三姑娘,時常拿自家姑娘的東西不說,還總愛說些難聽的話,海棠雖不大能懂其中的意思,但三姑娘眉眼裏的鄙夷她可是瞧得真真的。

正是因為看清了,海棠更是氣惱了,自家姑娘才是老爺嫡出的長女,又養在老太太名下論尊貴三姑娘姨娘生的庶出姑娘憑什麽瞧不起我們姑娘。

以往姑娘因沈父偏疼三姑娘時時隐忍便罷了,前些時日三姑娘做的事實在讓老爺厭棄了,海棠審時度勢,不落井下石已然是好的了,她自然不想三姑娘有好果子吃,今日姑娘好好出了口惡習,海棠只覺比自己出氣還欣喜。

“真拿你沒辦法”沈靜萱轉身從枕頭取出一本話冊子,翻到了昨夜留有标注的地方:“海棠,你去将屋裏的燈挑亮些,再吩咐廚房可以做了,對了祖母前些時日差人送來的兩副頭面你取一樣出來到妝奁裏去,怕是不日就會用上了”

“是,姑娘”海棠依言從下鎖的櫥櫃裏取了個烏檀木的盒子,上頭銀白色的暗紋游走,似朵朵開在枝丫上潔白的栀子花:“姑娘,海棠有些不明白,這些天府裏也沒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取這頭面做甚?怪沉的”

那匣子有前後八個小抽屜,內裏還有四個清一色的暗格,盒子整體不大,齊整的三指寬巴掌長,沈靜萱就着海棠抱着,拉開匣子,顯出裏頭的珠花首飾來,沈靜萱邊挑邊道:“海棠,你這大咧的性子将來許了人可怎麽辦,你腦袋瓜裏整日裏除了惦念小廚房裏師傅又做了什麽好吃的點心,能不能對其他事上心些,賈家表小姐因什麽來的?前些日子自大娘子娘家送來的那些東西一樣賽一樣的金貴,你當真是個五品沒落人家能送得出手的?”

海棠每月不過二貫子錢,且只能模糊記個大概,哪裏能知道那些東西後頭成山成堆的富貴。

“姑娘,你又取笑海棠”

因是那句許了人家,海棠羞紅了臉,她從跟了姑娘其就只正經的伺候主子,從未想過許人家,她左右到死都要跟着姑娘的,但少女慕艾避無可避,尤其是未經人事的姑娘家叫人說中終身大事,難免紅臉羞惱。

沈靜萱愣了愣,她瞧着面前小臉桃紅的婢女,恍惚間與前世拿枯瘦饑荒的人影重合在一起,心口似塞了團蓬松的棉花,堵得她有些悶悶的,她放下挑選的珠釵,示意匣子放在床邊,又喊了人坐在自己身旁才道:“海棠,你如今也大了,将來免不了談婚論嫁,你且與我說說,你中意何樣的,往後我好替你留心一二”

海棠聞言,小臉又紅又青,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全話來

“姑娘,海棠不許人的,海棠要盡心伺候姑娘一輩子”

沈靜萱知這丫頭忠心,放柔了笑意:“是,我們海棠不許人,将來成了老姑娘了你家小姐也能替你尋了個小老頭,咱們不急”

“姑娘,你....”海棠羞憤的直跺腳:“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好小姐怎地嘴裏也沒有個正形,淨愛戲弄海棠,您再這樣奴婢可是要惱了”沈靜萱忙擺手道:“錯了,好海棠,我錯了還不成嗎”

沈靜萱內心有些迥然,方才她看海棠看花了眼,只當自己還是前世已為人婦的時候,一心想為忠厚的侍女尋門舒服的親事,全然忘了自己早已不是曾經那個伯爵娘子了,如今自己尚是閨中嬌客,委實不适宜說這些話,臉上不由得發燙。

“姑娘,奴婢去瞧瞧您要的松子雞可有做好,免得裏頭的下人偷懶耍混了”海棠捏了捏衣角說道,沈靜萱難得不打趣忙道:“是了,你且去瞧瞧,那些人辦事總不牢靠,還需你盯着些”

待人出去了,沈靜萱才松了口氣,自己還是大意了,不知不覺中竟還沒改去上輩子的毛病,險些露了馬腳,好在海棠那丫頭心思簡單未有起疑,不然自己舌燦蓮花也于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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