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游獵将開,其禍将傾

游獵将開,其禍将傾

衆木成林,紮根盤結,狂風過境亦能不動如山,可若一木失火,禍及蕭牆,滿林難逃灰燼的下場。

朱管家是失火木,他曾經合謀者便是青木林,最先燒起來的是王管事,接着又是劉管事,張管事等人,由一牽十,由十牽百,最終火勢蔓延,添假賬的管事全都啷當入網。

王管事指着人,痛罵:“朱友年,你狼心狗肺,枉你我知交多年,大難當頭你竟拉我下水?真是瞎了眼啊”

“你又能好到哪去,王跛子,張廣生那些賬你比我清楚,我與他素來交情淺淡,他因何會被揪出來,你不扪心自問,反倒對我咄咄相逼”朱管事反唇相譏,眼裏帶着你又是什麽狗東西的不屑

“我... ...”王管事一甩袖,偏過頭去。

一時靜下來

屋子裏青袍的绛服的,玉簪的,木簪的,滿當當的擠滿了整個屋子,三兩個站着,多半坐在椅子上,王管事和朱管事剛剛鬧得兇,臉上争吵湧上的绛紅還未褪去,氣鼓鼓的往花木椅上一坐,灌了一大口茶問:“現在如何是好?我們所行之事大娘子已然知曉,那麽多銀子我可掏不出”

“這是掏銀子事?”王管事嘲諷道:“這些事見不得光,主子家眼中一個兩文銀是偷,十兩也是偷,王府家大業大真會計較這些個油花?大娘子看重的是忠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們難不成沒聽過?”

有人變了臉色:“你的意思是... ...大娘子要遣散我們?”

此話一出,嗡地一聲,人群都炸開了。

“這怎麽能行,我在王府做了一輩子,臨到老被逐出去能有什麽盼頭?這是要我這條老命啊”

也有人心存僥幸:“若真将我們都逐出去,王府豈非自損斷腕,這個節骨眼上,一些賬不是那麽好清算的”

有人潑冷水道“我們都是簽了身契的,主子家不會允許不忠之人,縱然斷腕枯竭的只會是我們,主子家把我們逐出去,天大地大沒有身契傍身,京城哪裏還能容得下我們”

大乾每家每戶皆登記在冊,奴仆則記在主子門下,身契是立身之本,衙門有司不定時巡查,若是查到沒有登記在冊的人口,那是要進大獄的。他們在王府裏風光了大半輩子,簽的是一生的死契,真被趕出去,下場比打死更凄慘。

鬧哄哄的,有人哭着抹淚悔不當初,有人則在埋怨為何要供出自己,可誰也怪不了誰,因他們自己并非全然受害,他們拖了人下水,皆非無辜何來清白高貴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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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停下吧”朱管事疲憊的擺了擺手,面色青灰頹敗道:“你我項上這顆腦袋,早不在自己的掌控,大娘子既叫我們在此候着,多言又有何意?都等着吧!”

沈靜萱正梳洗裝扮,這些日子總算是将刺頭挑了出來,接下來便是最難的,這些個人如何處置?真逐出去?外頭那些賬目零散雜亂,暗着明着許多只有混跡半輩子的管事才理得明白。

可若是就此不聞不問,顯然不成,叛軍在營,誰知是蟄伏還是真心歸順。

“海棠,你說這人心怎就如此複雜,貪字害人,王府給的月錢,加之主子各種賞,肥差裏的油水,怎還填不滿那些人溝壑”沈靜萱望着銅鏡裏的自己,正了正衣領。

“誰說不是呢,家大了,什麽牛鬼蛇神都敢冒頭”海棠扶人起身:“大娘子心中是有數的,那些個管事已然在廳內候着了,奴婢想要不便晾一晾他們,他們自亂了陣腳,大娘子處置起來也能得心應手些。”

沈靜萱挫了人腦門一指,笑道:“你個鬼靈精,不過所言正合我意,這些日子耗費的心力可不得叫他們心驚肉跳一場”

海棠遞過熱乎的七寶酥茶,甘甜裏帶着奶香,就着幾碟豆糕吃下去,實在解饞。既然有心晾着人,沈靜萱在吃喝上多磨了時辰,她問人:“昨日王爺提起的游獵大會你可打聽到了?”

海棠點頭,一五一十的道:“這游獵大會說的好聽些是游獵,實則是京中權貴攀比家中美眷,那些還未許人的姑娘同樣會出席,為的是相看郎君,上至皇子皇孫下至達官顯貴無一例外”

說難聽些這宴席就是塊遮羞布,往頭頂一遮,能做的可就多了。

“不過”海棠頓了頓道:“咱們王爺以前好似并不理會此等宴席,皆是拒了的,不知這次為何吩咐大娘子準備”

沈靜萱暗笑,還能為的什麽?他康王因二五未成家,沒少受京中人議論,那當口尋不痛快才會去,自然是拒了的。如今,今時不同往日,一些場子該找回還是要找回來的。正因為明白人的小九九,沈靜萱才會讓海棠去打聽。

京城游獵在半月之後召開,皇家派遣禁衛軍在皇家獵場圈出一片區域來,裏頭飼養了不少的動物,游獵當日,着不同甲衣入獵場,兩個時辰,期間哪家獵物最多,便能博得官家欽定下的彩頭。

大乾重武,官家彩頭定是不凡。據說上次鎮南王嫡子拔得頭籌是柄九鍛玄鐵打造的配劍,出自劍器大師獨孤老人之手,削鐵如泥,很是金貴。

這次又會是什麽彩頭?沈靜萱本想私底下問問冬強王爺騎射之術如何,恐人朝王爺如實禀告,落個争強好勝的名聲便悻悻作罷。一主一仆算計着時辰,壓着人心躁動,崩潰邊緣的時候見了人。

油鍋裏熬過,求饒的話說多了也博不得同情,朱管事先一步跪下磕頭道:“奴才自知沒臉,不敢讨寬恕,是逐是留還望大娘子給個準話,也好讓我死個痛快”

其他人紛紛效仿,嘩啦啦的跪滿了大廳,這些個人面孔青灰,雙目失神,哪裏還有送賬冊時的顏色,沈靜萱暗嘆了聲道:“都起來吧,些許事也該是時候了結了”

沈靜萱隐在袖子裏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道“你們都是府裏的老人,大半輩子在宅裏摸爬滾打,在外頭自有一層體面在,對我這沈家出身的大娘子自然沒什麽尊重,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們尊不尊重在我這不值幾吊錢

王爺還是這王府主子的一天,我這大娘子便能穩穩壓在你們頭頂上,體面我說有你們便有,我說沒有,你們貼金帶銀依舊沒有,所以你們妄圖倚老賣老掩蓋那些假賬,做什麽春秋大夢?”

朱管事聞言,臉漲成绛紅色,自以為聰明最後不過是自己一葉障目,強烈的羞恥湧上心頭,似乎要将他吞噬幹淨。沈靜萱見此,微勾了勾唇,該換湯藥了,她要的不是這些人的羞愧,她淡淡道:“體面是互給的,你們為王府嘔心瀝血一輩子,勞苦功高,人老來昏聩,行差踏錯也是常有的事,真要一件件翻透,我哪來的心力”

話裏的意思急轉,衆人錯愕的擡頭看着人,正如大娘子方才所言,那些假賬他們敢如此明目張膽遞上去,五分是他們見貫了虛張聲勢,五分便是他們看不上這沈府出身的大娘子,他們以往在外頭遇上沈家的主子,那些人還不是鞠躬謙卑,不為別的,他們頭頂上是尊王爺,高人一等,

小門小戶裏能養出多有見識的姑娘來,能玩得轉他們這些半輩子的老人?如今再瞧,恨不能一巴掌打死先前的自己。

沈家還真能淺淵出真龍,枯枝引金鳳,沈家姑娘手腕厲害着呢,一開始便在他們跟前挖了個鬥大的坑,引着他們一步步往裏跳。

“你我的體面都是連着王府的,功過相抵,只要不觸碰王府顏面,其餘的皆情有可原,我如此說你們可明白”沈靜萱拿眼掃了一圈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衆人猝然大驚,這是不驅逐他們了?沈靜萱本也想過驅逐,可一則這些人畢生都在王府裏,對王府之事了如指掌,真要是放出去,王爺在京樹敵頗多,若有心人暗中作祟,引他們調轉槍|頭對付王爺,了如指掌的敵人,便是大患

與其如此,倒不如将人扣在眼皮子地下,都是有兒有女的,自己老了不中意若子女得了賞識,他們一樣風光。

這些人并非個個都做了有駁王府顏面的事,打壓是免不了的,那些不忠的定不能留,剪掉興風作浪的根,其他的能翻出什麽浪來?依舊管着原先的賬,畢竟積累下來的關系豈能說斷就斷了。

。而且,大宅院裏最忌諱兔死狗烹,寒下人的心,她根基薄弱,真有能力不好尋,況且有今日一事那些人心中早有了輕重,往後行事自然按規矩來

王府不缺銀錢,缺的是人心,是總仆的心。

人就是如此,不撞南牆不知疼,明明前車之鑒筆筆,依舊後來者無數,待人走後,滿屋子的人皆躺在地上,有苦笑的亦或慶幸的,總歸不再時面如死灰

只要不驅除出府,混到他們這把年紀的,就當為剩下的日子活一回,家裏的孩子争不争氣全憑命數,他們這輩子算是到頭了也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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