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正陽殿今兒過火的熱鬧,先是鄭家侯爵,沈家伯爵在穗康閣外候着,不得诏,興致大失而返,後貴妃徐氏哭哭啼啼尋官家哭訴,如今末了近一個時辰,尚未從正陽殿內出來。

李長庚來時,總管太監李長寧正候在門外,他多半猜出人此番前來所謂何事,沈家這檔子事如今由貴妃一哭鬧,在皇宮大內早傳開了,六公主臉皮薄,傳言已然将自己鎖在鹹陽殿,逢人不見,伺候的奴婢盡被趕了出來。

“殿下,貴妃娘娘這會子正與陛下相談,仔細想來還需些時辰,殿下若不移步偏殿吃盞茶,官家有旨奴才再來傳?回春的天,怪冷的,殿下仔細身體”

李長庚擺手道“不必,本王守在外頭便好”李長寧見他打定主意,也不多勸。

外頭的風偏寒,站在外頭久了,臉皮都凍得冰涼,李長庚從獵場趕至皇宮,按照時辰算此刻本該是下半場獵場開始,李長庚現身在皇宮內,他便放棄了圍獵的資格。他不知徐氏會同父皇說些什麽,但他不得不來。

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黑油發亮的,徐氏似要将往日來的冷落用盡似的,李長寧這伺候慣人的都有些受不住,正哆嗦着理了理帽檐,手往袖口裏尋暖和,吐出的白氣圈圈萦繞。

李長寧忍不住非議:徐貴妃這次是要将數年來的眼淚哭盡,到現在還沒完。不知老天得知消息是否有滞留,約莫半個刻鐘後,正陽殿的大門咿呀一聲,門朝外開了。一宮裝美婦人款款出來,素衣淡妝,發髻上未佩有奢華的頭飾,整個人帶着股柔弱,若非眼尾處密布的細紋,同那雙鳳眼來不及掩飾的厲色,李長庚真要信了徐氏的假把戲。

徐氏蓮步輕移到跟前來,面上微微帶着笑:“老大也來尋官家?”李長庚并不願和人多有交情,徐氏這人邪性,這是他多年來的感覺,每每同她說話總覺得像是被陰冷的毒蛇窺視,不是懼怕,而是覺得厭惡。

徐氏當然明白李長庚的意思,不過她從不放在心上,今日老大來了,那就證明這次君入甕了。她很是開心,紅腫的雙眼霍地有了活氣,她扯開嘴角,生擠出抹悲傷。

“你父皇正在氣頭上,些許事老大你應該有分寸,不該提的可不要提,免得落下惹你父皇不高興,他年歲大了,受不得氣。”

李長庚冷冷的看着人:“不勞貴妃娘娘費心了”徐氏用帕子掩住唇,遮去笑容,她擺着腰肢而去,在途徑人邊上時,不鹹不淡的答了句:“那就好”

“殿下,裏面請”李長寧作了個手勢,示意人往裏走,到底還是偏向人,他偷偷的壓低聲音道:“殿下,切莫急躁,皇上如今正值氣頭上,萬不可觸黴頭”

李長庚低頭看着跟在父皇身邊多年的老人,他直愣愣的盯着人看,隐在袖口下的手忽然攥緊,嘴唇動了動,用兩人能聽得見的話說:“謝謝”。

殿內,天禧帝正閉目靠椅上,眉頭緊縮,手輕撫兩側的陽穴,閉目養神,年值花甲之年的他兩鬓斑白,長年服湯藥,他面皮泛着病态的枯黃,聽得動靜,他緩緩的睜開眼,是雙渾濁幹枯的眼睛,灰蒙蒙的帶上層老翳。

“來了,坐吧”他的聲音嘶啞,生鏽的齒輪滾動般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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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庚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在一旁坐下。他不知該如何開口,但天禧帝很明白人來的目的:“你是為的你六妹妹的事來的吧?替你岳家求情?”

“嗯”李長庚不想多做掩飾,沒必要:“父皇打算如何處置沈鄭兩家”

天禧帝愣了愣:“你問朕?”

李長庚:“您是王朝的神邸,萬千臣民的生死不過是你的一念之間,您做的決定沒有人有能力去更改,您執意要一人或一族陪葬,我求了也沒用,倒不如直接了當的問,沈家本無錯,可不為一個蠢貨而葬送”

天禧帝未應答,他身子骨不算硬朗,徐氏在他跟前哭訴了近一個時辰,他的精力有些不濟,眼中卻難得了光,他莫名其妙的道:“還真是像啊,你這幅模樣,同你母親生前簡直一模一樣,多一句都不願與朕解釋,若是當年他肯聽朕說兩句,又怎會......”

他似乎還想追憶往昔,李長庚卻冷冷的打斷:“父皇,兒臣今日來是問沈家的處置,并不想回溯過往,當年的事母後不屑聽,兒臣同樣不屑”

“好... ... 好啊”天禧帝忽地輕咳起來,幹枯的身子因劇烈的咳嗽像破麻袋,抖的厲害:“這些年你還是第一次非奉旨入大內,看來沈家那姑娘在你心裏頭分量不輕”李長庚皺了皺眉,不置可否。

天禧帝什麽都瞧在眼裏,老大是什麽人?兇名在外,比之自個年輕當年過無不及,他能親到皇宮來,足以見得這事在他心中的占了一席之地。

“本不過是場玩鬧,朕原不想追究,可貴妃前腳同我求了聖旨,沈家姑娘後腳就将醜事抖出來?如此醜事,你六妹妹該如何是好?她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一國公主,驸馬德行有失之人,傳出去她往後還能許得什麽好人家?侯家就算滅了門,也不為過”

李長庚臉色難得沉下來,六妹妹的為人他清楚,因為他清楚,徐氏才會用六公主做棋子,若是其他姊妹,徐氏幾次三番請人入宮,他早早就會起疑,可唯獨六妹妹李長庚不會,若她多次尋一人入宮那便是真心喜歡。

徐氏用的這一點,在暗處先布下一局大棋,造成今日兩難的處境。

天禧帝急喘的幾聲,咳的上氣不接下起,奴才趕忙遞茶,喝了參茶,胸口堵着的那股氣才順下去,盡如此他那一點精神頭兒也沒了影兒。

“你六妹妹無辜,沈鄭兩家朕不會輕繞,皇家威嚴不容有失,朕若不作為,死後如何去面對列祖列宗”

天禧帝頓了頓,渾濁的老眼盯着人,溝壑縱橫的老臉不怒自威,那是久居高位養出來,縱然神情頹敗,卻仍叫人生畏。

“老大,這件事,你別插手,朕知道你手段厲害,但你別忘了,皇朝如今的主還是朕”正陽殿的大門雕的是游龍,浮雕的本事,上頭的游龍五爪騰飛,祥雲處均是镂空的,天光從外照進來,照在人臉上,高位端坐的帝王神情諱莫如深

\"朕已知會過你,若你一意孤行,朕不會同往日一樣坐視不理,沈家于雖有翁婿之誼,你六妹妹與你更是骨肉血親。\"

李長庚不答,正如人所言,他為沈氏來求情,因夫妻情誼。可父皇是天子,鄭家此番是将皇家的顏面往地上踩,其中道理他都明白,所以求親兩個字,李長庚知道沒用,唇舌在父皇處一文不值。

天禧帝擺了擺手,下逐客令:“朕乏了,你且去吧”

李長寧走到跟前來指路:“殿下,這邊請”李長庚默聲同人出去。

厚重的朱門咯吱一聲合上,偌大的殿堂內忽地靜下來,總管太監李長寧去而複返,悄不聲立在人邊上,天禧帝滿臉倦容,他嘴唇翕動,緩緩的問:“走了?”

李長寧一點頭,天禧帝側目問:“可有說什麽”

“沒有”李長寧不解道:“奴才也奇怪,殿下明明為了王妃特來宮內求見陛下,得了否,也不辯駁一二”

“比朕當年還傲”天禧帝猝地笑道:“他若肯伏底就不是他了,說不定朕真會擔着護下沈家,擔着罵名去見列祖列宗”

見人起身,李長寧忙去扶,摻着人往床榻去,一邊道:“誰說不是,大殿下也是奴才看着長大的,脾性奴才最清楚,頂着刀山火海他也能硬抗”

因是偏殿,天禧帝的身子越發不濟便也設了床榻,乏了就在偏殿躺下,李長寧替官家卸了頭冠,扶人躺下,又咽了咽被角,他伺候陛下一輩子了,做貫了一點兒勁兒用的極好,不輕不重。

掩好被,他退在床榻一側問“陛下,可要熏香?用的還是龍腦?”

他把握人喜好的本事厲害,最近陛下少多有熏香,熏了十有八九用的都是龍腦,果真天禧帝應聲說好。香鼎立在殿中央,三足赤金,上頭描金刻彩,裏頭填了不少細沙,專供燃香用,袅袅的煙霧缭繞騰起,在殿內散開,清冷,似盛開的蓮花又有幾分果香

天禧帝望着帷幔頂,喃喃自語:“這香朕記得先皇後最是喜歡,朕每次去她宮裏都是熏的這香,還笑話她癡,如今都過去這些年了,她先朕去了,朕也到邁進棺材的時候了,越到這個時候,朕越覺得皇後他離朕很近很近”

“陛下,您龍體康健,定會長命百歲,太醫都說近來龍體好轉,不日就能痊愈,陛下莫要胡思亂想”

“你倒是會安慰朕”天禧帝道:“朕自個兒的身體比誰都清楚,能看得見來世光景的人了,朕看得開,只是有些放不下,當初承諾先皇後的諾言朕還未兌現,趁着朕還能走動,朕想替先後兌現了,這樣死了才有臉面去見她”

李長寧這會子不敢接話,只靜靜的候在一旁,他打小就跟着官家,小心謹慎一輩子,知道什麽時候該說話。陛下同先皇後感情甚篤,未出那件事的時候也恩愛非常,到底是人心啊,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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