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3

皇後壽誕,在朝陽宮設夜宴。

葉采言瞧時辰差不多,帶着婉碧回到禦花園,同葉采祁往朝陽宮方向走。

領路宮女手執宮燈,步子邁的又輕又緩,燭火昏黃,映的前路一片朦朦胧胧不真切。

直到宮女停下腳步,對着前方來人拜了拜,葉采言才逆着穩下來的燭光,勉強将人看個清楚。

是六皇子楚明修和平寧王楚淩。

兩人并肩而立,皆着一身錦衣華服,身姿筆挺,器宇軒昂。

葉采言身死之前,常覺京都最美的風光,便是這二人同時現于眼前。一個笑如春風,一個冷如寒冰,卻甚為和諧。

“六殿下。”

身側,葉采祁行了萬福禮,見楚明修做了起的手勢,才将目光轉向一旁,眼中帶了分探究。

楚明修笑的溫然:“這位是平寧王,年初方奉诏回京,”他用折扇指了指楚淩,随着話音又指向她們二人,“長寧,這二位是定國公家的姑娘。”

長寧是楚淩的字。

自始至終葉采言都垂眉斂目,乖巧的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

葉采祁目光波動:“平寧王長年戍守北境,為國征戰,令人欽佩。”

這種恭維,楚淩向來不屑回應,短暫沉默過後,葉采言以為又要六殿下打圓場,身前清冽的聲音卻響起來。

“不及國公。”

她有些驚訝擡頭,正對上楚淩目光,似曾相識的一幕,掀開了往事封塵。

原來是這個時候!

十七歲時,她與陰沉臉初見,是在壽誕夜宴,朝陽宮前。

只那時他看她的目光中,遠沒有這般犀利幽冷,反而藏着淺淡打量,以至于後來有人提及平寧王如何孤冷駭人,不近女色,她都覺得是他裝出來的。

四目短暫相接,又不約而同移開,葉采言繼續低頭,嘴角一翹。

重活一世有了對比,竟讓她察覺出些許不一樣的細節來。比如楚淩當年看她時眼中的意味,就頗值得探究。

問安後,葉采祁擡腳邁進朝陽宮,葉采言亦步亦趨的跟着,路過六皇子面前時,聽到他低聲道:“三姑娘今日怎這麽安靜,不只今日,近來都很安靜。”

是嘲諷她沒在京都再掀一波笑談。

葉采言扭頭看他,眯眼警告:“別招惹我。”

“這丫頭,還是像只張牙舞瓜的小野貓時可愛。”

楚淩看着葉采言的背影,沉默。

半月前自編謠言,堵在王府門口也要見他一面的人,今夜再見,卻擺出一副膽小如鼠,陌生人初見時的神情。

欲擒故縱的把戲,拙劣至極。

皇宮夜宴,官員與家眷分列兩排而坐,依次按爵位排開。

皇上皇後高坐,左右側下方坐着太子與六皇子,再往下……一側首位是平寧王,一側則是定國公家眷。

葉采言在席間坐穩,視線不經意劃過楚淩,又對上了他的視線。

她撇嘴冷笑,這個陰沉臉,若不是看上了她,總盯着她瞧什麽?

夜宴枯燥,酒過三巡,不知是哪個官員提出行酒令助興,難得皇後也覺有趣,皇上便允了。

宮婢尋了彩球過來,總管太監擊鼓,鼓聲起,皇後将彩球投與太子,太子再往下依次傳開,鼓聲停時彩球落在誰手,誰便要再為皇後送上一份賀禮。

葉采言搭在腿上的手攥成拳,身子繃直,目光緊盯着彩球,如臨大敵。

“你這般緊張做什麽,”葉采祁失笑,拍拍她的手,“手這麽涼,怕彩球停到你這兒?”

“怕。”

怕再向重生前那年一般,落在長姐手上!

“兒時教你讀書,你偏不聽話,如今該曉得讀書的作用了,”葉采祁暖着她的手背,“若真停在你手上,我……”

官員一側已傳遍,末位的小官跑着将彩球往她們的方向送來,葉采祁收回手,起身似要去接,卻被葉采言擠的身子一斜,指尖與彩球一擦而過。

鼓聲陡停,她一偏頭,正看到松了一口氣的葉采言,捧着彩球朝她憨笑。

葉采祁将她的笑當成了讨好和求助,席間已有女眷竊竊私語。

“好戲來了。”

“這位葉三姑娘,可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定國公府的顏面怕是保不住了。”

“也不見得,葉家長姑娘未必……”

葉采言對這些明朝暗諷充耳不聞,反倒一旁長姐變了臉色,作勢就要起身,好在她眼疾手快給拉住了。

她示意葉采祁安心,随即起身走到宮殿中央,對着皇上皇後一拜:“采言才疏學淺,實不敢當着在座鴻儒學士賣弄……”

“無妨,”皇後眼中暗含鼓勵,“本就是玩鬧,無傷大雅。”

“蒙娘娘不嫌棄,那采言就……”她聲音一頓,心思百轉,終是定了決心,“做一首《比翼長生賦》,恭祝娘娘福壽綿長,與陛下雙飛比翼。”

要發生的終會發生,既然這首長賦會為長姐惹出禍事,她就徹底絕了這禍根。

想當年,定國公長女一首《比翼長生賦》天下傳唱,連三歲稚子都能念上幾句,初時葉采言不會,聽得多了也能倒背如流。

她站的筆直端正,瘦弱的身子在燭光下略顯單薄,當她聲音響起,一字字如涓涓細流般滑過,輕靈悅耳,字字珠玑。

竊竊私語的聲音停了,觥籌交錯的聲音也停了,在座衆人呼吸放輕,便連楚淩也不由放下手中杯盞,目光被那聲音引着,看向站在不遠處的人。

不卑不亢,不羞不懼,周身螢光流轉,頗有将門之風。

“……其鳥名鴛鴦;其魚曰比目,相攜比翼渡淵海,同氣連枝赴蓬萊。”

話音落,衆人沉寂,太子倒是起身站起:“好一句相攜比翼渡淵海,同氣連枝赴蓬萊!恭祝父皇母後連枝比翼,壽與天齊!”

朝臣紛紛起身重複:“陛下娘娘連枝比翼,壽與天齊!”

“好!好!”皇後眉開眼笑,聖上贊不絕口,“賞!都有賞!”

葉采言回到席間,見皇後沒有要提給太子納妃的意思,暗自舒了口氣。

“以前只知你不喜詩文,原是在姐姐面前也藏拙!”

“哪兒敢啊,”葉采言湊近長姐,小聲道,“這乃一位故人所做,背來應急。”

葉采祁臉色凝重下來。

葉采言猜到她想的是什麽,趕緊補充:“那位故人心性淡雅,不會計較,旁人也不會知曉。”

這方話未說完,那方鼓聲又起,葉采言慵懶的軟了腰背,看好戲一般等着彩球落到楚淩手上。

鼓聲住,楚淩拿着彩球,倒也沒推辭,直接起身命宮娥取來一截梅花枝。

宮宴武将不得佩劍,他以樹枝代劍,欲

舞劍祝壽。

皇上笑着捋胡須:“舞劍怎能無樂相和?素問程卿愛女琴藝卓絕,不知今日朕與諸位可有幸一聞啊!”

聖上之言,臣下自然不敢忤逆,不多時宮女便拿了琴過來,擺在程雪寧面前。

琴聲漸起,楚淩身形微動,梅枝上花瓣未落,此刻随着他的動作,飄散出了陣陣幽香。

看楚淩舞劍,是件很賞心悅目的事。

身形飄忽俊逸,劍勢磅礴灑脫,再配上他那張端正無雙的相貌,此事過後,可是惹了一衆未出閣的姑娘芳心暗許。

葉采言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她與程雲乃是忘年之交,與程雪寧本也該關系不錯,可那丫頭每每見她都像吃了炮仗,恨不得自己爆炸也将她炸出個好歹。那些年間,程雪寧沒少給她潑髒水造麻煩。

本以為她們是八字不合,如今看來,程雪寧怕是把她當成了追求楚淩路上的一塊……

絆腳石。

一曲罷了,楚淩收“劍”,程雪寧起身作揖,許是因為葉采言觀察細致,竟當真讓她發現……

程雪寧俏臉通紅,偷偷地瞄楚淩,只可惜楚淩連個正眼都沒給她。

“好!好!好!”聖上連贊三聲,看着皇後道,“皇後覺得如何?”

“自是甚好。”

“長寧終年為國征戰,連終身大事都耽擱了,朕如他這般年紀時,太子都已出生。”

皇後自然聽出了這話中深意,配合道:“陛下是想借着臣妾壽誕,再添一樁喜事麽?”

“知朕者莫若皇後也,”皇上道,“淩兒少年英武,程卿之女天姿國色,二人極是相配,不知諸卿意下如何?”

婚姻之事,旁人自然不敢說什麽,程雪寧聽聖上有指婚的意思,臉上紅暈更甚,視線偷偷掃過楚淩,往程雲的方向看去。

不用看也能猜到,她是希望他爹允了這婚事的。

只可惜啊……

“陛下厚愛,長寧萬不敢受,”楚淩撩袍跪下,“長寧一介武夫,怕委屈了程姑娘,且聖上嘗教導微臣,有諾必踐、有恩必償,微臣尚有救命之恩未還,無法娶程姑娘。”

“你……”聖上臉色沉下來,卻因楚淩言辭懇切不好發作,只能看向程雲,“程卿以為如何。”

程雲苦着一張臉,為了自家女兒的幸福,卻也只得硬着頭皮道:“雪寧年幼,還需教導,微臣也有私心,想再受兩年兒女承歡膝下之樂。”

喜慶熱鬧的朝陽宮,一時鴉雀無聲。

良久,還是皇後打破僵局:“淩兒有情有義,是個好孩子,雪寧年紀與平樂相仿,陛下試想,若眼下讓平樂出嫁,是不是也頗舍不得?”

平樂公主可是聖上的心頭寶。

“既如此,此事先行作罷。”

“多謝陛下。”

衆人歸座,皇後笑起:“陛下,太子與淩兒同年出生,也該選納太子妃了,既然陛下今日想要喜上加喜,不如……”

葉采言吃葡萄的手一僵。

“皇後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自然是定國公家的三姑娘,聰慧可愛,文采斐然,與太子着實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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