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
“采言,你意下如何?”
葉采言:“……”
若沒有楚淩拒婚一事在前,葉采言趁着皇上心情大好,找借口推拒了也不是不行,但現下皇上心情已然不佳,她再拒了皇後恩典,令皇家威嚴掃地,怕會惹來天子盛怒。
葉采言站在下首,沒先回答,視線越過長長宮道,落在楚淩身上。
楚淩也在看她,眉頭輕皺,臉色陰沉的可怕。
她當然不可能指望楚淩,不過習慣性的看一眼罷了。
很快,她垂眉斂目:“臣女婚事,但憑聖上與父親做主。”
皇上臉色稍霁:“好,朕明日便修書與國公。”
“謝陛下,謝娘娘。”
宮宴近三更才散,葉采言和葉采祁坐了馬車離宮,一路上葉采祁都白着一張臉,幾次看向葉采言,都是欲言又止。
回到國公府,葉采言房門前,葉采祁忍不住叫住她:“采言。”
葉采言回身。
“你……想入宮麽?”
葉采言搖頭,上前輕輕抱住她,腦袋枕在她肩上:“我希望,我與長姐這輩子都離皇宮遠遠的。”
“可是采言……爹會應的。”
是,爹爹會答應的。但這一次……
葉采言睜開眼,漆黑的眸子閃着篤定的光:“爹爹不會。”
入夜,葉采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上外衣走出門外,倚在回廊下賞月。
朝堂之事紛繁複雜,皇室奪儲爾虞我詐,今夜短短兩個時辰,全讓她看了個遍。
楚淩生于皇族,常年領兵護國,盛名在外,皇帝懼他得民心,功震主,索性将他诏回京都,給個毫無實權的官職,讓他在眼皮子底下做個閑散王爺。
撮合他與程雪寧,想必也是看好了程雲的性子和家世背景。
程雲雖出身書香門第,祖上卻無人涉足朝堂,他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子,十成十的靠自己能耐。
他為官清正,秉承中庸之道,不涉黨争,不攀附權貴,楚淩與他結親,無異于削弱自己的力量,還不得不被困于京都。
楚淩的選擇,倒與之前無異。
他啊,看不上皇位,也不是一個喜歡為誰而束縛自己的人。
再說回賜婚,更是可笑。
當年長姐接了彩球,做了長賦,皇後就急不可耐的提出納她為太子妃。
一切看似順理成章,安知這不是她設下的圈套!
長姐性子清淡,好拿捏,又是定國公長女,無論哪一點都合她心意。
只是今夜最後結果出乎她意料,所以看到接彩球的是她葉三姑娘,皇後猶豫了。
不過,幾絲疑慮終究抵不過定國公的助力。
葉采言肅了眉目,重活一世,她必須得更上心才行。
翌日一早,葉采祁使喚丫鬟來,叫葉采言去書房。
葉采言立刻就明白了是什麽事。
當年夜宴後,長姐開始教她如何打理府上事物。如今她成了太子妃的人選,想必教她的會變成宮中禮儀。
她才不要學!
“碧兒,”葉采言招呼婉碧過來,“你去同長姐說,我昨夜歇得晚,頭痛得厲害,晚些過去。”
“是,姑娘。”
婉碧走後,葉采言換上一身男裝,偷偷從後門溜出了府。
梨園巷位于京都東側,她既答應司衣局的宮女去梨園巷,自然是要去的。
梨園巷盡頭,幾個百姓遠遠站着,正對着面前敞開的木門指指點點。
木門前方,站了兩個帶刀侍衛。
葉采言記得,當初她被長姐拉着學打理內務,無暇履諾外出,就命婉碧去打聽。
打聽回來的結果——那個名叫小慶的人死在家中,刑部并大理寺已經一同介入。
後來,她托人捎話給那宮女,此事就再沒過問。
葉采言走近,問圍觀百姓:“敢問可認識一位住在附近,名叫小慶的年輕郎君?”
其中一男子滿臉晦氣:“你是小慶家人?怎地才來,趕緊進去看看罷,他死在家中多時了!”
“是他家人許久沒收到他的消息,托我來看看,”葉采言臉色凝重,“可知是怎麽回事?”
“官府辦案,連近前都不讓靠,哪裏能知道什麽,不過……”男子話音一頓,再開口時,聲音帶着幾絲說不出驚悚,“聽說屍體是隔壁吳老漢從後宅井裏撈出來的,那身上完好無損,唯腦袋和雙手沒了影,衆人都說,是被水鬼給摘了去!”
葉采言動動唇角,還待再問,圍觀的人卻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匆匆走了。
木門處有腳步聲傳來,她一回頭,正見一人撩起官袍下擺,跨過門檻往外走。
見是熟人,她揚聲道:“喲,這不是大理寺司直,赫赫有名的謝子洵謝大人麽?”
謝子洵穿着緋紅色官服,身形狠狠頓住,他扭過頭,隔空看向葉采言。頃刻之間,白面書生的面相變得僵硬扭曲起來。
瞧他這副模樣,葉采言心情大好:“謝大人近日好生威風,不畏強權,不懼生死,連我葉家的顏面,都被你踩進了塵埃裏。”
謝子洵快步走過來:“命案重地,休得放肆!”
葉采言不說話,雙臂環胸瞪着他。
四目相接,他氣弱的敗下陣來:“謠言因三姑娘而起,我只是想了斷謠言,從未想過給國公府惹麻煩,那事确是我思慮不周。”
“沒了?”
“還有什麽?”
葉采言哼笑:“堂堂七尺男兒,做事連我個姑娘都不如。程雲那老頭說我喜歡你,我便喜歡你了?你就不會問我一句?”
謝子洵長的人高馬大,斷案也思路清晰,唯獨同姑娘辯駁不甚擅長。
“我……”他漲紅了一張臉,“三姑娘一個女兒家,當街喜歡不喜歡的挂在嘴邊,也不嫌羞?”
葉采言一撇嘴。
“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像三姑娘,遇事總要問個清楚明白。特意上門問對方是不是喜歡自己的事,怕只有三姑娘能做得出來!”
“……”葉采言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這種事她還真做得出來,而且剛做過沒多久!本來覺得很正常的事,被謝子洵一說,好像變成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葉采言沉默,謝子洵也跟着沉默。就在兩兩沉默間,楚淩從後方走近,與他們擦肩而過時,視線不經意掃過,沒有停留。
楚淩在這兒,葉采言并不驚訝。
他奉诏回京後,皇上賜了個都府監察使的官給他,這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聽起來上至朝廷重臣,下至流民乞丐他都有權管,實際上他都管不着。
京都官員分工嚴明,各管一攤,沒他插手的地方,若非要插手,就要以得罪人為代價。
費力不讨好,大抵如此。
謝子洵似乎要同楚淩去哪兒,見他走遠了,他有些急:“總之那事是我思慮欠妥,他日有機會……”
“不用他日,”葉采言一雙眼睛閃亮亮,“你帶着我辦這樁案子,往事就一筆勾銷。”
“不可!”
“為何不可?”
“……此案乃年初第一樁大案,雖由大理寺與刑部聯手偵辦,卻設有一主理官,案件之事我等做不了主。”
她當然知道,主理官正是楚淩。
“無妨,”她擺出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我就跟着你們,你時不時向我透露些細節來。再者事發于梨園巷,說不準我能幫上忙。”
眼見楚淩已經走沒了影,謝子洵不想再跟她糾纏,匆匆留下一句“三姑娘自便”,就拔腳去追了。
楚淩和謝子洵去見了吳老漢。
從井裏打撈出屍體後,吳老漢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連家都不敢回,直接躲去了出閣的姑娘家。
吳老漢年過六旬,須發花白,瘦骨嶙峋,整個人窩在床榻上,身子抖的控制不住。
吳家女看着眼前官爺,語氣歉然:“父親駭的厲害,官爺先莫急着問。”
說罷,她上前寬慰了吳老漢半晌,吳老漢恐懼的神色才減輕。
楚淩何時何地都是一張陰沉臉,不怒自威的模樣自帶幾分壓迫感,問案的事情只能謝子洵來做。
謝子洵先與吳老漢閑聊幾句,最後才問到正事上來。吳老漢想起晨間情形,雖心有餘悸,卻已不像方才那般抵觸。
“老漢與那小慶郎君隔壁住着,每日都能見他出門,約莫是□□日前,就再沒見過。老漢也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并沒在意,可昨夜三更後尿急,沒點燈就出了屋,正聽到隔壁有聲響,好像是偷兒翻進了他家院子。”
“你當時作何反應?”
“哪敢有什麽反應,吓得老漢連動都不敢動,就躲在那裏聽動靜,可……什麽也沒聽到。約莫半個時辰後,那偷兒興許得了手,又翻牆跑了。”
謝子洵皺眉:“他家遭竊,你白日又不請自去,不怕被誤會?”
“大人有所不知,那小慶雖家徒四壁,卻是個頂細心的。只要他出門,必會在門外上鎖,”吳老漢道,“那□□日他門上無鎖,人定是在家的。夜裏有偷兒進入,就算沒被他撞上,今早起身他也該能發現,可是隔壁什麽動靜都沒有。”
吳老漢就是借着這些,推測出小慶興許出事了,走到他家中去看,并沒見到人,往外走時又走到井邊看了看,卻看到水面上漂着一只男子的鞋。
他只是想把鞋撈出來,沒想到撈出一具無頭男屍來。
吳老漢話音停住,楚淩謝子洵和盡量站在遠處,降低存在感的葉采言一齊沉默下去。
不多時,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問出了同樣一句話:“确定是小慶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