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5
楚淩回身,看到窩在房門旁角落裏的葉采言,眸子微微眯起,眼中閃着不悅光芒。
既然被發現,葉采言索性大方擡腳,走上前去:“殺人割頭,無外兩種原因,要麽有深仇大恨,要麽不想被人認出身份,王爺覺得呢?”
“你在這裏做什麽。”
“受人之托,”葉采言将宮宴那日簡單說與楚淩,無奈一攤手,“王爺回京日短,不了解我的性子,事情沒來招惹我便罷,若招惹了,自然要弄明白。”
她歪頭看楚淩,若有所思的補上一句:“人也一樣。”
楚淩臉色愈發陰沉,向吳老漢道了聲“告辭”,轉身走了。
謝子洵看着身材瘦小卻膽大包天的葉三姑娘,嘴角動了幾動,擺出一副不可救藥的模樣,朝吳老漢拱拱手,也跟着走了。
葉采言笑笑,擡腳就追了上去。
三人并肩走在集市上,周圍熱鬧的氣氛,沒有浸染給他們一絲。
“咱們有三個人,可以兵分三路,”葉采言打破彼此間尴尬的沉默,“小慶的姐姐是司衣局的宮女,可進宮問問,看能否确認屍體身份;另外,事發于梨園巷,應去巷正處借名簿核對各家人數,看有無近日失蹤之人。”
抛開成見,謝子洵對葉采言這番話還是贊同的,正要點頭,就見身側平寧王停下了腳步。
“葉三姑娘當真要參與此案。”
“當真。”
“本王乃此案主理,辦案之人皆為本王下屬,你可明白。”
葉采言擡手,想學着長姐的樣,給楚淩行個萬福禮,但想到自己一身男子裝扮不大合适,只得雙手抱拳:“但憑王爺吩咐。”
白袍“公子”,動作灑脫,英氣十足。
楚淩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道:“且去刑部驗屍房,取仵作驗屍簿來。”
這是擺明了想讓她知難而退。
葉采言沒說話,謝子洵在一旁忍不住開了口:“王爺,這……”
“謝司直不忍心?”楚淩聲音清冷,“謝司直身為大理寺官員,當遵大理寺辦案規令,不知裏面是否有一條——可以權謀私,容外人插手案情。”
“王爺恕罪,下官知錯。”
“既知錯,便罰抄《大理寺辦案循例》百遍,可認?”
“是。”
葉采言站在一旁,忍不住啧啧兩聲。謝子洵為人良善溫和,見不得任何弱小受欺負,他此番想求情,不是為了她葉三姑娘,而是為了心中正義。
只可惜,正義未伸,倒把自己搭進去了。
葉采言拍拍他肩膀:“本有心幫你,奈何書本筆墨實非我所長,辛苦謝司直了,”頓了頓,她看向楚淩,“驗屍簿,這便去取。”
刑部和大理寺,兩個要還世人真相的地方,最對葉采言胃口。但大理寺只程雲一個好說話,其餘人都不待見她,而刑部則只有尚書是個老古板,其他人待她還不錯。
她拿着定國公府的腰牌,輕車熟路走到驗屍房門前,扣三下門,聽到裏面人應聲,才推門進去。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葉采言掩住口鼻,幹嘔了一聲。
“你是……”
“老劉,是我。”
劉仵作上了年紀,仔細打量她半晌:“果真哪裏有事,哪裏就少不了葉三姑娘。”
“不是來看熱鬧的,”葉采言伸手,“驗屍簿,平寧王讓我來拿。”
“莫诓我了,平寧王要驗屍簿,自會命侍衛前來,差您一個姑娘家,不可能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葉采言将這驗屍房掃視一遍,忽略掉地上還沒來得及清理的暗紅色血水,“這種地方,他的那些侍衛能有我輕車熟路?”
楚淩給了葉采言差事,沒給她辦案腰牌,也沒說拿到東西去哪裏彙合,不是他忘了,而是篤定刑部不會疏漏至此,她也根本完不成任務。
問過宮女彩兒,他從北宮門離開。
宮門外,植了垂柳幾棵,樹枝搖曳,春風乍起,柳絮紛飛間,依稀可見枝頭抽了嫩綠細芽。
樹枝下,一人身着白色錦袍,悠閑倚着樹幹,纖細指尖在書頁上摩挲,一頁看遍再翻一頁。
垂眉斂目,一派溫柔靜婉模樣。
直到她将驗屍簿翻完,一擡頭,正撞上了楚淩的視線,他就站在幾步開外,像是看她許久了。
“你可終于出來了,”葉采言跳下盤錯的樹根,幾步走到他面前,把驗屍簿往他身上一推,“春寒料峭,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她吸吸鼻子,兩只手擡起往廣袖裏一插,交疊着相互取暖:“我去驗屍房時,老劉應是剛解剖完屍身,紙上墨跡還沒幹,都是新鮮的。”
楚淩沒看手上書冊,而是垂眼看她:“你在等本王?”
“當然,皇宮內院謝子洵不可能随意出入,問彩兒的事,只能王爺辦。以你的性子,才不會在乎什麽王公侯爵離宮要走南門的規矩,向來都是怎麽省時怎麽來,”她擡下颚指向他,“司衣局離北宮門最近,在這兒定能等到你。”
“葉三姑娘倒很了解本王,”說罷,楚淩看了幾眼驗屍結果,狀似無意的問起:“拿了這個,怎麽沒去找謝司直。”
“為什麽要去找他?”
她和謝子洵可沒那麽熟,至少……沒有跟楚淩熟。
葉采言看了眼楚淩,不知是不是錯覺,此時他的臉上看起來沒那麽陰沉,讓她找回幾分以往同他相處的感覺來。
“再說了,梨園巷不是什麽小巷子,核對名冊說不準要到後半夜,我沒那耐心,還是等王爺來的又快又實在。”
話音一落,楚淩已收了書冊,腳下步子也快了起來。
葉采言費力跟上:“你走這麽快做什麽,彩兒那裏問出了什麽,同我說說。”
日暮時分,葉采言回了國公府。一早出門,整日未歸,自然少不了挨一頓數落。
受過訓斥,用完晚膳,天已徹底黑透下來。
“姑娘,吃些果子罷。”
婉碧把剛洗好的果子放到書桌上,正巧看到她在紙上寫了幾個人的名字。
有太子、領兵在外的三皇子、六皇子、還有剛回京不久的平寧王,甚至謝司直的名字也在上面。
葉采言對着幾個人的名字琢磨了下,直接提筆把楚淩給劃掉了。
“姑娘,您琢磨什麽呢?”
“這幾個人,瞧着都不像好人。”
婉碧噗地一聲笑出來:“其他人碧兒不敢說,謝郎君當是個好的。還有……”
“還有什麽?”
婉碧猶豫半晌,小聲道:“平寧王,相貌堂堂,卻一身兇煞之氣,碧兒覺得他才不大像好人。”
“你個膽大包天的丫頭,”葉采言搖頭失笑,“若有朝一日需以性命相托,這世上可信的,唯有平寧王。”
婉碧不懂:“姑娘還有老爺、長姑娘和二姑娘呢。”
到了她拼命的時候,就只能說明……爹爹、長姐和二姐,都不能護她了。
翌日一早,葉采言依舊一身男裝打扮,直接去了梨園巷。
梨園巷因京都最早的戲班——梨園戲班而得名。
據說當年梨園巷還是一條陋巷,無人整饬修理,破敗不堪。後來梨園戲班行至此處,停在巷子裏演出,久而久之看客多了,巷子也修整了。
梨園戲班生意紅火,場場爆滿,甚至有看客不遠萬裏慕名而來。
葉采言當時年紀小,對梨園戲班記憶不多,最深刻的便是想看一出戲,許久沒定到座位,在那出戲最後一次演出時,她和長姐在戲班裏站着看完了大半。
時過境遷,梨園戲班已不複存在,當年那場戲講的什麽內容也忘了,唯獨記得的是臨近終場時的嘈雜、混亂、血腥味和……
一個嘲笑她笨的少年。
“喲,這不是葉三公子嘛,”剛入梨園巷,正是春喜戲班的地界,班主喜姐兒是個妙人,常能買來不少新奇有趣的戲本子,“可是來看戲的?”
“近日上了什麽新戲麽?”
“那是自然,”喜姐兒挽過她的手臂,将她拉到展示木牌前,“《一夢黃粱》,今夜第一次演出,三公子定要來捧場。”
“講的什麽故事?”
喜姐兒笑的妩媚:“一位世家姑娘做了個春夢,夢境中,她心悅的郎君也愛慕她,兩人情投意合,結了連理。”
春喜戲班的戲,妙就妙在情意蕩氣回腸,故事起伏跌宕,葉采言照舊問上一句:“然後?”
“自然是夢醒了,姑娘見到她戀慕的郎君,不由記起夢中情景,她覺得那郎君是喜歡她的,只那郎君不說,她想問又不敢問。兩人之間擋着一層窗戶紙,哎喲,磨煞人了。”
這個故事,有意思。
葉采言點頭:“定是要看上一場的!”
小慶的宅院門前,葉采言見到了楚淩和謝子洵,他們身邊還站了一位老者,幾人臉色都不太好。
“這位可是巷正?”
“正是小人。”那老者手上拿着名冊,對她一拜。
“核對完了?”
一旁的謝子洵揉着脹痛的眼睛,點頭:“除了小慶,長住于此的百姓無人走失。”
言外之意,還是有人不見了。
“不見的是誰?”
巷正答:“是一個乞丐,姓陳,因他腿腳不便利,百姓都管他叫陳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