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6
老劉的驗屍簿上寫,死者是個年輕郎君,死于□□日前,因他一直泡于井水中,死亡時辰或有誤差。
不過男子四肢健全,周身上下白白嫩嫩,唯腿根處有顆豆粒大小的黑痣。
死因是溺亡。
這和巷正說的陳瘸子并不相符。
昨日楚淩進宮,詢問過宮女彩兒,彩兒說小慶腿根處确有一顆黑痣,死的正是她弟弟無疑。
“殺人割頭,難道真與旁人有深仇大恨?”
她習慣性地看向楚淩,楚淩微微皺眉,凝思片刻:“小慶平日為人如何。”
“是個做事細心,手腳麻利的年輕人。話不多,常在巷子裏的戲班做幫工,扛些演出器具。”頓了頓,巷正又補了幾句,“他不喜與人交往,沒什麽朋友,倒是一兩個月前,認識了一個落魄書生,處的不錯。”
謝子洵問:“書生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
“叫……柳世傑,是個外來人,書生嘛,骨子裏都清高,又嫌梨園巷夜裏吵鬧,自然是不住在這裏的。至于住在哪裏,小人就不知了。”
葉采言琢磨:“既然交好,近幾日柳郎君沒來找過小慶麽?”
“不會來了,”巷正道,“半月前,小慶同柳郎君因為手稿之事打成一團,險些鬧上官府,這事還是小人從中調停的。他們二人自那之後就斷了往來。”
“是何手稿?”
“這……小人眼花,看字不清,不過後來找了一位書法先生來,比對他二人字跡,斷定手稿确然是小慶從柳郎君那兒偷的。”
看來,找到這位柳郎君頗為重要。只是偌大京都,客棧大大小小數百家,再加上近郊……想找人,實在得花些人力物力。
刑部和大理寺撥給這件案子的人手,最多也就七八個,讓他們一家家找下去,恐得十日半月。他們能等,案件線索等不了。
無頭男屍案是今年第一起嚴重案子,還在皇後壽誕第二日,雖沒甚關聯,也難免被有心人利用,說成不詳。
民間百姓議論紛紛,皇上頭疼不已,若再問巡防司借兵,大張旗鼓搜人,只怕會鬧的更沸沸揚揚。
“或許我能幫上忙。”
一道聲音破空傳來,很是清越耳熟,葉采言回頭看向來人,嘴角一翹:“胥小郎中,不對,如今該改口喚一聲侍郎大人了。”
胥澎朗聲笑起來:“尚早尚早,還是胥小郎中好。”
胥澎是刑部侍郎幼子,官列刑部郎中,年初侍郎大人因病告老回鄉,他就跟着離開了一段日子,而今回來,約莫可頂了其父留下的職缺。
走到楚淩面前,胥澎停下:“離京後才聽說你被诏回了京,那北境苦寒,沒什麽好,”他伸出右手,“而今歸來,定要把酒言歡,不醉不歸!”
平寧王府與侍郎家離的不遠,楚淩年歲又與胥澎相仿,兩人私交極好。
見到胥澎,他一張棱角冷硬的臉倒是軟化了些,右手伸出,與胥澎手掌相握:“好。”
他們四人彼此都熟識,省了那些客套話,胥澎直接道:“我府上有些府兵,盡可差遣。”
楚淩點頭,果斷下令:“謝司直帶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手查東城,胥澎西城,南城北城與近郊本王來查。”
謝子洵:“是。”
胥澎點頭:“沒問題。”
眼前的人走了兩位,巷正見沒自己什麽事,朝着他們抱抱拳:“大人若無事,小人也退下了。”
“慢着。”
“你不能走。”
葉采言和楚淩異口同聲,四目相接,見楚淩沒說下去的意思,葉采言繼續道:“看巷正年紀不小,頗有資歷,想必知曉上官問話,若答而不實、答而不盡,該當何罪罷。”
“小人已盡數說了,其他的還請大人示下。”
“也好,我就提點巷正兩句,”葉采言把手背在身後,擺出一副程雲審案子的胸有成竹來,“巷正說小慶與柳郎君打了一架,還險些鬧上官府,想來動靜不小,昨日我與王爺前去詢問隔壁吳老漢,吳老漢可沒說聽過這麽一出。”
巷正低着頭:“那吳老漢耳聾眼瞎,沒聽到也是正常。”
“凡是行竊之人,作案皆有動機,你說小慶一個在戲班做苦力的夥計,偷柳郎君的書稿做什麽?落魄文人寫的詩做的畫,在這京都中遍地都是,一文不值。”
“許是他……”
“還要狡辯,”葉采言打斷他,聲勢強硬起來:“小慶偷的想必是柳郎君自編的戲本,他偷了書稿,賣給戲班,是也不是?你說你将此事調停明白了,那手稿沒有歸還柳郎君,是也不是?”
“大人,我、小人……”
楚淩站在葉采言身後,雲淡風輕的說了句:“刻意隐瞞,死罪論處。”
平寧王雖回京日短,但說一不二的性子世人皆知。
死罪論處,不是玩笑。
巷正噗通聲跪在地上:“小人這就說,這就說,是小慶偷了柳郎君的戲文書稿,賣給了巷子中央的福祥戲班。”
“然後?”
“小人給調停的,當時說通了,福祥戲班答應,出大價錢買下這篇戲文,後來小人走了,再如何就真不得而知了大人!”
葉采言料他也不敢再隐瞞什麽,黑着臉又吓唬他一通,見楚淩點頭,才把他放回去。
“一個巷正,連芝麻官都不算,整日撈的油水比朝廷二品官員的月俸還多,”葉采言回頭看楚淩,“他們早被戲班養的白白胖胖,若戲班出事不能賺錢,就相當于斷了財路。所以一有事情發生,巷正必會遮掩。”
“葉三姑娘聰慧。”
見他說的有幾分誠意,葉采言道:“我常在坊間混跡,知道這些頗正常,反倒是平寧王,征戰在外,還能看出巷正有所隐瞞,這才是真厲害。”
“以往倒沒人這般評價本王。”
“那是他們不知道,”葉采言想到以後會發生的很多事,笑着道,“你一直都很厲害。”
她說的篤定,笑的明媚,兩只眼睛彎彎的,像極了北境盛夏時節的月牙泉。
清澈,微光,卻明淨的耀眼。
楚淩不着痕跡地移開視線。
葉采言沒注意到他神色的淺淡變化,擡腳在前頭帶路:“走,去福祥戲班問問。”
沒有腳步聲跟上,她回頭時,正看到楚淩開口,叫了一個人的名字。
“許攸。”
許攸是他的侍衛,很少現于人前,但葉采言知道,他就藏于暗處,只要楚淩有令,眨眼的工夫就能出現。
“屬下在!”
這次是從牆後翻出來的。
楚淩解下腰間令牌,命許攸帶着王府府兵去南北城客棧尋找柳世傑。
許攸離開後,他才緩步追上葉采言,見她一直盯着許攸消失的方向看:“怎麽。”
“我瞧着王爺的侍衛……”
不像好人。
猶記當年,她與楚淩打賭贏了,楚淩将許攸輸給她做侍衛,護她平安。可那夜遇害,許攸沒有出現。
葉采言不知道,那夜到底是他也遇了危險,還是已然成了害她之人的幫兇。
“瞧着王爺的侍衛……功夫不錯。”
整個梨園巷,可與春喜戲班争上一争的,只有這福祥戲班。
福祥戲班班主名叫向福兒,年過三十,是個花枝招展、風韻猶存的輕浮女子,平日除了掌管戲班,就是勾搭年輕貌美的小郎君。
葉采言頂不喜歡她!
“喲,哪陣風把葉三公子吹來了,”向福兒一陣風似的從後臺出了來,視線瞟過葉采言,直接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楚淩,“喲!還帶了一位俊俏郎君。”
話音沒落,她已朝楚淩倚過去了。
葉采言斜插一步進來,用身子直接把她撞到一旁:“官爺問話,你答便是,別動手動腳。”
楚淩看着擋在身前的人,沉默地收回了微擡的右手。
向福兒又仔細看了眼楚淩,四目相接,那人眼中淩厲,讓她不由斂了神色。
“官爺請問。”
“柳世傑柳郎君,你可識得?”
“識得。”
“他人在何處。”
向福兒一愣:“這奴家可不知,”頓了頓,“葉三公子問到奴家,想來也是聽說了小慶與柳郎君的争執,那件事上,我福祥戲班也是受害者,誰能料想小慶拿來那戲本是偷的?奴家還付給了他十兩銀子呢!”
“戲本何在。”
“扔了,寫的故事早八百年前就演爛了,可笑那窮書生還當個寶似的,問我要十兩金!他也不看看他寫的是什麽貨色!”
“也是,”葉采言點頭,“若我是那柳郎君,嘔心瀝血所作戲文,要麽贈與知己,要麽束之高閣。賣給一些不懂裝懂的半吊子,簡直是污了它。”
“……葉三公子,話裏有話。”
葉采言勾起一側唇角:“個中深意,向班主自己體會便是。”
在福祥戲班沒問出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但與向福兒打了場嘴架,葉采言滿心舒爽。
“他們去找柳郎君恐得一日光景,不如……”
“姑娘!”
好像是婉碧的聲音。
葉采言一回頭,小跑過來的人正是那丫頭。
“姑娘,奴婢可找到您了!長姑娘……”碧兒跑近了,才看清她身側站的是平寧王,當即閉了嘴,讷讷地道,“見過王爺。”
楚淩淡漠地輕點下頭。
“長姐怎麽了?”
“長姑娘今日出街,聽說姑娘摻和了梨園巷的命案,氣得不輕,讓您速速回府呢!”
“可是我……”
“姑娘,別可是了,長姑娘說,若您一個時辰不回,就抄《女德》百遍,再一個時辰不回,就抄……”
“別說了,”葉采言頭疼的打斷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