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09
葉采言重生前,因與長姐學打理府上事務,沒能參與這樁案子,後來偶爾聽胥澎和楚淩提起,他們二人也是欲言又止,諱莫如深。
她追問,胥澎就裝啞巴,楚淩被她問得無法,倒會透露些細節來,但真正重要且具有指向性的,他一句不曾說過。
起初她不覺得有什麽,直到一切塵埃落定,最後又起波瀾,她才後知後覺,定是忽略了什麽重要細節。
其他案子她大都知曉,唯這一起,她從頭到尾都不知情。
“不過問就是,”葉采言朝楚淩擺擺手,“我還有事,告辭。”
出了大理寺的門,葉采言朝着皇宮的方向追去,終于在宮門前追上了彩兒。
彩兒見來人是她,行了跪拜大禮:“奴婢見過三姑娘。”
“不必多禮,快起,”葉采言将她扶起,“我來是有幾件事想問問。”
“姑娘請問。”
“命案發生後,平寧王曾到宮中問過你,你說屍首正是小慶,還能說出屍身上黑痣位置,想必在那之前,你與小慶就已見過了。”
“是,”彩兒白着一張臉,“姑娘,奴婢家中父母早亡,小慶是奴婢一手帶大的,他真的不是故意殺人,他是心疼奴婢在宮中受欺負,所以才會入宮。若他提前告知奴婢,奴婢斷不會讓他這般做。害人傷己,奴婢怎舍得啊!”
“我知你毫不知情,不然也不會求着嬷嬷讓你出宮,但宮中采買內侍規制極嚴,即使他冒用柳世傑的書生身份,也不可能通過查驗,究竟是誰在背後幫他?”
“這奴婢不知,他只說有貴人相助。”
貴人不助旁人反而助他,為何?
葉采言又問:“你當初是如何入司衣局的?”
“奴婢……也不知,”被葉采言連連追問,彩兒已經紅了眼眶,“半年前,奴婢不慎打破貴妃娘娘花瓶,是要命的罪過,三位皇子都為奴婢求了情,貴妃娘娘只饒了奴婢不死,其他的并未多說。第二日奴婢就接到旨意,被調去了司衣局,這旨意是誰求的,奴婢當真不知。”
在宮中,伺候人的活計不好做,說不準哪一日主子不高興了,輕則打罵,重則處死,相比下司衣局的差使要好很多,雖然賞賜沒有跟在貴人們身邊多,但勝在安穩些。
“為你求情的是太子、三皇子和六皇子?”
“是。”
葉采言沉默下去,再開口時聲色凝重:“彩兒,今日我與你見過之事,莫與旁人說起。不管你是當真不知還是故意隐瞞,他日若有人問起,切記要如今日答我一般,你什麽都不知。”
彩兒猶豫片刻,終于點頭:“奴婢記住了。”
葉采言又去了刑部。
胥澎像知曉她會來一般,刻意避而不見,傳話侍衛帶的回話是——刑部大牢乃重地,關押的都是窮兇極惡之徒,怕沖撞了葉三姑娘。
說白了就是不讓她進。
葉采言只得再讓侍衛傳話:“替我轉告胥小郎中,定要看緊小慶。”
侍衛不多時又帶了胥澎的回話出來:“胥大人說,姑娘放心就是。”
是夜,葉采言睡得極不安穩,噩夢連連。
夢回當夜,她死在城門邊,魂魄飄蕩進皇宮,她看到了長姐。
長姐被困冷宮,終日以淚洗面,懷了七個月的小皇子死在腹中,沒多久她也抑郁而終了。
眼前畫面鬥轉,她到了荒無人煙的南境,地上是累累白骨,在白骨盡頭,立着兩座墳茔。墳茔前沒有墓碑,可她知曉,那裏躺着的是許久未見的爹爹和……從小愛舞刀弄槍的二姐姐。
他們死了,都死了。
她跪在墓碑前,喚他們的名字,卻再沒一人應她。
很快,白骨不見了,墳茔也不見了,她站在青山綠水間,聽到有人在叫她。
“葉三姑娘。”
她一回頭,看到了楚淩。
是奉诏離京就失去音訊的楚淩。
他沒死,他還活着!
葉采言跑過去:“你以前說,若我有事不明可寫信問你,我寫了,你為何不回?”
夢中,楚淩抱了她,似在她耳畔說了什麽,可她沒聽清,再要問時他已經不見了。
葉采言擡手,只見回抱過他的手上一片粘膩,全是血。
是楚淩的血。
“姑娘,姑娘?”
猛地從夢中驚醒,葉采言只覺周身涼沁沁的難受:“怎麽了。”
“天已大亮,奴婢見您似乎夢魇了,就喚了您幾聲。”
婉碧拿了溫熱的帕子給她擦額頭冷汗,許久她才好些:“做了個噩夢,不妨事。”
葉采言用過早膳,趁長姐不注意,又偷偷溜出了府。
胥澎與楚淩永遠站在一條船上,不好說服,她只能去謝子洵那裏碰運氣。
到了大理寺,問了裏面的人才知,謝子洵一早去了刑部。她又趕去刑部,結果謝子洵與胥澎一同進宮去了。
去哪兒都是撲個空,她索性直接去平寧王府等着,就算楚淩想瞞,她也要從他嘴裏摳出些線索來。
葉采言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西垂,彩霞漫天。
楚淩從宮中回來,還未到王府門口,遠遠就見一人坐在門前的石階上,雙手抱着膝蓋,下颚抵着胳膊,身子單薄瘦弱,孤零零的。
有馬蹄聲靠近,葉采言偏頭,看到了他。
“你為何在這兒。”
“等你。”
楚淩下馬走近:“起來,進府說。”
葉采言跟在楚淩身後,她對平寧王府再熟悉不過,瞧他們所走的方向,應是書房。
書房內,侍衛奉茶進來,葉采言端起喝了口,身子終于暖和一些。
“小慶在牢中咬舌自盡了。”
茶盞一晃,灑出了不少水。
她恍若未覺,強做鎮定的擡頭:“死前可有說出何人幫他?”
“并無,”頓了頓,楚淩道,“今日入宮,本想查問內官采買的掌事太監,但那太監昨夜失足跌落池塘,淹死了。”
殺人滅口,是有人不想讓楚淩繼續往下查。
“皇上怎麽說。”
“若再有線索,可暗中調查。”
葉采言點頭,琢磨片刻才發現出不對來,她滿眼驚詫的看向楚淩:“你為何告訴我這些?”
“在門外等了一日,不就想聽這些麽?”
雖然是,但不對勁!
當年楚淩可沒同她說過這些,就算這些沒太大作用,至少她能感覺到,楚淩并沒有瞞她。
“多謝,”她站起來,“叨擾了。”
葉采言有些灰心喪氣,但自己已然盡力,實在沒甚好不開心的。
若她最終沒能查清真相,也還有最後一招——遠離朝堂紛争。
左右長姐已不是太子妃的內定人選,過些日子她又要離開京都前往南境,到時借那樁案子,無論如何也要說服阿爹和二姐随她回京,然後辭官。
江山才人頻出,南境愛誰守誰守!
思及此處,她一掃心中煩悶,終于開懷了些。
兩日後,葉采言收到一封請帖,是班主喜姐兒邀她在京都醉仙樓一敘。
醉仙樓二樓雅間,喜姐兒一襲白衣,頭戴白绫,一副為亡人戴孝的裝扮。
“當日是奴家沖撞了姑娘,姑娘可有受傷?”
“我沒事,你可好些了?”
“我已無事,勞姑娘記挂,”喜姐兒面容憔悴,想笑卻笑不出來,“今日約姑娘出來,是想謝過這幾年姑娘對奴家與戲班的照拂,奴家已經斂了柳郎君的骸骨,明日就帶他離京回鄉安葬。”
“你與柳郎君……”
“奴家與他自幼相識,也算青梅竹馬,後來家鄉遭難便與他分開了。本以為這輩子再難相見,卻不想月前與他在福祥戲班門前重逢。”
那時柳世傑與他的手稿一同被福祥戲班的人丢出了門,正砸在喜姐兒腳邊。喜姐兒将他扶起來,又拿過他的手稿看了看:“故事後續如何發展?”
柳世傑見她臉上沒有絲毫輕慢之意,當即起身拍淨身上灰塵,回道:“這只是公子的黃粱一夢,夢醒後,他想去問問心上的女子,是否當真喜歡他。”
“我瞧着故事甚好,郎君可願将故事寫完賣與我?待我将它排成戲曲在京都出演,所賺銀兩與郎君五五分成。”
柳世傑當即應下:“我願,自然願意!”
後來兩人相處漸多,常在一起讨論故事,閑暇時不免論及家常,這才發覺原來兩人幼時便相識,只是歲月流轉,昔日玩伴變了模樣沒有認出。
聽到這裏,葉采言忍不住問:“可那日你同我說的《一夢黃粱》,故事是大家閨秀做了一個夢,夢到郎君……”她話音停住:“莫不是……”
“是,我想借這出戲向他表達愛慕之意。他飽讀詩書,溫文爾雅,奴家整日抛頭露面,配不上他,故不敢将心意直接說與他聽,只能、只能……”
原來如此。
所以她才想讓這出戲在兩人相識那日演出,只可惜柳郎君再無親眼所見的機會。
“三姑娘,奴家離開京都,不會再回,今夜是《一夢黃粱》最後一場,今夜過後,世上也不會再有春喜戲班了。”她嘴角終于扯出一抹笑意,無盡凄涼,“三姑娘若能來,奴家給您留一個前排的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