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1

半月過後,聖旨傳到南境。

南蠻已命官員前往大越朝拜,且為太子求娶公主,願兩國永結秦晉之好,再不開戰。

聖旨命定國公從南蠻五城撤軍,歸還城池。

此戰葉章與葉采潇功不可沒,聖旨上書——待新任主帥到來,做好軍營事務交接,他二人可随平寧王一同回京受賞。

車馬離開南境時,守邊将士十裏相送,定國公對着衆将士深深一拜,擡腳轉身時,哭了。

這是葉采言第二次見到他哭,第一次是……娘親去世後一月,他從南境回來,哭的哀恸又無聲。

回去路上,葉章與葉采潇騎馬在前,許攸駕馬車在後,後方一隊兵将随行護送。

楚淩借着身上有傷,同葉采言一起坐馬車。

“爹很舍不得南境。”

“舍不得的不是南境,是人。”

葉采言本有些感懷,聽楚淩一說,拿話揶揄他:“平寧王如此理解,莫不是在北境也有舍不下的人?”

楚淩看她一眼,眼神頗有些無奈。

“平寧王離開北境時,可有不舍?”她愈發好奇,傾身逼近他,“可有哭?”

“再不坐好,本王将你丢出去。”

葉采言朝他做了個鬼臉,乖乖坐好後,撩開簾子看向馬車外:“爹爹和二姐平安無事,還随我一道回京,真好;爹爹說會進宮面聖,推掉我與太子的婚事,真真好;待回到京都,我們一家團圓,真真真好。”

葉采言說這些時,側着臉龐,唇角含笑,有光落在她翹起的睫毛上,眨眼間如蝴蝶翻飛,嬌如夏花,麗如朗月。

只可惜一身男子裝扮。

楚淩記起,他已許久不見她穿女裝,回到京都,她便不必再以男裝示人。

這在他心中,可算第四好。

葉章與葉采潇近鄉情怯,葉采言卻有些不同。記起重生前随楚淩來南境,走的悄無聲息,只給大姐留下一封書信,當時回去大姐可沒輕饒她。

一想到此,葉采言徹夜難眠,到京都的前一日,整個人神色恹恹沒精打采的,還特意翻出在豐城錢莊拿回的那幅青雲圖翻看。

“你說這當真是真跡麽?我用它去讨好大姐,大姐會不會就不罰我了?”

楚淩見她是真怕了,開口問:“葉長姑娘會如何罰你。”

“花樣可多了,面壁思過跪祠堂,禁足府裏一個月,抄上《女德》幾百遍,還要沒收小用錢。”

想想都忒心酸。

“……長姑娘與二姑娘感情如何。”

“自是極好,遠香近臭就是這個道理。”

楚淩對駕車的許攸道:“許攸,命葉校尉過來。”

不多時,葉采潇騎馬來到馬車旁,雙手抱拳:“王爺。”

“葉校尉,此次南境一行,軍饷與軍械兩案,令妹功勞不淺。為替你洗清冤屈,曾半月不睡探查軍械庫換防。”

葉采潇聽後一怔:“采言你……怎地從未提過。”

葉采言不在意的擺手:“親姐妹,說這些作甚,又不用你謝我。”

楚淩繼續道:“此次回京,國公府一家團圓,多虧令妹,校尉可明白。”

“是,卑職明白。”

說罷這些,葉采潇打馬離開,葉采言陡然反應過來,楚淩說這些,竟是為了讓二姐幫她求情。

她一臉感動:“以前總覺得你整日擺張陰沉臉,看誰都不給好臉色,話也說的甚涼薄,沒想到竟會為我求情,多謝多謝。”

楚淩哭笑不得:“葉三姑娘确定是在謝本王。”

“确定,”葉采言眯眼笑,“誇你人好呢!”

到京都那日,葉采祁等在城門邊接,遠遠見到他們,便擡腳過來迎。

“爹。”

葉采祁看到葉章,眼淚怎麽也止不住:“您回來了。”

“回來了,”葉章摸着大女兒的頭頂,“爹這回,再也不走了。”

“還有我。”葉采潇朝葉采祁抱拳一拜,“大姐。”

“采潇,好,好,以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葉采言站在楚淩身側,有點兒不大敢靠前:“一家團聚太過感人,若我過去,可能就不一樣了。”

楚淩低頭看她:“難得見葉三姑娘害怕。”

正是時,葉采祁擡眼,看向不遠處的葉采言,臉色剎那間沉下來:“杵那兒做什麽?還不過來,看我回去不打斷你的腿!”

婉碧小跑過來,向楚淩行了禮後,挽住葉采言的手臂就往前拖:“姑娘別磨蹭了,長姑娘是真氣着了,見你留下一封書信就走,當場就急病了。後來收到二姑娘報平安的信,病才好轉些,養了一個來月,才終于見好。”

葉采言怯怯上前:“大姐……我錯了,外人在呢,給我留些面子,回去要打要罰怎麽出氣都行。”

“你個死丫頭,”葉采祁也确實顧及着外人在,只瞪了她一眼,随即道,“爹,我們回家罷。”

“好,回家。”

登上定國公府的馬車前,葉采言回頭看楚淩,發現他也在看她,于是隔空朝他擺了個哭臉,又用嘴型說了句“好好養傷”,見他點頭,這才上了馬車。

因為有葉章與葉采潇在一旁求情,葉采言果然沒有挨罰,只被責罵兩句,此事就此揭過。

離京時尚不到四月,回時卻已近六月,天氣已暖,用新料子做的裙衫過了時節。

翌日,婉碧為葉采言梳妝,問道:“姑娘,長姑娘一早派人送了用錢來,可要買些新布料做薄紗裙?”

“好。”

“姑娘想買些什麽顏色的?”

“有黑的麽?”

“啊?”

“黑紗做裙子應也能好看,要麽就紫的,”楚淩有件绛紫官袍,瞧着頗俊朗,“白的也行。”

“……”旁的大家閨秀都喜歡粉黃藍青四色做衣裙,為何自家姑娘喜好如此不同。

“碧兒,爹呢?”

“老爺進宮去了。”

葉采言點點頭,又想起一事:“春獵呢?可結束了?”

“并未,”婉碧将珠釵給她戴好,“南境打了勝仗,前些日子聖上招待外臣,春獵便延後了。”

她還以為春獵會就此錯過,沒想陰差陽錯還是躲不開。

“不過聖上下旨,将今年殿試定在了五日後。”

葉采言嘿嘿笑了一聲:“碧兒,拿着銀子跟我出府。”

“買布料麽?要不要叫上長姑娘和二姑娘?”

“不行!”葉采言起身,邊往外走邊小聲道,“京都三甲的賭局定開了,我帶你去贏個大的!”

皇宮內院,葉章與皇帝對弈。

“國公歸來,朕心甚喜,日後要多進宮陪朕下棋才是。”

“臣遵旨。”

一局棋罷,葉章輸了半個子,趁龍顏大悅,他起身一拜:“陛下,承蒙陛下厚愛,願召小女入宮為太子妃,但小女年紀尚幼,性情頑劣且不服管教,實非太子妃人選,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國公這是作甚,快起,”陛下命內侍将他扶起,“采言率直活潑,朕與皇後甚為喜愛,進宮後與太子一起,定會有所成長。”

國公道:“臣不願瞞陛下,內子為臣留下三女,臣只望她們能嫁入普通人家,一生平安順遂。”

皇上自然明白他話中深意,除了葉采言,其他兩個女兒亦不能送進宮中。

“陛下,”身側內侍道,“平寧王求見。”

“讓他進來。”

楚淩走過來時,只聽皇帝說了句:“此事,容朕與皇後再行商議。”

葉章抱拳:“謝陛下。”

楚淩進宮,大致說了南境軍饷軍械案的內情,并呈上一塊玄鐵令牌。皇帝震怒,命他私下暗查。

南境一戰,軍報上雖全是定國公帶兵功勞,但皇帝怎能不知,此間平寧王功勞不小。

“此次案情查得不錯,長寧想要什麽賞賜,盡管同朕說。”

“為陛下分憂,乃長寧本分,不敢讨賞。”

“你啊,北境大勝時也這般說,總是不求賞,莫不是想在朕這裏攢個大賞賜?”

語氣半是玩笑半是試探,楚淩佯裝不懂:“長寧怎敢。”

“罷了,便給你攢着,他日若想求什麽,自來同朕說。”

“謝陛下。”

京都三甲的賭局果然已經開了,葉采言帶着婉碧貨比三家,看哪家的彩頭大、彩頭好,就把所有的用錢都押在了上面。

“姑娘,這位青州府的岳郎君您識得?”

“不識啊。”

“不識怎能把一月的用錢都押上,若輸了,別說買布料,連胭脂水粉和平日小吃食都買不起了。”

“怎能這麽想,”葉采言寬慰她,“若贏了,便是大姐扣光我今年的用錢,你我都不用發愁,不好麽?”

“可是……”婉碧見勸不動她,只能在一旁小聲嘀咕,“姑娘也不知是怎地了,看誰都像個壞人,唯獨篤定平寧王不是,如今還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郎君這般信任……”

楚淩從宮中離開,路過集市,尚離很遠就一眼看到了葉采言。

一身糯黃紗裙,頭發垂下來,頭頂挽了兩個菱花髻,各簪一支紅玉釵,甚是清雅可愛。

但她停留的地方……看着上方大大的賭字,确是這位葉三姑娘能做出來的事。

走得近了,正聽到婉碧小聲嘀咕,他眉梢一揚,示意婉碧莫要驚擾她家姑娘。

見她把銀子都壓在青州府岳伯言的名下,楚淩問:“岳伯言是何人。”

葉采言直接回:“他你都不知?岳慎,會試魁首,十有八九的殿試狀元郎,買他準沒錯。”

“哦?是麽?”

這清冽的聲音,這涼薄的語氣,葉采言一偏頭,果然是楚淩。

她眉開眼笑:“你怎麽在這兒?”

“看熱鬧。”

押也押完了,葉采言同他并肩走在街上。

“沒禁足府內一個月。”

“有王爺相幫,怎會。”

楚淩默了片刻,語氣深沉:“聽聞葉三姑娘看誰都像壞人,唯獨看我與旁人不同。”

葉采言答的坦蕩:“自然,你又沒有讓我消失的理由。”

“你怎知我沒有。”

葉采言歪頭看他,四目相接,從他向來沉穩無波的眼底,看出了幾絲溫柔波瀾:“若有,還以命護我?”

楚淩沒答,也不再看她,繼續往前走。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希望危難降臨時,她能立刻消失,待危機過後,她會笑着出現在眼前。

他想讓她活着。

在他身邊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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