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5
葉采言其實什麽都不知曉。
當年三皇子與太子之間的儲君争鬥,一直都是背地裏暗搓搓的,沒等轟轟烈烈地展開,三皇子就死在了鹿鳴山上。
她将手攥成了拳頭,指甲陷進掌心的肉裏,用一陣陣的疼來對抗體內愈發洶湧的藥性。
只是……已然不管用了。
葉采言頭腦愈發混亂起來:“我……我知曉……”
牙齒驀地咬緊了嘴唇,這才止住了到嘴邊的呻、吟聲。
朦胧間,她只覺身上驀地一輕,有砰地一聲響在不遠處炸開,恍似什麽撞上了茅屋豎梁,屋子抖落無數塵埃。
她好像聽到了楚淩的聲音。
“采言。”
他的聲音似從雲邊飄蕩過來,輕缈得像她的幻覺。往日清冽沉穩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焦急與心疼。
她被人輕輕抱起來,雖已分不清鼻端充斥的氣味,但卻下意識的覺得心安。
“是我,”飄渺的聲音又離的近了些,那人手指顫抖的去觸她的唇,“你看看我。”
葉采言費力睜眼,當真是他來了。
“楚淩,”眼中只清明了一瞬,又變的迷蒙起來,她忍不住伸手,攀上他的脖子,染了血的唇在他下颚胡亂的蹭着:“我……好難受。”
葉采祁和胥澎接到許攸傳信,還未趕到茅屋,就見一隊巡防司侍衛往茅屋方向走,他二人對視一眼,打馬上前攔住。
侍衛長見了來人,抱拳道:“卑職見過胥大人,葉校尉。”
胥澎看他:“你們在此處作甚。”
“回大人,方才侍衛來報,前方茅屋有異,卑職正要帶人前去查看。”
“茅屋?”胥澎冷哼,“巡防營負責獵場守備,茅屋所在已非獵場範圍。”
“這……”
“秋獵一事,事關重大,當以聖上安危為重,”胥澎涼聲道,“你不去獵場守着,反而在此,若有宵小調虎離山,趁機潛入皇帳,你萬死都難辭其咎。”
“可是……”
葉采潇見他還要再說,直接拔了佩劍,大喝一聲:“還不滾?”
胥澎亦道:“速速回去,本官會與葉校尉前去探查。”
“是,”那侍衛長一揚手,“走。”
見他們走遠,葉采潇和胥澎趕緊去向茅屋。
茅屋內,楚淩不得不将葉采言打暈,用披風将她裹好,小心抱在懷裏。
擡腳路過坐在地上的楚明越時,他身形頓住:“今日之事,本王必不會善罷甘休。”
聲音如山巅冰雪,冷澀至極。
楚明越擡頭,與他陰沉的眉眼對上,那眼底殺氣未有絲毫遮掩,讓他心上一驚。
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後瑟縮。
葉采潇與胥澎走到茅屋前,正與楚淩遇上。
見葉采言被他抱在懷中,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她有些擔心:“采言怎麽樣了。”
“體內藥效未退,回帳再說。”
葉采言昏迷了一夜。
這一夜身子冷熱交加,極盡難捱。她偶爾能聽到些聲音,偶爾又全然聽不到。手像是被人握了許久,又像是從未有人觸碰過。
翌日醒來,她猛地睜開眼,只覺頭暈目眩,嘴上與身上都極痛。
婉碧見她醒了,哇的一聲哭出來:“姑娘,您終于醒了。”
“哭什麽。”
聲音嘶啞,如風刮過枯枝葉。
葉采祁守了她一夜,方蒙蒙睡着,又被婉碧哭醒,睜開眼睛見葉采言掙紮着要坐起來,趕緊起身扶:“采言,身子還有哪裏不适?”
“沒。”
唇角牽動,她咬出的傷口又崩裂,滲出血來。
記憶回籠,葉采言眼眸眯起,一拳狠狠砸在床榻上:“楚明越,”她咬緊牙關,“若這次還能讓你當上皇帝,我就不姓葉!”
放在平常,葉采祁聽她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早已沉着臉斥她,今日卻一聲不吭。
葉采言偏頭看她,這才發現她神色疲倦,眼睛紅腫,顯然也是哭過的。
“大姐,”她又往四下看看,“二姐和爹呢?楚……平寧王呢?”
“采言,太子薨了。”
葉采言一怔:“什麽?”
“太子死在鹿鳴山獵場外的茅屋內,巡防營的衛長說,當時他們察覺茅屋有異,本想進去查看,卻被采潇與胥侍郎擋了回來。”
“所以皇上懷疑太子的死,與二姐他們有關?”
葉采祁艱難地點了下頭。
“還不止,”婉碧抽抽噎噎的道,“那一隊侍衛中有人指認,說在鹿鳴山外見到平寧王從茅屋中出來,一路形色匆匆。”
“沒有提到我?”
葉采祁和婉碧一同搖頭,看神色不知是慶幸還是難過。
如此一來,皇上會以為平寧王為主犯,二姐胥澎為從犯,三人密謀殺了太子,此等謀害儲君之罪,便是三歲小兒都知是何下場。
“沒有查證麽?”
“查了,”葉采祁嘆息,“昨日平寧王去茅屋救你,為顧及你的名聲,回來時沒有驚動任何人。夜裏皇上審問,他無法自證清白,且一日一只獵物未得,只能說明……”
只能說明,平寧王根本沒在山中狩獵。
“太子死因可有查明?”
葉采祁擰緊眉心道:“被人行刺,匕首穿胸而死。”
葉采言脫口而出:“絕不會是楚淩。”
楚淩行事向來坦蕩光明,即便怒火滔天,也不會私下動手将太子置于死地。
他乃皇帝親侄,老平寧王去世後,他就被太後接到宮中撫養,皇帝怎會不知他的秉性?!
葉采言冷靜下來,驀地想起之前曾聽過的一則謠傳。
先皇駕崩突然,未立太子,但百官均知皇上屬意平寧王。然平寧王無意皇位,只想與王妃寄情山水,最後皇位便由當今聖上承襲。
皇帝繼位不過一年,老平寧王突然發難帶兵闖宮,那一日宮內血流成河,宮人死傷無數,平寧王為救王妃與幼子而死。
在死前,他曾質問過當今聖上——父皇究竟因何而死!
老平寧王死後,王妃自盡,皇帝仁德,未罷平寧王封號,然不允他入皇陵,載史冊。
那時,楚淩年僅五歲。皇太後雖非他的親祖母,卻也見他可憐,将他接入宮中養到十歲。
十歲時,楚淩被送往北境,入軍營,學騎射,無诏不得回京。
世人皆道老平寧王謀權篡位,兵敗而死,可反推過來,若謠傳為真,先帝為當今聖上所害,老平寧王前去讨公道身死宮中,那麽皇帝忌憚楚淩,正能解釋的清。
他怕楚淩知曉真相,也怕辛苦得來的帝位就此易主!
如今太子已死,事實既成,矛頭皆指向平寧王,皇帝……
葉采言心下一沉,整個人如墜冰窟,皇帝定是想順水推舟,以這莫須有的罪名,除掉平寧王!
“楚淩現在何處?”
“已被聖上押在帳中,若他無法自證,今夜就……”
“爹呢?”
“為王爺求情,也被關押。”
“婉碧,更衣,”葉采言當即從榻上站起,“拿我昨日所穿那件紫色衣裙來。”
“姑娘,那件衣裙已經被撕的……”
“莫管,拿來就是。”
楚淩、二姐、胥澎和爹爹,他們為了她的清白,昨日之事半個字都不會透露,愈是投鼠忌器,愈會中人下懷。
二姐胥澎或許還好,只道他們擋了巡防侍衛,但楚淩……
百口莫辯!
“采言,皇上已下令,此案未查清前誰也不見。官員女眷都要留在帳中,不得随意出入。你即便穿成這樣,也出不去,更見不到皇上。”
“我不去見皇上。”
葉采言将衣裙穿妥,脖頸處輕紗已裂,勉強能遮擋住頸下大片肌膚。她甩開葉采祁的手,沖出營帳外。
帳外果然有侍衛攔她,兩刀相接,擋住去路。
葉采言也不往前,直接跪在地上,高聲道:“臣女葉采言,昨日被太子陷害,身中媚藥,又被人擄至山中茅屋。太子欲對臣女用強,幸而平寧王及時趕到,救臣女于危難,還望皇上為臣女做主!”
她聲音響亮,即便不能直接傳入皇帳,也要讓官員家眷聽個清楚分明。
皇上想将此事捂下,她偏要公之于衆。
“臣女葉采言,昨日被太子陷害……”
“采言。”
葉采祁跑到她身側,想扶她起來,葉采言卻搖頭:“大姐,此事因我而起,你回去。”
葉采祁猶豫一瞬,沉下心來:“不,你既已做決定,不管将來如何,”她與她并肩跪下,手握住她的,“大姐陪你。”
“還有奴婢,”婉碧小跑過來,跪在葉采言另一側,小心翼翼的握住她另外一只手,“奴婢一輩子陪着姑娘!”
葉采言三人高聲重複昨日之事,個中內情片刻間在女眷營帳傳開。帳外巡防營侍衛聽得清楚分明,甚有小聲議論者,将話傳入了皇上皇後耳中。
太子薨逝,營內又起了這樣一番說辭,皇後憂傷過度又急火攻心,直直暈了過去。
皇上大為震怒,命人将葉采言與葉采祁押進皇帳。
皇帳內,皇帝背對她二人站着。
“太子方被人謀害致死,你們又出面污他清白,該當何罪!”皇帝轉過身來:“若不顧及你二人是國公之女,朕……”
剩下的話,在看清葉采言此刻模樣時,生生頓在嘴邊。
葉采言胸前衣裙碎裂,脖頸上全是淤青痕跡,唇上的傷口因方才扯動又滲出血來,不消她說,也能知曉發生過什麽。
“臣女所言句句屬實,茅屋榻上,應有臣女衣衫絲帛掉落,聖上自可命人前來比對。”頓了頓,見皇上沒反駁,她繼續道,“平寧王為救臣女才會前往茅屋,臣女回到營中,體內藥效未退,為了不驚擾他人,是刑部岳郎中為臣女至太醫處取了草藥熬煮。此案人證物證俱在,還望聖上明察。”
“即便太子确實對你有不軌之行,但平寧王之罪無法洗清。”
葉采言眸光倏爾冷下來。
堂堂天子,竟不想查清兒子死因,只想用一個兒子拉楚淩陪葬。
“酒水中被人暗下媚藥,臣女險些
清白不在,即便如此臣女尚不敢随意指認他人。敢問皇上,巡防司人證可是親眼見到平寧王殺了太子殿下?”
見皇上一猶豫,葉采言一頭磕在地上:“巡防司此來是為巡防鹿鳴山獵場,茅屋所在并非獵場之內,他們因何會巡查到此?巡防司統領乃皇後娘娘親兄,太子殿下親舅,巡防司刻意巡視,是否與太子早有勾結?他們闖茅屋,是否想見臣女與殿下衣冠不整,以此來……”
“大膽!無憑無據竟敢随意攀污,來人啊!”
葉采言直起身板,臉上是豁出命去的決絕:“臣女無憑無據,誣陷平寧王殺害太子之人亦無憑無據,皇上寧願信一個小小巡防司侍衛,也不願信國公之女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