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兩人拎起合同随手翻了翻,問:“這是演員檔的?”

李子煥喝了口水:“沒錯,要是如姐為你倆帶資的話,還有另一份入資合同。”

他們老熟人了,李子煥不會坑他們。安淮仔細看了合同,沒發現什麽漏洞直接就簽了。

“劇本帶回去看。”李子煥揉着腰打了個呵欠,“累死我了,我要回去睡個午覺。”

安澤收拾着東西随口問一句:“怎麽了啊。”

沒人說話,空氣中寂靜得有些尴尬,安淮咳了一聲。

“……靠。”安澤一愣,扭頭往旁邊看一眼立即反應了過來。

他一呆,飛快地站起身拉起安淮:“再見。”

沒過幾天沈如就打來了電話,安澤收到協約後找律師校對了一遍,回來就簽了同意。

沈如确實很大方,擡手就投了三百萬,他們倆也算是帶資進組的小金主了。

在見到導演盧生的第一面,安淮立即就明白了他為什麽會選擇他倆。

盧生是個同,看他們的眼神和感覺毫不掩飾,十分明顯。

“你是安澤,你是安淮,沒錯吧?”他叼着根煙挨個點了點人,吞雲吐霧地眯着眼。

這會兒正值午飯時間屋裏沒怎麽有人,旁邊只有個編劇,正低頭勾勾畫畫着什麽。

見他倆應聲,盧生又笑了聲:“一對兒?”

安淮愣了愣,扭頭看了眼旁邊依舊低頭忙活着的編劇,皺眉嗯了一聲。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盧生看他一眼,“同類的人估計也早就看出來了。”

安澤輕輕捏了捏安淮的手,沒接話,半天才問了句:“今天是來試鏡?”

“不用。”盧生點了點扶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說你倆就是你倆,合同都簽了。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安淮沒說話,擡頭打量了眼攝影棚周圍的環境,問:“拍攝要什麽時候開始?我記得劇本裏的場景應該是在鄉村野外的,去外景嗎?”

“嗯。去H省的一個小村子,場地已經聯系好了。”盧生按熄了煙蒂,“大概三月份開拍,也就是下個月,記得提前跟學校請假。”

倆人從攝影棚出來時,天色開始有些低了,烏雲壓頂風雪欲來。

安澤看了眼亂糟糟滿地的碎紅紙沫,北風卷積着紅屑灰塵自地面微揚,路上半拉人沒有,偶爾掠過幾輛私家車來。

冬季的冷風透過衣服時,總會撩起一陣沁心的涼。

他被凍得皺了下眉,拉緊了羽絨服伸手往旁邊勾了勾:“回家洗個澡去,凍死了。”

安淮越過胳膊握着他的手,側過臉低頭親了親,彎了下嘴角:“走吧。”

陽歷三月初開學,沉寂了兩個月的校園自校門初開時又熱鬧了起來。在年前的那部網劇小火了一把之後,安澤他倆也算是半拉公衆人物。

且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成績已經出來了,兩人的分數在本專業也是數得着的高分。于是對這個剛開學就來請的半年假期,導員只商量了一個小時直接就批了下來。

拍攝開始之前,盧生讓他倆去了個影視專業配音的工作室苦練了一個月。這一個月來,兩人從早到晚幾乎連睡覺都在做夢背臺詞,練語感。

電影名字叫《救贖》,故事發生在一個山溝破落的村子裏,兩個男主人公都是被販賣的受害人。

安澤飾演的孟航,七歲,在學校後街被一夥逃竄許久的人販子強行擄走。

安淮飾演的何遠,十歲時和父母吵架離家出走,在家門口不遠處,硬生生被人捂着嘴扯走三千塊錢賣掉。

倆人在山村裏生活了許多年,必須要學會稍微帶點兒口音的日常交流。

一直到四月初,他們終于坐上了前往拍攝地的班車。

彼時,南馬村的拍攝主角少年階段已結束,男主人公終于長大。

進了劇組的第一天,盧生直接把兩人喊了過去。

“我知道你們倆非專科出身,演技什麽的全靠感覺。”他敲了敲煙灰,白氣彌漫的整個屋子裏都煙霧缭繞,“不過之前我也看了點兒你們那個什麽網劇,靈氣是有的,但僅有靈氣不夠。”

“我要求也不高,入戲。”盧生笑了笑,斬釘截鐵道,“從這一秒開始,真情實感的入戲。”

安淮一僵,看着他:“所以……”

“所以你們兩個,這幾個月裏除了拍戲以外,最好不要見面。”盧生想了想,“打電話聊天也不可以。”

安澤猛的一慌:“……現在?”

盧生挑了下眉,低頭看一眼腕表擡手示意了一下:“還有七分鐘下場戲開拍,這算是……最後的時間。”

等兩人出去後,編劇猶豫着問了句:“這麽逼他們能行嗎。”

“不行也得行。”盧生按滅了煙蒂,随手一扔,“這部電影準備了那麽久,我可是要沖擊電影獎項的。”

攝影棚建在屋前的空地上,周圍全是斑駁了的土泥磚瓦房。

場務和群演們來回穿梭着,安澤拉着人挑了個幹淨的石頭坐下,伸手抱了上去,聲音很低:“半年……我不想跟你分開。”

“拍戲不還能見呢。”安淮親了下他的耳朵,“就是晚上睡不一起了。”

安澤盯着牆邊顫巍巍長出來的一根雜草,嘆口氣:“那不一樣,拍戲的時候咱倆都是別人。”

“沒什麽不一樣的,”安淮使勁搓了下他的脊背,“都是愛的人。”

安澤看着他,心中驟然放松了許多,他輕輕嗯了一聲。

拍攝初始分為兩組,一組跟孟航一組跟何遠。

“航子,你去把拉個米給晾晾,都發得黴咯。”

鏡頭裏的男人面容粗黑,正蹲在院子門口低頭綁着穗子,嘴裏叼着根皺巴巴的煙頭。他小心翼翼地嘬了兩口,又迅速按熄了,擱在窗臺邊。

少年應了一聲,沒擡頭。他随手拍了拍籮筐,揚手挂在了房檐底下拍了拍袖子。有飼料殘渣掉在地上,母雞們七零八亂地沖上來搶着食。

“去去去!”男人脫了鞋使勁往地上拍了幾下,湊在門前的雞又撲騰着吓遠了。

他罵了句麽得腦子,又擡頭擰他一眼:“晾米切!”

孟航沒出聲,低着頭轉身往院子裏去了。

屋裏出來個女人,跛着腳身體枯瘦,彎腰扶着門框喘氣:“航子,記得去把飯做咯。”

鏡頭低轉,定格在少年的臉上---他瞳色很黑,頭發微微遮了眼,神色裏透出些不屬于少年人的漠然來。

盧生微微示意,副導招手,門口的配角得到示意,一把推開了門---

“哎呦,忙活呢?”婦人穿着件灰黑色的棉布外衣,嘴角輕飄飄地一瞥,視線在夢航的身上打了個轉又落到門口的女人身上。

她眼角一吊,語氣十分幸災樂禍:“你家航子揍是聽話,比何家的小子懂事多了!”

男人把紮好的穗子往門前一擺,問了句:“咋啦?老何家又鬧?”

“可不是麽!”婦人眼一亮,嘴皮子飛快,“咱村小劉書記說,何遠的讷個‘遠’字不好!是來日裏要跑的意思,老何不樂意,要給他改個元寶的‘元’,誰曉得那小子犟地很!非的要鬧!”

她搖頭晃腦地吊着嗓子:“這會子正挨着打啦!可熱鬧了!”

養母哎呦一聲,說:“那我得去勸勸。”

孟航低着頭在簸箕上攤着米,聞言默不作聲地走了過來攙起人。

男人拍着他的後背,淬了口唾沫,滿面紅光地朝婦人道:“看的麽有!這才是好兒子!”

婦人嚇嚇笑了幾聲,拍了拍袖子匆匆上前扶着女人:“那可是,村子裏誰不曉得你家航子又俊又乖,到底是大城市的娃!”

男人撇着眼哼一聲:“胡說,這就是我孟家地種!”

婦人連忙佯裝打臉賠笑:“哎呦是我說錯了,我家娟子要是嫁過來可真享福了!”

鏡頭從修長泛白的指節挪到孟航的臉上,極其清楚地從他低垂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絲嘲諷。

“卡!可以了,下一場準備!”

西北破敗的院子裏果然滿滿地圍着人。

孟航拉着養母擠在外圈,耳邊嘈雜,充斥着何家女人的咒罵聲和周圍看戲一般唯恐不亂的大聲勸解。

養母病弱枯瘦,微微一攥就能感覺到嶙峋的骨頭,孟航面無表情地擡起眼。

他個子高,微一擡頭就清清楚楚地看到院子中央被麻繩大綁着捆在長椅上的少年。

鏡頭緩慢切過來---

殘陽如血,何遠一身粗麻衣,和他差不多的年紀,十七八歲的眼神裏竟然還有未磨平的桀骜。

何父手中的藤條帶倒刺,抽過時能剌出無數個細小的口子。

孟航正皺着眉,一低頭猝不及防地和何遠對視上,愣了愣。

鏡頭分別在兩人黑白分明的眼前定了定----一個懵怔,一個倔強。

彼時已是傍晚,落日的餘晖落在兩人眼中,鏡頭上下平行---一個逆光如黯淡血色,一個刺眼不可細看。

孟航心底突然一慌,迅速地收回了視線。

養母卻拖着他顫巍巍上前攔人,氣虛地喊:“哎呦老姐姐!可別打了!好不容易得個男娃,可不能打壞了!”

婦人沒有跟上,在後邊兒不嫌事兒大地攪着混水。

孟航低頭扶着人過來,耳尖地聽到一聲細微的冷笑。他似無所覺,沒擡眼,也沒動。

何家男人又狠狠一藤條抽在少年身上,罵罵咧咧:“打地就是他!個倔狗玩意兒,今不改名字老子就打死他!”

養母嘆了口氣,接着勸:“改個字兒的事情,哪個用着這麽打!多勸勸就好了邁!”

何家男人沒理她,罵罵咧咧地又抽了兩鞭子,養母見勸不住也看不下去,搖搖頭扶着人走了。

副導迅速招了招手,鏡頭滑向趴在長椅上的何遠。

---太陽已落至屋檐,最後一絲金色的光灑在背對着他低頭走遠的少年身上---

何遠似乎是想擡頭看一眼,可脊背的傷口卻疼得他沒有半分力氣。

他滿心荒涼地側着臉,從低垂的視角,只看得見少年腳踝上一粒細小的鈴铛。

何遠唇色蒼白,耳邊盡是聲聲咒罵,他在耳朵的嗡鳴聲中輕輕閉了閉眼。

“卡!過了,等會兒再把過渡重拍一下!”

下了場差不多八點半,劇本裏的夜戲都在夏季,現在倒是用不着通宵,他們早早就收了工回了賓館。

安澤洗完澡,擦着頭發往床邊一坐,有些發愣。

他驟然想起傍晚時和安淮的那一眼對視。

兩個人已經快半個月沒有見面了。安淮在二號組拍着他的戲份,他在一號組,連晚上住的賓館都不一樣。

不是沒有想過趁着換場的時候見一面,可每次都是剛一結束就被各自拉走講戲……盧生防着很緊。

下午第一面起始至現在,他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思之如狂。

安澤吸了口氣,往床上一躺閉了閉眼。手機就在旁邊,沒網沒錢,想聯系都沒有辦法。

不可否認,盧生的辦法起到了絕對的作用。起碼他一直到現在都可以感覺得到,傍晚的那一眼初見,他們眼中的感情絕對不會空洞。

他有些入戲了,相信安淮也是。

手機屏幕上顯示着十點五十二,安澤緩緩吸了口氣,起身吹幹頭發,關了燈。

窗外的月色微弱,他站起身點了根煙,閉着眼一幀一幀地回想着臺詞。眼前不受控制地晃過臆想中的某種結局,安澤猛地睜開眼,手指顫抖。

指間的煙明明滅滅,卻沒有吸上幾口。四周寂靜地有些發慌,煙霧缭繞間安澤突然想起之前在浴室的那為數不多的幾個晚上,肌膚觸碰吐息溫潤似在昨日。

他頓了頓,用力按滅了煙蒂往煙灰缸裏一扔,閉上了眼。

賓館的床很硬,被子上帶着洗衣液的香氣,安澤扯過來蓋在臉上。

半天,他擡手按了按眼睛,被角上洇濕了一團。

南風過境,天氣一天天暖了起來。五月份初,盧生接到公司的要求算了經費和電影節時間,終于加快了進度。

安淮接到第二天拍對手戲的通知時,猛地擡起頭愣住了,手中的劇本被攥得變了形。

“去把鐮刀上的泥洗洗,洗完記得曬曬幹,麽得生鏽。”養父拿起毛巾抹了把汗,臉龐粗黑,“我先回家咯,一會子你自己回來。”

孟航低頭應了一聲,拎起兩把鐮刀往河邊去了。

中午的太陽很大,空氣中飄着青草的泥土腥氣。

男人走遠了,孟航突然停了停,擡頭望西北方向的山窩處看了兩眼。山上郁郁蔥蔥,一眼望不到盡頭,他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鏡頭在他緊攥而暴出的青色血管上停了停---

河岸在地南邊,他越過草塘走過去,随手撥開叢叢的灌木雜草。

“停停停停!孟航你怎麽回事兒什麽破表情!這個時候你他媽還不知道河邊有人!”盧生擰眉用力敲了敲桌子,“重拍!”

安澤手有些抖,幾乎要握不住鐮刀。他臉色蒼白地盯着半人高的雜草叢,低聲說了句對不起,轉過身重新走到地西邊。

雜草處有淺淺的泥沼,一直延伸着,截停處是東邊全村共用的一個大地窖,裏面存放着村子裏各類的通用雜物。

孟航低着頭扒開草叢,剛要往前走,一擡眼卻和一個人對上視線。

何遠穿着件洗得泛白的短衫,身形清瘦,蹲在河岸邊的一個大石頭上回頭看着他,神情如唇色冷淡,目光漠然。

河水碧綠,水面上垂着幾根長枝條在河邊上蕩起圈圈波紋。

孟航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愣愣地跟他對視着。

鏡頭轉了轉---何遠的衣服有些短了,手腕處露出段裸.露的皮膚來,上面縱橫交錯着幾道醜陋的疤痕----大概是頭幾個月打的傷口結了痂。

他手裏拿着着個大藥桶,髒兮兮的桶身溢出農藥的難聞氣味。

孟航僵硬地跟他對視着,許久沒能說出一句話。

他倉促地垂下眼,猶豫了片刻,轉身要走。

“你要洗鐮刀?”何遠蹲在他身後,突然問了句。

孟航愣住了。

這一口字正腔圓還未變味兒的普通話,大概有七八年沒有聽過了吧……自從十歲那年在一片漆黑潮濕中醒來,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他緩慢地轉過臉來,看着何遠,半天嗯了一聲。

何遠沒說話,往旁邊挪了挪,繼續拿蓋子往桶裏灌着水。

孟航慢慢走上前,蹲下身默不作聲地洗着鐮刀。

鏡頭裏泥水滑落,露出光亮慘白的鐮身,道道灰黃色的痕跡蔓延開來,沒入河水又不見。

何遠灌好了藥桶卻沒起身,擡頭往西北方向望着,他目光堅硬,嘴角微抿。

“……那裏每天都有人守着。”孟航極其小聲地飛快說了句。

太久沒說過話的嗓音沙啞的有些變了調,急促又尖銳:“村子裏,像我們這樣的人很多……小孩兒、女人,都有。他們看得很緊,抓住想跑的就……打死。”

何遠扭頭看着他,突然說:“你也想逃。”

鐮刀上的泥水已經沖刷幹淨了,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來。

鏡頭前的一群人屏閉着生息,大氣不敢出一聲,緊張地盯着鏡頭裏低暗壓抑的畫面。

孟航跟他對視着,半天才收回視線,低聲說:“被拐賣來的人沒有不想跑的。”

“你試過嗎?”何遠毫不留情地問。

“元子!咋子還沒灌好藥!快些!”地東邊兒有人煩躁地喊了一聲。

孟航看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背起藥桶,神使鬼差地低聲說了一句:“晚上來村窖!”

何遠沒回頭,也沒說話,泛白的麻布上衣被沉重的藥桶勒地有些發皺了,沾了水的帶子洇濕了一片,透着些深色的痕跡。

鏡頭裏的孟航背對着光,等人走遠了還沒有收回視線。

“卡!過了!休息十分鐘!”

安澤愣了愣,把鐮刀一扔站起身拔腿就跑,盧生正看着屏幕,被他的身影吓了一跳趕緊讓場務去拉住人:“幹嘛呢你!”

他沒跑得及,一把被人拽了回來。

安澤粗喘着氣死死盯着河對岸的方向,半天才轉過臉來。

盧生看着他臉上狼狽的濕痕,愣住了,趕緊丢掉煙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卧槽你這……別哭啊!還有兩個月就拍完了!”

安澤沒出聲,雙眼通紅,又扭頭看向安淮離開的方向,默不作聲地淌着淚。盧生終于意識到了些事情的嚴重性,他複雜地松開手趕緊讓場務去喊人。

安澤卻驟然一把拉住了他,目光陰沉沉地帶着淩厲,聲音極其沙啞:“不用……接着拍。”

他指間太過用力,骨節都泛起白,盧生愣住了。

他突然明白了過來,對于一個外行演員來說,在這樣一個絕對悲劇的故事裏強行讓他入戲,無異于是逼着兩人眼睜睜不可反抗地重蹈死亡。

晚上拍完夜會地窖的場景,收了工,盧生迅速給二號副導打了個電話。

那邊壓低聲音,說了很久。半天,他放下手機點了根煙。

戲份突然加重了許多,從以往的早七點晚八點早晚各加了一個多鐘頭。

作為主演的兩人卻在這種極限的壓抑下同時松了口氣。

天氣漸漸炎熱了起來,太陽于東升西落間停留得越來越久。

孟航在村窖的角落裏挖了個地道,七八年的日久年積,已經成了深深的一條,目的地是不足一百米外的山林深處。

何遠坐在他身邊,在一片黑沉中目光卻極亮,突然問了句:“你會騎自行車嗎?”

孟航正搬着東西準備再把洞口堵住,乍聽他問愣了下:“……還好,怎麽了?”

地窖裏沒有燈光,只隐隐透下來幾絲月色來,昏暗模糊。

何遠離得近了些,呼吸幾乎貼在他身前,低聲說:“……我在後樹林裏,藏了一輛兒童型的自行車。”

孟航被他的呼吸灼得僵了僵,猶豫着輕輕推了他一下:“……嗯。”

何遠沒動也沒說話,默默地在黑暗中和他對視着。

鏡頭裏的兩個少年目光隐隐膠着,盧生擰眉屏住呼吸,半分不敢懈怠。

過了不知道多久,孟航眼圈一紅,突然一把推開他站起身狼狽地匆匆往地窖外跑了出去。

“……卡,十分鐘後重拍。”盧生閉着眼,吸了口氣。

時間過得很快,匆匆半個月,拍攝随熱浪一同邁入了六月。

六一兒童節這天,盧生安排人從鎮上買了一大箱小蛋糕。

他頓了頓,喊了聲安澤,遞過來兩個盒子:“你跟你弟的,晚上記得給他送過去。”

安澤擡起頭,眉眼間的神色有些模糊,似乎是半天才反應了過來。他匆匆往後躲了躲:“……不去。”

“為什麽?”盧生問。

安澤盯着他盯了很久,目光執拗。他說:“我愛的人是安淮,不是何遠。他愛的人是我,不是孟航。”

他目光裏有些黑白不分的淩亂:“……我去了,何遠就死了。”

旁邊的編劇拆着蛋糕盒愣了愣,猶豫地看了眼兩人。

他這番話說得雲裏霧裏,盧生卻只愣了片刻就理解了。他磨了磨牙,心裏也有些難受,想了半天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只好嘆口氣又走開了。

安澤坐在一邊低頭抱着小蛋糕,突然抹了把眼。klzl

兩個少年成夜成夜地往村窖跑,終于被人發現了。

月色微涼,院子裏一片靜寂,雞狗都趴在窩裏休憩。

養父推開屋門,夜起卻忘了帶紙,他迷糊中喊了聲孟航,半天卻沒聽見動靜。

---夜色漆黑,鏡頭定格在他迅速睜開了的陰狠雙眼上---

彼時地窖裏孟航正裸着身子挖着土,何遠則爬進爬出在洞口拿着麻袋運送。

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了擱在一邊,離土洞遠遠的。

時間估摸着差不多了,何遠剛要喊他出來收拾東西,上方突然傳來鬧鬧哄哄的咒罵聲,期間還混雜着鐵器觸碰的铿锵。

何遠手上一僵,猛地瞪大了眼,朝洞口吼了句:“孟航快出來!!”

---攝影的機器聲嗡嗡地響着,全場的人無不屏住了呼吸緊緊盯着,生怕有一絲驚擾---

地窖上面的聲音很響,幾乎全村的男人都來了。孟航毫不懷疑,他們到這邊之前已經在小山窩裏找了一圈兒。

他沉默地坐在一邊,握緊了小鐵鍬,目光空洞臉色蒼白。付出了七年辛苦的希望,經此一朝,即将傾塌成絕望。

喊罵聲愈近,何遠咬咬牙,一腳踢亂了衣服,扭頭拎起雜物迅速地把洞口堵上了。

孟航沒理他也沒動,靜靜地盯着已經破開一絲光亮的地窖口。

脖子一緊,何遠按着着他的後腦勺,目光明銳地與他對視了僅僅一秒,猛地低頭親了上來。

手電筒的強光刺得人眼疼,孟航茫然地睜着眼,瞳色被映得倉皇。唇齒上的觸感溫熱,他心跳急促,一時說不清慌亂失措是來源于哪個方向。

周圍一片混亂,咒罵聲與說話聲混着,嗡鳴在腦子裏。

怎麽被扯開的他已經忘了,回過神時兩個人已經被拖着出了地窖,手裏不知何時握着一節細短的紅繩。

孟航擡起頭,喉間哽咽着眼圈泛紅。

“卡,過!”

盧生狠狠抽了口煙。

大概是他們兩個的事情太過驚世駭俗,地道到最後竟然沒有被人發現。

兩個人被拖到村子的祠堂裏,連罵帶打折騰了一晚上,天亮時被拉走分開關了禁閉。

第九十六場。

月色朦胧地透過頭頂的一扇小窗,在地上照出一片慘白。

孟航抱着腿靠在牆邊,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動一動都是一陣鑽心的疼。

他低下頭,借着月光吃力地看着手心裏一段被血髒污了的繩結,小巧玲珑的桃仁被磨得光亮。

---鏡頭緩慢定格在他的臉上---

孟航的目光裹在光線黯淡的陰影裏動了動,似有水色。

他嘴上幹得泛了白皮,有幹涸的血線沁出來,染紅了一小片唇角。

盧生擰眉盯着鏡頭裏的人,比了個手勢--

養母推開門進來,拄着拐棍走上前,從懷裏掏出半張餅,顫巍巍地遞了過來。

孟航靠着牆,沒動也沒擡頭。

“……航子,”養母嘆了口氣,把餅往他手邊一放,“你麽得怪我們,實在是你跟……”

她目帶嫌惡:“何家那個小子,你倆太惡心了咯。”

孟航的手指顫了顫,半晌才低聲問了句:“……何遠他,怎麽樣了?”

他的聲音啞得已經不成樣子。

“還能則麽,”養母嘆口氣,“他比你倔地多,又抽了一頓,夜關在黑屋裏等着。”

“你說說你倆個男娃,做啥子要……這個樣子?咱家可還和你李嬸子家結着親嘞!”

孟航沒再說話,半躺在昏暗的陰影裏,靜靜地垂着頭。

養母等不來下一句話,咒罵了句什麽,扶着拐杖轉身走了。

“過了,”盧生嘆了口氣,朝旁邊的場務擺擺手,“收拾收拾東西,都早點回去睡覺吧。”

旁邊的人應了一聲,迅速扯過遮擋用的幕布收了起來。

場地裏明亮的燈光猛地照下,安澤不适地皺眉眯了眯眼,緩了半天才慢慢爬了起來。

編劇走上前,從袋子裏掏出塊兒巧克力遞了過來:“安淮給你的。”

他僵硬地遲疑了片刻,伸手接過來,握緊了,眼中的神色終于動了動。

等人失魂落魄地走遠後盧生才拉過編劇低聲問了句:“真是安淮給的?”

編劇搖搖頭:“怎麽可能……李導想的法子。他說那邊兒的也撐不住了,再憋下去非得出毛病不可。”

“唉。”盧生點了根煙叼着,“誰知道能拍成這樣了啊。”

編劇頓了頓,擡頭看他一眼:“你早就想到了吧,從剛開始說讓他倆入戲的時候。”

一片煙霧氤氲中,盧生沒出聲。半天才錯了錯後槽牙,收回視線:“……馬上就結束了,快點兒拍吧。”

日光炙熱,空氣都似乎被燙得扭曲。

孟航拎着滿滿一袋子的花生走在林蔭小路上,轉角處迎面撞見了一個人。

鏡頭裏的傾斜角三十度,映出遍地雜叢的黃花綠草,斑駁的陰影碎碎散散地落在臉上。

何遠正站在一片碎裂了的光裏看着他。

日久天長的思念成了真,孟航突然呆住了,一動不動,愣愣地和他對視着。

何遠往前走了一步,剛要說話,目光卻匆匆往道路後方錯了錯,皺着眉沒再開口。

知了藏在樹蔭裏吱吱地叫着,陽光透過林葉落下來點點光斑。

何遠低着頭從他身邊過去,飛快地低聲說了句:“今晚去後樹林等我。”

孟航愣了愣,剛要伸手拉住他,旁邊過來了一個騎着自行車的老頭兒,目帶警惕地嫌惡撇了他們一眼。

他立即收回了目光,低下頭往前走了。

擦肩而過的時候,赤.裸的手肘相蹭,孟航低下眼,抿了抿嘴角。

月色通透,知了叫得很響,燥得人腦袋疼。

孟航放下紅薯袋松了松肩膀,極其仔細地往周圍看了一圈,沒有人。

他把袋子往樹後藏了藏,飛快地進了樹林。

何遠坐在地上低頭倒騰着車輪子,臉上灰撲撲地,皺着眉,汗水成行地淌了下來。

“你……幹什麽?”孟航走上前。

何遠擡起頭看見是他,笑了聲,擡起胳膊匆匆擦了把臉:“修車呢,這個車鏈子有點兒卡,我偷了點兒油。”

孟航遲疑地蹲下身,坐在他身邊,問:“這個車……你準備怎麽弄?”

鏡頭裏的何遠目光狡黠,額前的發梢汗濕着,唇角的笑意卻十分明亮:“後天,村裏有個大會,小孩兒不參加。”

雖然早已猜到了他的想法,乍一聽此孟航心間依舊猛地躍了一下。

他笑了笑,說:“我們也不是小孩兒了吧。”

何遠看着他,表情由濃轉淡,牽強地彎了下眼角:“聽說,李娟她媽要把女兒嫁給你。”

樹林裏的花蚊子十分活躍,嗡嗡着急不可耐地撲向兩個大型活物。

孟航愣愣地和他對視着,一時卻不知道要接一句什麽。

何遠喉間動了動,他匆匆別開眼,繼續低頭給車鏈子上着豆籽油:“你會娶她嗎?”

“不娶。”孟航飛快地說,“我要回家。”

何遠看他一眼:“你家在哪兒?”

“y市北陽區慶國路45號。”孟航說,“……我都記得呢。”

何遠看着他,目光溫柔,半天才低聲說:“後天,我跟你一起回去。”

“……嗯。”他偏過頭笑了笑。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空氣由悶熱到滾燙一路燒到心口。

不知是誰先撲了上來,再回過神時兩人已經糾纏地難舍難分。

孟航紅着眼呼吸急促,一把掀起他的衣服在他腰腹上狠狠抓了一把,按着人低頭親了上去。何遠不屈不撓地喘着氣,攥住他的手翻身壓了上去,眼中大顆大顆的淚水落在他裸露的肩上,燙得驚人。

孟航猛地一僵,抱住他低聲說了句:“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的。”

“……嗯。”

他匆匆抹了把臉,伸手把豆籽油撈了過來。

“我來。”孟航按住他的手,目光亮得驚人。

何遠扯着嘴角,低聲笑:“一起。”

鏡頭裏的光線昏暗颠倒,樹葉在燥熱的風中揚起窸窣的弧度。

“卡……過了。”

安澤喘着氣松開手,仰頭看了眼同樣紅着眼的安淮,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親了一口。

兩人只倉促地觸碰了一瞬,立即又分開了。

安淮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轉過臉深深看他一眼,接着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周圍的工作人員沉默不語地收拾着東西,匆匆路過的幾個人無不小心地錯開着他們。

盧生在後邊喊了聲:“行了,都早點兒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下午都去三號場補拍,晚上七點半集合南馬村最後一場!”

旁邊是場務的應和聲,安澤卻面無表情地紅了眼眶,喉間飛快地哽咽了一下。

晚上細細地下了雨,副導本來想換一天再拍,盧生和他一商量直接定在了今天。

場務來喊人的時候安澤正背對着人坐在河岸邊的石頭上,發梢濕着背影蒼白。

聽見人說話他猛地頓了頓,身形一顫,卻沒動也沒轉身,最後只嗯了一聲。

三號組第四百二十一場。

事情最終還是暴露了。

兩個人全靠堵這一把,準備的并不充分。

李娟坐在院子裏剝着豆子,猶豫着扯了扯她媽的手,指甲縫裏髒兮兮的,小聲問:“媽,我去找航子哥,麽得見着人?”

婦人嫌棄地甩手往她背上給了一巴掌:“三天兩頭往他家跑,嫁不出去能急死你是撒!十三四歲則麽個浪貨!”

于娟身形瘦小,平白挨了這麽狠狠一下,踉跄着有些懵,淚水在眼眶裏打着轉。

放青豆的碗差點被撞翻,婦人罵了一聲,煩躁地一把扯着她的胳膊往門口推:“走走走!帶你去找男人!可別急死了!”

一號組同步拍攝。

倉皇雨夜,泥土都帶着潮濕氣。

孟航沉着臉目光卻極亮,默不作聲地挖着土,何遠跟在他身後拖着那輛自行車費勁兒地爬着。

洞口很窄,勉強能蹭過兒童車輪的寬度。兩人提前把車前把和車座卸了下來,拎着袋子裏背着。

他們倆在進洞之後,拎起一邊兒雜物堵住了洞口,也堵住了唯一的後路。

奔爬在這條漆黑扭曲不足百米的路上,沒有人說話,只聽得見心跳聲急促地跳躍着,分不清彼此。

雨下大了,濕沉氣越來越重。孟航卻知道,林間山口處肯定還有人守着。

他曾在十四歲下暴雨的那天偷偷溜出來過,還未靠近,就被山口手電燈的強光逼回了角落。

這次他也不準備冒險。

七八年的時間,足夠他偷偷在腦子裏臨摹一萬遍路線。

手裏丈量用的繩結只剩下不足半米,兩個人灰頭土臉,一個仰頭一個回首,匆匆對視了一眼。

破土而出的瞬間,孟航心口猛地一松。

他跳上洞口一把扔下鐵鍬,回過身去拉人。

大雨沖刷地洞口有些松動,何遠牽着他的手踉跄了一下,喘·息着背着袋子站在了泥濘的土地上。

身後不遠的地方有手電筒的光芒匆匆掠過,孟航抱着人往下一趴。

他低聲說了句:“跟着我。”

何遠應了一聲,飛快地說:“往北走!那裏有條小柏油路,一直往前就是高速。”

“好。”

身後還沒有人追上來,孟航裝好了車跟着他身後扛着往前跑。

耳邊是雨水嘩然和粗重的喘.息聲,兩個人卻半分不敢停下,心跳幾乎貼緊在嗓子眼蹦着,一通跑下來,腥甜的潮濕血氣溢滿了胸腔。

身後隐約有聲音傳來,孟航猛地回過頭,對上亂閃的手燈時呼吸一窒。

何遠把自行車接過來扛着,目光亮得滲人:“……別停,跑。”

叫罵混着兇猛的狗叫聲愈近,孟航的腿有些酸軟了,一路奔來的荊棘刺破了腳踝,血淋漓地灑了一路,破開泥水透出股隐約的腥氣。

他望了眼前方高高凸起的陡坡,突然站住了。

何遠自然也看到了,狠狠推他一把,吼:“你他媽快跑啊!!!”

孟航回頭看了眼身後越發刺眼的燈光,分不清淚水還是雨水的濕行流了滿臉:“……我跟你一起死。”

雨夜嘩然,何遠僵了僵,跟他對視了片刻,猛地上前箍了他一把,接着松開手匆匆推着人,語氣如目光濕沉:“聽我的,能跑。”

“你兩個趕緊站住!!!”

“何元!你別被老子逮着!今兒非得弄死你倆!!”

何遠沒回頭,連手帶肩膀推着人,手臂上的青筋繃得很緊,衣服被雨水浸透濕了,沉重地貼在身上。

孟航費力地爬了上坡,驚慌地看了眼他身後沖上來的人群,伸手要拉他:“快抓住我!!!”

何遠沒動,仰頭看他一眼,拎着旁邊借力的自行車往上一扔,目光深深:“你快跑,回去再來救我。”

雨聲很大,嘩然地砸在樹枝林間。在這樣沸騰的雨裏,他的聲音混着極近的狗吠怒罵聲,有些模糊。

孟航跪坐在地上,心口死死地憋着抽搐了的疼痛。他一時無法呼吸,呆在了原地。

“你他媽快跑啊!孟航!!”

他回過神來,對上何遠通紅絕望的目光,淚水濕熱,嘩地流了滿臉。

旁邊幾個男人已經追了上來,拎着鐵鍬按住何遠,另外更多的人正搭着人梯往坡上爬着,每個人的眼中均是嗜血興奮的光亮。

孟航如行屍走肉地站了起來,雙目發沉地最後看了眼何遠,拎起一邊倒地的自行車飛奔了出去。

雨水混着泥水灌在鼻腔間,腥臭潮悶。何遠閉着眼,終于松了口氣。

他被三個人壓得死死的,手裏攥着一根細細的白繩,上面綴着顆玲珑的鈴铛,硌得手心發疼。

這是他最後從孟航腳踝上拽下來的,惦記了很久的東西……本來想着逃出去再管他要的。

何遠這樣想着,眼角緩慢地流下一行淚來。

眼前漆黑的雨夜張牙舞爪地迎面撲上來,一如多年前的噩夢。

何遠說的果然沒錯,他沒跑兩分鐘,前面就出現了一條小柏油馬路。

身後已經有人追了上來,急切粗鄙地喊着罵着。他心裏想,幸好追來的不是狗。大雨,地濕又滑,土狗無處借力爬不上來。

孟航擡腿跨上自行車,眼眶通紅咬緊牙關洶湧地淌着淚。

肩膀上被一根飛來的鐵鍬砸了下,很疼,但他卻像是有些麻木了,僅僅踉跄了一下就直起了身。

後方養父在喊罵着,孟航面無表情地蹬着腳蹬騎得飛快。

雨聲嘩然,風聲也呼嘯。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了,咒罵聲卻越發污穢,孟航幾乎可以想象地出他們跳着腳的憤怒。

前方在視線裏一片開闊,有南來北往運貨的大卡車路過,車燈明亮。

他閉上眼,仰頭任雨水沖刷着淚水,終于嘶吼着哭喊出聲。

安澤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停下來的了,最後的隐約印象是場務來按着他時心中驚恐絕望的掙紮。

等再回過神時,他已經躺在了酒店的大床上。

房間裏的吊燈暗着,眼前只有幾縷昏暗的臺燈光線。腦子裏昏昏沉沉地,呼吸都不通暢。

他茫然地擡起頭,安淮正坐在一邊,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眼淚不受控制,唰一下就滑了滿臉,他張了張嘴,嗓子幹得發疼:“……拍,完了嗎?”

安淮嗯了一聲,上前捋了下他的頭發,掏出紙巾給他擦臉,低聲說:“已經結束了,安澤。”

這個名字驟一入耳,他渾身僵了僵,仰頭盯着安淮看了很久,最後輕輕地伸出手:“……抱抱。”

撕裂了太久的重逢,再結合時沒有過多的前戲。安淮只匆匆拿手做了個潤滑,套上套子按着他的肩膀壓了下去。

進入的時候安澤閉着眼狠狠擰了下眉。

“還好嗎?”安淮忍了忍,低頭在他眉心親了一下。

“來。”他鼻音很重,睜開眼腰間一挺。

安淮對這突如其來的緊致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呼吸一停,接着就紅了眼圈一把按住人,身下用力推了進去。

汗水和淚水黏膩地蹭在頸間,安淮咬着他的喉嚨齒間微錯,淺淡的血腥味在濕沉的空氣中蔓延開來。

疼痛與酸麻一潮接一浪地湧上來,安澤仰起臉悶哼一聲,勾着他的小腿狠狠蹭了蹭。

“安澤……你睜開眼,”安淮居高臨下地捏着他的下巴,喉間飛快地哽咽了一下,“看着我。”

皮膚相接的觸感滾燙,身後的疼爽感自尾椎一路爬上來,安澤卻依舊雙眼緊閉,眉間皺着滿臉冷汗。

安淮心中難受,伸手輕輕描摹着他的眉眼,身下半送用力碾了一瞬。

他執拗地盯着安澤,卻在安澤弓腰喘.息時突然俯下身,輕輕地貼了貼他的嘴唇。

觸感幹燥溫熱,這是個絲毫未帶情.欲的親吻,兩個人卻不約而同的有些顫抖。

作者有話要說:  孟航原名“陳x” 。是鄰居家阿姨的一個堂哥,很清秀的一個人,前年冬天車禍已去世,年約三十歲。七八歲被拐賣後家裏找了很久沒找到,後來又生了個女兒。他回家之後去醫院檢查出了抑郁症,堅持沒有娶妻。

後來出了車禍,阿姨從他的葬禮回來,和媽媽聊起這個人,我是旁聽。

劇裏的感情線和逃跑線都進行了加工。因為過的時間太久,轉述的人又太多,真相可能有些模糊。

阿姨說等我寫完這個故事給她看看_(:з」∠)_但是我不敢仔細寫,想一想就很虐。所以只好做劇中劇,讓澤哥和淮哥替他們倆圓滿。

案件的時間隔了太久,經市裏核查後發現正好是當時一個流竄團夥的随機作案,但團夥中的幾個人早在許多年前就已被抓獲,其餘還在追查中。

陳哥精神上其實早就出了問題,當初逃跑的時候太混亂根本沒記得路,風餐露宿兜轉過了大半個月,最後是被某地警.察局帶走的。

後來回家報了案,但十多年前監控根本沒有普及,警方協助他找了很多年想要回去救人,還是沒有找到,很可惜。

最後。

據陳哥說,“何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嗯…末尾算自行車吧……明天也是自行車哈~

馬上結局啦~這個劇中劇就到這裏差不多拍完了~

【===評論有紅包,不過要出門所以晚上發,依舊截止到明天更新前~===】最近要被考試逼瘋了哭。

謝謝煮桑久吃嗎(吃!)的倆地雷~謝謝安秋憶(之前打成了憶秋哦日(*/ω\*))、防脫洗發水(一直hhhh)的地雷~筆芯

謝謝天葬-、安秋憶、250℃、吹耳多、“ ”的營養液!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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