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後悔
第25章 後悔
繁縷吸了一口氣, 撥弄着茶碗裏的茶葉, 緩緩道:“師父, 我不明白。”桔梗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一定有她的原因。
師父看着她, 嘆道:“繁縷, 都怪師父把你護得太好, 不行,回頭可不能這樣教你師妹。”
繁縷擡起頭,突然感覺心裏有些酸酸的, 她是不是成了師父的試驗徒弟,想着便覺得想笑。
緊接着,就聽師父繼續道:“林醫女說, 桔梗這件事似乎也考慮了不少時日了, 大概是成為醫女後,就已經在想這件事情了。”
成為女醫官之後, 繁縷細細回想, 的确是這樣的, 甚至, 在她被打後來看她, 還曾經問過她關於莊嫔娘娘的消息。
但是當時她自己說這個消息, 完全只是為了告訴桔梗莊嫔娘娘有多可怕,她到底是信了,還是沒信。
難不成那時, 桔梗就起了心思投靠莊嫔娘娘了, 繁縷微蹙着眉,聽清平的話,桔梗應該過的還不錯。
她想了想,桔梗應該還沒給女醫館回過消息,便道:“師父,我聽桐嫔娘娘宮裏的清平說,桔梗似乎還是很得莊嫔娘娘的喜歡,應該沒有事的。”
“那我回去告訴林醫女一聲,免得她整天憂心忡忡,心不在焉的。”許含笑點了點頭,她很理解林醫女那種對徒弟的感情。
而西廠裏,氣氛卻不是如此輕松了,寧潤得到消息來找督主。
衛衣面色鮮少凝重,片刻之後又慢慢散了去,恢複了平素的淡然神情,只語氣平平道:“烏衣出,天下亂。”這是很久之前不知是何人說過的。
寧潤聽師父的語氣,知道攝政王手上的烏衣令,大膽猜測道:“倘若如此,看來攝政王是勢在必得了。”
衛衣撇嘴,笑了笑,将手中的書信随手扔到桌子上,搖頭道:“勝負還難說得很。”這種事情,怎可妄下斷論。
他只是想知道,攝政王的是烏衣騎,而慶山王呢,是什麽?畢竟像他這樣的一個以命相賭的賭徒,總要先看到兔子再說撒鷹不可。
衛衣不覺得作為一個太監,這樣會是想太多。從來沒有遠見的太監,最後的下場往往唯有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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祿公公看他不順眼,也不順意,心裏堵得慌,不動聲色間已經想好用一百種方法,讓衛衣出醜,可結局總是出乎意料。
小皇帝自從衛衣娶妻後自覺大功圓滿,看着衛衣和祿公公果然相互鬥得死去活來,彼此私底下暗暗較勁,就是寧潤和祿公公的關系,也開始緊張起來。
陛下想要的結果已經達到,衛衣自從與攝政王搭上線後,便不大顧得上祿公公了,近日祿公公糾纏不休,搞得寧潤着實頭疼。
他問的:“溪峽谷的礦産已經被師父收入囊中,那個祿公公的侄子怎麽處置?”
衛衣正站在一叢花樹前,指尖愛憐的輕撫過含苞待放的西府海棠,平素海棠有色無香,只這西府海棠既香且豔,花姿潇灑,宛若臨世仙子一般。
他唇畔含笑,泠泠道:“留之無用,且殺了吧。”
側顏看去,這男子眉眼秀致,文弱白皙的書生一般,宛若一位憐花君子,口中吐出的話語帶着凝霜的冷意。
“那祿公公,師父是否也要除掉?”
衛衣撇了撇嘴,帶着一點傲慢道:“他尚且不配。”這樣的人,何須他親自動手,早早自己走上一條死路。
他又低聲笑了笑:“你說,畢竟年紀也那麽大了,不死的話,多不好意思呀!”
寧潤抽了抽嘴角,祿公公若是聽見這話,想必督主只有挨揍的份,表示不服。
晚飯過後,繁縷走出房門站在廊下,頭頂上星河燦爛,繁星點點,伫立許久,衛衣走了出來,問她:“在看什麽?”
繁縷仰着頭,答道:“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晚風清涼,帶着絲絲冷意,繁縷喜歡這樣的時候,鼻息間沁入甜蜜的花香,她徑直坐在臺階上,捧着臉望着天空。
衛衣在她身邊蹲了下來,繁縷和他對望了一眼,很快又偏了過去,盯着頭上璀璨的星河,衛衣反而沒有挪開目光,一直盯着她看。
最後繁縷扛不住了,緩緩轉過頭來,輕輕問道:“督主,怎麽了?”
衛衣唇角上揚,指了指她的鬓角,略帶疑問道:“你這裏是什麽,胎記麽?”
朦胧昏黃的廊燈下,繁縷的側臉鬓角上有一塊淺淡的紅色,在白皙的面皮上尤為明顯,他怎麽之前沒有注意到過呢?
繁縷想了想,實在不記得自己臉上有什麽胎記過,站起來小步跑回房間裏,用鏡子反複照了照。
過了一會,出來繼續坐下道:“唔,才不是胎記,是白天和她們說話時不小心染上的胭脂。”
果不其然,繁縷讓他看着,拿着帕子輕輕擦了兩下,那紅印子便不見了。
繁縷踟躇半晌,猶疑着開口道:“督主,有件事不知可不可以請教一二?”
“什麽事?”她這樣的小醫女,有什麽事需要來請教他,衛衣有些好奇。
繁縷三言兩語講了桔梗的事情,困惑道:“督主您說,桔梗這樣的話,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衛衣年長她許多歲,見地自然比她要來的深刻,趁着他心情還不錯,所以繁縷想問一問。
衛衣不答反問道:“那你自己怎麽看?”
“我覺得,有些艱難。”繁縷蹙了蹙眉,伸出細細長長的手指比劃着,形容莊嫔的可怕,抱膝解釋道:
“我沒有和紫蘇她們說,我覺得不能因為自己運氣好,便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便不敢品頭論足。”
許多人自己的運氣好,實則沒怎麽努力過就比別人強了一大截,而後站在高地上,對那些不得不在泥濘裏打轉的人,進行故作高明的說教。
她見識少,不敢妄加去否決別人的選擇,衛衣卻不一樣,他們這樣的人,只看如今的一切,就可知他經歷的遠比她這輩子都要多。
衛衣垂眸涼涼看了她一眼,語氣很清淡道:“在這種事情上,沒有對與不對,只有成王敗寇的結局。”
“你說她知道既然莊嫔娘娘的性子,還是毅然決然的去了,那說明桔梗的确是有所圖,而且唯有莊嫔能辦的事情。”
繁縷點點頭,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做什麽事,本就都應該有個理由,哪怕這個理由再荒誕不經。
“所以你是對的,這種事情上,還是不予置評的好。”
沉默良久,衛衣忽然擡眸,凝視着她問道:“你救本座的時候,不怕嗎?”
大雨瓢潑,當時他自己都以為已經落入地獄,天地之間沒有一寸一絲光明,他當時都在可惜,自己這是不是死的太早。
繁縷回過頭,眸中漾出溫軟的淺笑,坦然答道:“怕呀,我當時可後悔留下來了。”她當時守着一個死了一樣的人,誰能不怕。
這是後悔救他了的意思。
你倒是也敢說,衛衣唇畔含笑,看着她,意味不明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他不習慣與人表示很親密的動作,一貫都是拍拍對方的肩膀,然後站起身來,拽上鬥篷,緩緩回屋去了。
繁縷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走掉,這才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什麽,恨不得當時咬掉舌頭算了,愁眉苦臉的想着,拍她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生氣了,這也難怪。
她當時的确是後悔了,但是卻還是沒有丢下他自己跑了,這下子可是失言了。
沒說的是,現在才是真的後悔,若是沒有救他,或者晚了一會,估計她現在和栀子一樣,安然又熱切的等待着出宮之日的到來吧!
繁縷站在門前等了一會,裏面沒有什麽動靜了,繁縷想,大概是睡着了,轉身回去了。
翌日清晨,鳥鳴花香,一片海棠花叢露水微垂,土地濕潤,花木草樹散發出盎然生氣,氣氛總有些莫測的詭異,兩人相對用早飯。
今天是兩屜鮮肉小籠包,皮薄鹵足,鹹香味鮮,再佐以姜醋汁,味道妙不可言,可繁縷心懷忐忑,食不下咽。
衛衣手持竹木箸,低頭專心致志的吃着肉包子,從心裏拒絕和她說話的,而繁縷則絞盡腦汁,沒話找話。
她想了半晌,嗫嚅道:“大人,早飯用的可好?”
“尚可。”衛衣語氣冷淡,但是任由她在旁邊跟着說話。
繁縷想解釋一下昨夜的話,思前想後又無從說起,輕輕蹙着眉憂愁了一下,難不成這就是師父常說的言多必失,她的好日子真的是即将混到頭了。
人果真不能多說話,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乃是真理也。
衛衣有點小小的享受這種氣氛,繁縷一改平常的小心翼翼,不知道是不是預料到自己沒有好下場了,一整天跟着衛衣身後團團轉,臉上始終保持着笑容。
衛衣口渴想喝茶了,繁縷及時遞上茶杯,外加附贈一個清甜得宜的淺笑,粉白的頰邊旋出淺淺的梨渦。
如何向人解釋你曾經失誤的語言,繁縷覺得自己已經把各種愚蠢的方法試驗了一遍,果然,沒有任何效果,督主大人油鹽不進,十分有一套。
小歡子這一天拿着掃帚看得很有趣,看着夫人跟着督主進進出出,比狗腿子還要殷勤備至。
要知道,以前的時候,夫人一般對督主是能躲着則躲着,仿佛督主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雖然也差不多,但這不是主要的。
今天一反常态,督主怎麽突然之間變成了香饽饽,看夫人那谄媚又不失姿色的神情,小歡子感覺到了危機,心中慶幸不已,幸好夫人不是太監,否則還給不給他們活路了。
他在掃地上花葉的時候,夫人跟着督主身後殷勤谄媚,懷裏抱着書卷名冊。
他拿着花壺給青陶瓷花盆裏的垂絲海棠澆水的時候,夫人端着一盞小茶壺給大人倒水。
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小歡子一手柱着掃帚,咧着嘴樂嗬的看着兩個人來來去去,最後繁縷被指使拿剪子修剪花盆裏的綠葉。
“督主大人,昨日是奴婢失言,還望大人海涵,大人不計小人過,寬恕了奴婢的無心之言。”繁縷低垂着頭,手裏緊緊握着一把鋒利的小銀剪子,誠摯的向他道歉認錯。
衛衣突然轉過頭看着她,唇角微翹,苛責道:“恕本座直言,獻殷勤這種事,白醫女還是要好好學一學。”
繁縷暗自咬了咬牙,她好似真不大會讨好人,她一直覺得桔梗自尊心強,其實這些人裏,最在意別人看法的是她自己了,只不過路走的太順,才不會發現。
衛衣低頭看她,只看見茸發細軟的發際,新生出來的茸發微微翹起,再往下就是光潔白皙的額頭。
他身為堂堂西廠督主,怎麽可能因為這種事而生氣,他只是頭一次看她這個樣子,覺得好玩,吓唬一下她而已。
此時,就聽外面通禀道:“督主,陸午來了。”
衛衣不再看她,轉頭道:“進來。”
陸午目不斜視地大步走了進來,拱手行禮道:“回禀督主,屬下已經查出,陛下近日寵信的那位蕭大人,據說是渭城蕭氏出身,行事自來陰毒。”
聽完陸午的話,衛衣嘴角驀然一沉,這細微的神情,看得繁縷膽戰心驚,輕輕地咬了下牙,微眯了眯眼。
衛衣淡淡掃了一眼面前的人,她睜着秀致的杏子眼,鹿眸一般的幹淨,不過手下的剪子把他的海棠葉剪掉了許多。
他指尖微拈一片綠葉,指骨泛出青白之色,緩緩思忖道:“我聽說,攝政王府上也有一位入幕之賓的蕭公子,這兩人,可有什麽關系?”
蕭姓尚且不算大姓,若有心去查,應該能查得出來,怎麽可能,先後兩個蕭氏男子才名鵲起。
“是的,不過王府的蕭公子一向深居簡出,所以目前還沒有查出兩人的關系。”陸午覺得,可能也沒什麽關系,畢竟僅僅是現在的京官裏,他知道的就有兩位蕭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