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恩寵
第26章 恩寵
衛衣眉尖微蹙, 有些玩味道:“若是蕭均寧與王府的幕僚同屬一族, 那就有意思了。”
“要不, 屬下再去派人查探。”陸午提議道。
衛衣眼都未擡, “查來查去有什麽用, 費時費力, 派人盯好蕭均寧, 且看看他還有什麽把戲。”
衛衣音色如沙,還帶着幾分陰柔,其實在這皇宮裏, 有些太監自小進宮,聲音便會更加異於常人,似乎聲色就比較明顯, 并且尖細得很明顯。
而衛衣, 大概他本身聲音略微偏低沉沙意,又刻意壓低了音色, 說話慢條斯理的, 只覺得有些柔沉。
“是, 屬下遵命。”
從長安到渭城來去之間也耗費不少時日, 更別說蕭氏是渭城的望族, 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他可沒有那麽多的耐心和時間。
陸午很快就退了出去,來去匆匆,衛衣和他身邊的人一樣, 總是很忙的樣子。
繁縷還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衛衣此時才想起她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繁縷應該還沒傻到說出去的地步。
“算了,本座沒有生氣,你退下吧。”
“是,多謝大人。”繁縷如蒙大赦,低頭應是,既然如此便應該沒事了。只臨走前被叫住,轉過頭問道:“督主還有何事吩咐?”
“沒事,出去吧。”
衛衣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叫住她,只是想看一看她回頭的樣子嗎?奇怪了。
繁縷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她穿着綠衣手持一卷醫書,沒有穿尋常時候女醫官的例服,她在西廠裏,就算外面再怎麽有急事,也輪不到她身上。
轉頭就看見衛衣出來了,很少有這樣閑适的時候,繁縷道:“見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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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必多禮。”
陽光下的衛衣面色偏白,下颌無須,身上透着戾氣,毫無陽剛之氣,繁縷想,他這樣的人,日後會是什麽下場。
他親自拿着剪子給花樹修剪,站在花叢間詩情畫意的很,慢條斯理的,猶如一位文人。
“大人,你為什麽喜歡西府海棠呢?”繁縷想問的其實是,大人您有沒有從沒想過,日後的結局?
頭一次有人問衛衣這個問題,他從來不多想這些沒用的事情,所以淡淡答道:“沒有為什麽,好看罷了。”
“可世間好看的花千千萬,為何偏偏喜歡這一種。”繁縷接着問道。
她也很喜歡海棠,但除了海棠,她也同樣喜歡別的花,衛衣卻似乎只喜歡這一種。
衛衣挑了挑眉,最近繁縷的膽子有點大,問題也比較多,但他還是耐心的回答了。
“只是入了本座的眼,心中锺意而已,無需太多緣由。”
繁縷被這個虛無缥缈的答案所折服,說得這般模棱兩可,令人琢磨不清。
衛衣從來不會詩詞,也不懂琴棋,他進宮的時候大字不識一個,連名字也是後來的時候,老太監給他瞎取的。
他最會的一件事就是讨人喜歡,後來被先帝身邊的太監總管看中,收了徒弟,日後要在皇帝身邊侍奉的人,怎麽能夠是個睜眼瞎,師父開始教他讀書認字。
後來師父死的壽終正寝,由他接替師父的活,繼續侍奉在先帝身邊。
先帝喜他伶俐聰明,十分喜歡,将原先那名字改了改,變成了衛衣,賜他此名。
回到女醫館的時候,正巧看見門外經過的半夏,繁縷出聲叫住了他:“半夏。”
“繁縷姐姐,好久不見。”
半夏看見她先是有吃驚之色一閃而過,态度不如以往那麽熱情了,有些拘謹。
“嗯,半夏,你最近怎麽樣?”
半夏許久沒有見到她,衛督主大婚那日他也知道,可周圍人的反應不是他想象中的樣子,有小一些不懂事的小太監,說自己也想娶妻,卻被衆人嘲笑了一番。
半夏自此才懂得,原來太監和外面的人是不一樣的,他們沒有娶妻的資格,也無法生子,誰家的兒子若是做了太監,那便是家門的恥辱。
怪不得家裏人每次看見他都是唉聲嘆氣的,只有拿到他給的奉例銀子時,才會對他噓寒問暖,現在長大之後,更是沒有人來看過他。
“哦,我都還好。”半夏的臉色有些發白,莫不是有什麽事?
繁縷遲疑了一下,輕聲問道:“那林大人呢?”
半夏眨了眨眼,撓了撓頭,踟躇道:“哦,哦,沒什麽,林大哥我也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他只是覺得,這一切對於繁縷姐姐來說太殘忍了,也明白了,為何林大哥會那樣的難過。
牆後的青黛抿着唇不說話,她一步步退了出來,師姐方才的話她都聽見了。
繁縷一出來就看見了青黛,上前問她:“青黛,你怎麽在這?”
“師姐,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青黛有些幽幽的問道,一雙眸子緊緊的盯着繁縷。
“沒有。”繁縷毫不猶豫的否認,青黛黑白分明的眼睛沒有一絲雜質,她也為自己這樣的反應吓到了,明明是謊言,可卻否認的這樣決絕。
繁縷下意識挪開了目光,俯身摸了摸她的發頂,溫言說:“師姐沒有喜歡的人,青黛,你不用想這些,日後出宮,會比師姐好許多。”
自從知道繁縷并沒有事後,女醫館的人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只是偶爾她們會覺得少了人,有些不習慣罷了。
青黛不覺得有什麽不同,她和師姐相處的少。
繁縷咬了咬唇,溫聲道:“青黛,今日的事你不要與其他人說。”
繁縷卻發覺了危險,她和林懷的事情絕不能讓別人知道,衛衣的性情她不清楚,即便是相處了一個來月,完全是一個秉性溫和的人。
可若真是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爬到西廠督主之位,不得不說,初入宮時栀子曾說過的那些話,在她心中早已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不可撼動。
不論督主是什麽人,都不可能容忍這種事情的吧。
不能讓督主知道,否則她唯有死路一條了。
青黛沒有回答她的話,不知是神思飄到哪裏去了。
“知道了嗎,青黛?”她俯身握着青黛的肩膀,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的神情,語氣裏的急促自己都顧不上,生怕她會說出去。
青黛看着她,過了半晌,才點頭答應道:“知道,師姐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夜深深,禦書房裏宮燈照耀,祿公公上面一步,恪盡職守的問道:“陛下,夜已深了,不知今夜擺駕哪位貴人居所?”
左淩軒随口問道:“該輪到誰了?”
“回陛下,是莊嫔娘娘。”說是輪的,其實還是看陛下自己的喜好。
聽到是莊嫔,左淩軒心裏有些不樂意,下意識就想拒絕。
寧潤在旁進言道:“陛下還是多去看看莊嫔娘娘吧。”免得成了怨婦,這句寧潤自然是不敢說的。
左淩軒自然不願意,撂下手中的白玉狼毫筆,不耐道:“就沒有辦法讓她消停些嗎,寡人被煩死了。”
寧潤輕聲道:“不如問一問祿公公。”
祿公公被推了出來,顧不得去看寧潤的神情,上前一步,躬身道:“依老奴看,莊嫔娘娘近日頗為賢淑,不如陛下去看一看。”
他得了盧太後的吩咐,要在陛下面前多多為莊嫔娘娘說好話,只能多費一些口舌。
祿公公今日才派人去領了侄子的屍首回來,說起來,這并不是他的親侄子,但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每年總會抽空見一見。
長大之後就一直在他手下做事,就這麽死了,祿公公越發的焦慮,衛衣這是在逼他,向他示威。
左淩軒也有些意動,想去看看莊嫔,這些個妃子裏,他其實對誰也說不是如對溧陽那樣的喜愛,只不過是看着賞心悅目,不讨厭罷了。
“那好,便擺駕江月宮。”
祿公公見目的到達終於松了口氣,後面怎麽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全看莊嫔娘娘自己了,而寧潤唇角微不可見的輕輕一勾。
而此刻的翠羽宮裏,桐嫔主仆也在談論恩寵之事。
宮裏的局勢一時一變,桐嫔娘娘榮寵正盛,日日紅袖添香,這些日子,太後娘娘也有些不高興了,請安的時候找了由頭,叱責了桐嫔一頓。
告誡她不要妄想獨寵,陛下的恩寵是雨露均撒,而不是獨寵一人。
這是在幫莊嫔打壓她了,這其實也無可厚非,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女。
碧秀有些擔心,不安的問道:“娘娘,看樣子,太後娘娘是要幫莊嫔娘娘了。”本以為盧太後會按兵不動,沒想到比她們想象中更沉不住氣。
“幫了又有什麽用,終究還是扶不起的阿鬥,爛泥就是爛泥,再怎麽也上不了牆。”桐嫔對此不甚在意,她家世清白,也并不比莊嫔差很多。
“今夜陛下應是不會來了,不用準備什麽了。”桐嫔拂了拂緋色的衣袖,宛若一片翩跹落下的桃花,眉梢黛色淡淡。
竟比她着青衣時尚美上三分,可她從不讓自己在陛下面前露出這美豔之姿,碧秀不懂,在這宮裏什麽都可以沒有,偏偏就是不能沒了美色,娘娘偏生反其道而行之。
“娘娘,您為何總穿這樣的素淨衣裙?”碧秀不解,分明在府中深閨的時候,自家娘娘更喜愛那緋色衣裙,也更襯得她人比花嬌。
“風頭這東西,争得多了就就是禍了,樹大招風,适時的避一避才好。”
她知道,就目前而言,陛下現如今的寵愛已經夠了,再多成禍,她可不想做什麽妖妃。
“明年這桐花再開的時候,還不知道是什麽光景呢?”桐嫔聲如碎玉,質地清脆,清平拈了小簽子給桐嫔的玉指染上丹蔻,纖長的蔥白玉指,細嫩光滑。
明年?明年也許娘娘又提了位份,或者在和莊嫔都得死去活來,或者是盧國公的嫡小姐進了宮,又或者,那位尊貴的郡主會入了宮,占據了中宮之位。
清平不像碧秀,她不會一驚一乍的,更多的是自己在心裏琢磨明白了,再和主子分析。
她低垂眉眼,慢慢道:“娘娘已經站穩了大半根基,再往下去,應是不難的。”
桐嫔看了看染好的指甲,淡淡暈染開的粉色,輕笑道:“你說得對,但在此之前,對江月宮那邊依舊不可掉以輕心。”
桐嫔驕傲但不自負,她看不起莊嫔,但也不會輕視對方的一舉一動,宮裏的局勢很明了。
按照陛下的态度,她必須要趁那位郡主還沒有入宮前,紮下根基,争得一席之地。
不然新後入宮,沒有定數,倒黴的就是她們這些之前的妃子,腦袋不聰明,争得在頭破血流又如何。
桐妃眸中冷光乍現,在這宮裏,再如何高潔的人,都由不得你不去争,不去奪,否則最後的下場唯有屍骨無存。
陛下留宿江月宮,經衛衣之事後,莊嫔似乎也老實了不少,攝政王有意打壓盧國公府,連身處內宮的她都被家人喝令低調了。
莊嫔極盡手腕,小心的讨好着陛下,收斂起所有的張揚跋扈,讓自己變得娴雅宜人,可惜有桐嫔珠玉在前,收效甚微,她不敢再令陛下對自己反感下去。
莊嫔的父親是老盧國公爺的次子,明明志高才疏,沒什麽,被祖父罵做中庸無能,卻總覺自己是懷才不遇。
而她終生碌碌無為的父親,終於做了一次正确的決定,讓她進宮伺候太後娘娘,而後順理成章的進了宮,成為了陛下的第一位妃子。
前段時日,下面流言蜚語,說陛下要娶溧陽郡主為後,再加之大批新人進宮,桐嫔得寵,越發的讓她心中慌張失措。
她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不論是名利還是恩寵,都需要自己去追逐,而不是等待着陛下的垂簾。
陛下終於算是來了,不枉她苦心孤詣準備了那麽久。
左淩軒沒有說其餘,而是高高在上的,率先發問道:“莊嫔,你可想明白為何會被冷落?”
她咬了咬唇,決定放下身段,曲意婉轉,生出幾分溫婉風致,楚楚可憐道:
“臣妾明白,臣妾之所以針對桐嫔妹妹,只是緊張被人奪走了陛下的寵愛,陛下是臣妾的唯一,還望陛下垂憐臣妾一片真心……”她說的情真意切,淚盈美目,字字入心入骨。
此時的左淩軒,尚且是個情窦初開的少年,可他同時也是在這皇宮中長大的,也享受着別人的仰慕,尤其是被人這般哀憐愛慕的仰望着。
世家女子都講究的是含蓄,自然沒有人敢這樣大膽熱烈的表達對帝王的愛慕,左淩軒果然被打動,伸出手扶起了她,溫言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寡人與你自然不會無情。”
莊嫔微微低下頭做羞怯狀,又含笑迎上左淩軒的目光,熱切而真摯,素手握住陛下的手掌,柔情蜜意的喚了一聲:“陛下。”
這嬌聲軟語聽得左淩軒心中一顫,慢慢的火熱起來,比起桐嫔的含蓄內斂,其實莊嫔的火熱也不遑多讓。
左淩軒驀然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漸熱,落在莊嫔起伏有致的身姿上,嗓音喑啞道:“愛妃平身……”
“謝陛下。”莊嫔心中得意,暗道附小做低,算不得什麽。
江月宮這一夜被翻紅浪,巫山雲雨,而寧潤盡職盡責的守在門外頭伺候着,他面無表情的,心裏盤算着,這回能有多少東西進荷包裏。
“寧公公也辛苦了。”桔梗臉上帶着殷切的笑,拿了一包銀錢,不經意間塞給了寧潤。
寧潤細掂量了下,感覺不少,果然不愧是江月宮的莊嫔娘娘,暗自點了點頭。
“多謝公公。”如今,莊嫔也曉得讨好陛下身邊的人了,這話裏的意思不言而喻。
寧潤混跡後宮,自然是識情識趣的,既然人家上趕着給你送銀子,也不能不接,不接可不就是傻子了麽。
“好說,都是雜家應該的。”只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情罷了,寧潤和他師父學得一樣狡猾,這都是祿公公的功勞,寧潤只是三言兩語便得了這份人情。
桐嫔,溧陽郡主,這兩個人始終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就如太後所言,在這後宮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裏是紅粉胭脂的戰場,靠的是心算謀術,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是不可避免的,殺人不見血,縱然你是天姿國色,沒有心計,也是任人摧殘的提線傀儡。
清晨帝王已經離去,桔梗站在門外,眸光微暗,不知在想什麽。
她已經離開女醫館一個多月了,一直沒有回去過,師父大概是惱她的,不知道,繁縷栀子她們是怎麽想的呢。
小宮女從後面過來,叫了一聲桔梗:“桔梗姐姐,你怎麽在這裏?”
“沒事,在等娘娘有沒有什麽需要伺候的。”桔梗轉過頭,臉色淡然,眉眼秀麗,通身俨然已經是掌事宮女的氣派。
等人離開了,她袖中的素手握緊了拳頭,泛起青白之色,狠狠咬着下唇。
這條路從走上就沒有回頭的可能了,而她,絕不能像繁縷那樣,遇事只能坐以待斃。
讨好莊嫔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桔梗放下了一切的自尊,去谄媚奉承莊嫔娘娘。
她知道,她知道急不得,這種事需要一步步的來,終有一日,她所做的一切都會得到回報。
“桔梗,娘娘叫你進去。”
桔梗理了理衣裙,低眉進入了寝宮中,莊嫔一夜恩寵,越發嬌媚可人,坐在妝臺前,眉心處花钿精致,膚白細膩。
莊嫔正拈着一支金步搖對鏡自照,施施然道:“桔梗,你說的果然不錯,讨好陛下總歸是沒錯的,雖然不符本宮的性子。”
桔梗向她進言,要讨好陛下定要投其所好,陛下喜歡溫婉娴靜,那娘娘就學一學那桐嫔的姿态,卻也不用處處與她相同。
桐嫔是骨子裏的溫柔,又帶着讀書人的書香氣,總比莊嫔顯得有味道,所以莊嫔必須要有自己的特別之處,那就是熱烈坦然。
桔梗微微一笑,低頭道:“娘娘日後可以與桐嫔反而立之,這皇宮裏,不需要有兩個桐嫔。”
莊嫔滿意的點點頭,桔梗不算很美,又乖巧懂事,能夠給她出謀劃策,莊嫔很喜歡她,這樣的一個人在身邊,不怕她贏不過桐嫔。
衛衣從大牢裏出來,外面已經是明月高懸,滿天繁星,悶了一天的污濁氣息,還是外面舒服,他從來審問犯人都有嚴刑拷打,身上不小心染了血跡。
衛衣想,這可是清流忠臣的熱血,咂了咂嘴,不是輕易能看得到的。
他擡起頭,喃喃的道:“這星星,真有那麽好看嗎?”
他早已忘了,還能仰起頭的日子,習慣了在達官貴人面前的卑躬屈膝。
撩起垂下的綠蘿簾,繁縷的影子投在窗子上,纖細單薄,沒有那麽多的勾人,在妝臺前梳理着散下的長發,只是感覺很安心。
正巧碰上小歡子出來起夜,看見督主大人站在窗下,先是唬了一跳,而後眼睛一轉,踮着腳跑過去,小聲問道:“大人,要小的通禀一聲嗎?”
“不用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