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歡喜
第30章 歡喜
衛衣無謂道:“你何必擔心, 不過一個無甚關系的人罷了。”
繁縷抿了抿嘴, 沒說話, 她家中沒有姐妹, 對栀子和桔梗的情誼自然倍感珍惜, 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衛衣見她不說話, 又道:“你若真的擔心, 本座吩咐一聲,讓人去打聽就可以了。”
繁縷這才笑吟吟地,揚起臉看着督主, 跟着奉承了一句:“督主,您真好。”
衛衣自然聽得出她是可以的殷勤奉承,實在是太過笨拙了, 不過誰都是從笨拙學起的, 他挑眉笑道:“你,的确是個不可多得的。”
繁縷心中驚詫, 随後秉承謙遜之禮, 低眉道:“督主過譽了。”
衛衣頓了頓, 擡眸看着她, 指着她詫異道:“你, 真覺得本座是在誇你?”
“啊, 難道不是,奴婢,奴婢以為是呀。”繁縷錯愕地擡起頭, 看見督主玩味的笑容, 臉微微的紅了,小聲道:“畢竟督主大人誇的很誠懇。”
衛衣反而忍俊不禁,勾唇輕笑起來,軒然明朗,繁縷懊惱的嘆了口氣,站起來拿起茶壺給督主倒茶,連連狗腿道:“督主大人,您喝茶,您喝茶。”
衛衣接過茶杯,莞爾一笑,這個丫頭,其實算不算是賺了。
繁縷看他笑得有些滲人,小心問道:“督主,您笑什麽?”
衛衣收斂了笑,意味不明的淡淡道:“沒什麽,只是覺得自己這次算是賺了。”小女子,自然有小女子的可愛之處。
衛衣并不反感繁縷這樣上趕着讨好他,這樣才能說明,不是個傻乎乎的,聰明一些的人,會相處的舒服。
想了想,對繁縷突兀地來了句:“你還算是聰明。”
繁縷這次卻不第一時間應承了,反而猶豫了一下,才偏了偏腦袋,略有呆呆的問道:“督主,敢問大人這一句是贊揚,還是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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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衣頓時放聲大笑,才誇過她聰明人,此時又犯傻了。
小歡子聽到內院裏督主的笑聲,自己懷抱着掃帚,也跟着偷偷捂嘴笑了,他就知道,督主一定喜歡夫人,偏偏寧潤還不信他。
笑完了,衛衣才故作高深道:“你自己想去吧。”說完,站起身就往亭外走去。
繁縷無奈的喚了一聲:“督主。”
衛衣突然回身道:“對了,忘記說了,你既然是醫女,想必配制個香料不在話下,上次的配方好用得很,以後就你來調制。”
繁縷驚疑不定的發出一聲:“啊?”
衛衣看着她反應遲鈍的樣子,搖頭不滿道:“啧,手腳快一點,本座沒那麽多耐心。”
獨留繁縷在亭子裏,苦惱的長嘆了一聲,她想,督主怎麽可能不賺,她其實還挺能幹的,繡花,看病,配香料,修剪花木,讀野史念書……
種種於此,不一一贅述,雖然花木修剪的有些慘不忍睹,但是,但是她已經盡力了。
只過了七天,制好的新衣裳就從司衣局送了過來,督主的宮服一如從前的暗色,小歡子送來的時候說了很多好話,并且都是督主的好話。
這麽多日子,繁縷漸漸也發現了,小歡子這不同尋常的熱絡。
一大清早起來,鳥雀呼晴,天光明媚,打開房門就看見小歡子在院子裏幹活,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督主似乎還挺器重小歡子的,這院子裏服侍的人并不多,能進來的除了督主和自己以外,督主貼身伺候的小太監,還有陸午和小歡子。
很多事情也都是督主直接吩咐小歡子來告訴自己,繁縷觀察了許多日子,她站在臺階上,叫了小歡子一聲:“小歡子,你過來一下,我有事問問你。”
小歡子拎着大花壺颠颠的過來,昂頭看着她,一臉恭敬的問道:“夫人,您有什麽事?”
繁縷想了一下,蹙了蹙眉,盡量讓自己看上嚴肅一下,盯着他問道:“小歡子,你最近是怎麽了?”
“夫人,小的怎麽了?”小歡子矮矮的身子,面皮微黑,手上拎着一只大花壺,站在臺階下仰頭望着她,撓着頭眨了眨眼,一臉無辜,令繁縷都不忍質問下去了。
“呃,咳,那個你最近似乎殷勤很多?”
小歡子睜大了圓圓的眼睛,一臉欣喜又害羞,在繁縷驚詫的目光中道:“有嗎,啊,那太好了,那小的就不要賞賜了。”
“我……算了,你去澆花吧。”她什麽時候說要給賞賜了?繁縷哭笑不得,抿着唇轉頭不再問了,肯定是問不出來了,揮揮手放了小歡子繼續去澆花了。
“那夫人您有其他事只管叫小的。”小歡子一臉憨厚,看見繁縷點了點頭他才離開。
果然了,小歡子這個小孩子比她精明,繁縷扶額長嘆,暗暗的想,論起心機來說,她在這裏簡直是寸步難行。
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在心中産生,她看得出督主對自己脾氣不錯,尤其是近日還能說上一些話,可同時她也不會因此自視甚高,在這裏想要生存下去,還是要早做打算。
“唉。”繁縷想,自己如何才能讨好到督主呢,她還沒怎麽讨好過人,入宮之後,過得太順風順水。
不過這種事急不得,繁縷沉了沉氣,她不是急功近利的人,這個時候更不能急了,讓人發覺自己的心思就不好了。
繁縷在神游天外,小歡子躲在花樹後看着夫人回房去了,輕輕呼出一口氣,他當然不能說自己看到了督主喜歡夫人,才會格外讨好的。
這樣的心思,怎麽可能說出來,小歡子為自己這樣的機靈而驕傲不已。
與繁縷的清閑自在不同,衛衣一早就往禦書房去了,他沒那麽多的空閑,不然就要被人踩下去。
才走到門口,就聽到禦書房裏傳來摔硯臺的聲音,顯然,是陛下發火了,年少氣盛,這是常有的事。
衛衣略掀了掀唇,站在門外的寧潤就知道督主要問什麽,快速低聲說了一句:“攝政王才離開不久。”
衛衣頓時了然,也是沒辦法的事,攝政王爺來教導陛下是朝臣一致同意的事情,況且如此陛下也的确進步神速。
幾位太傅雖說學識淵博,但教的人可是陛下,誰敢多加訓戒,能教訓并不傷和氣的,唯有身為親叔叔的攝政王了。
衛衣淡淡挑眉,溫聲問道:“又怎麽了?”
這叔侄二人,每次都能因為各種事情發生矛盾,但多數是攝政王占理,陛下只得生悶氣。
寧潤低頭小聲答道:“陛下昨日才寫的七篇字,都被攝政王給作廢了,先是将陛下訓斥了一番,要求重寫十四篇。”
敢要陛下作廢重寫的人,除了攝政王沒有其他人,攝政王爺是陛下的親四皇叔,與前太子爺,也就是陛下的父親一母同生。
衛衣沉默了一下,陛下心性未定,自然會有燥意,而攝政王又要求甚為嚴苛,這是常有的事情。
其實相比之下,在小皇帝看來,柏賢皇叔遠要比攝政皇叔好相處的多。
也曾在寧潤等人面前說,若是可以選擇,左淩軒更願意是柏皇叔來教自己,而不是攝政皇叔。
攝政皇叔過分嚴苛,柏皇叔為人風趣幽默,又提倡教學相長,與他十分投緣。
衛衣在旁的時候都是冷眼不語,他自然不會說,這九五之尊的位子,本應是那位所有。
前塵往事,所有人都當作忘了一般,忘了先帝對皇四子的器重,忘了那封不知所蹤的遺旨,也忘了,這位攝政王爺在心術謀算上的天賦異禀。
但他是聰明人,所有人都不提,他也只當忘了,泯然於衆人。
衛衣進去的時候,正巧一個釉彩百花景泰藍官窯瓶飛出來,摔在他面前的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內殿傳來大吼聲:“該死!該死!”
衛衣走進去看見陛下還在摔東西,心中冷笑一聲,低眉順眼,不動聲色的後退了兩步,最後左淩軒終是洩完了火,才頹然問道:“衛衣你說,寡人的字,真的有皇叔說的那麽一無是處嗎?”
衛衣上前狀似認真的看了,面容端正,中肯道:“陛下尚且年少,自然要氣盛,不過未免會有浮躁在此其中,古往今來,多少大家也是如此而來,陛下只是需要多加沉澱,來日定然成就妙手丹青。”
左淩軒聞言大悅,拊掌笑道:“衛卿所言有理,蕭卿上次也是這般說的,可惜寡人未聽他的,明日召他進宮來,定要好生賞賜。”
聽到蕭均寧的名字,衛衣眼皮微微一顫,這個人,究竟想要幹什麽?
皇帝陛下的文章,一貫是三分的文章誇出七分的好來,衛衣也不會說出來,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這其中的真心實意有幾分,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他想,陛下,越來越浮躁了。
少年本應如此,但身份不同,有些地方便不該同常人一樣,衛衣也不知道,這樣下去,陛下會成什麽樣子。
昔日那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幼童早已長大,衛衣服侍了開國帝王,現在的陛下還羽翼未豐,可就開始嚐試着如何展翅高飛了。
衛衣冷眼旁觀,他一言不發,想要看着這位少年皇帝是如何一步步成長,或者說,步入深淵。
左淩軒沉了沉氣,驀然冷笑道:“終有一日,寡人要這天下俱匍匐於寡人的腳下。”
衛衣心中驀然一沉,但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對陛下笑語宴宴,贊其天命真子,擁萬世江山,今不過是潛龍未出罷了。
臨到晌午,衛衣才得以回到西廠,侍衛道:“督主,您回來了。”
而繁縷也才從女醫館回來,小歡子過來傳話,手裏提着大紅木漆食盒放到桌子上,道:“督主說今日不和夫人一起用飯了。”
聞言,繁縷蹙了蹙眉,依舊坐了下來,神态萎靡,低聲應道:“嗯,那好吧。”
杏仁豆腐,香菇扒菜心,清蒸肉末蛋,清炒筍絲,什錦蜜湯,小煎餃……都是繁縷愛吃的菜式,她和督主喜歡吃得似乎差不多,不過衛衣尤為厭惡蔥姜蒜,故而飯菜裏從不會出現這些東西。
繁縷頭一次沒有與督主一起用飯,反而有些不适應,她的習慣形成的太快。
“早知道就和師父她們留在女醫館用飯了,還想着和督主吃飯才趕回來。”繁縷眉尖微蹙,拿着筷子輕輕抱怨了一句。
本想着督主要回來,便婉拒了師父留她在女醫館用飯的提議。
小歡子懷裏抱着食盒,恰巧聽見了這一句,便覺得是夫人想着和督主一起用飯,所以很失望。
繁縷安安靜靜的自己吃飯了,偶爾嘆息一聲,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能和師父栀子她們一起吃飯,就這樣輕易錯過了。
在門外的小歡子聽來,只是夫人一個人吃飯很孤單才會至此。
衛衣一個人坐在書房裏,他今日沒有食欲,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才猛然驚醒,道:“進來。”
進來的人是在繁縷那裏伺候的小歡子,衛衣淡聲問道:“你怎麽來了,有什麽事嗎?”
小歡子自作主張道:“督主,小的才從夫人那裏過來。”
“夫人什麽事?”她能有什麽事呢,衛衣心覺稀奇,繁縷雖說近日對他熱絡了些,但還是個面皮薄的女子。
“夫人沒事,只不過,”小歡子在衛衣面前正色了許多,但還是故意谄媚道:“督主,夫人可是特意回來等着和您一起吃飯的。”
衛衣有些驚愕,挑眉道:“等本座?”
她應當是避之不及才對吧,衛衣本是不信的,可偏生小歡子一臉誠懇不像是說謊,而且,他的确是想要相信一次。
等他,這兩個字,令衛衣莫名的有些歡喜,從沒有人說過,想要等他一起用飯,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也會有這樣的悸動之情。
繁縷在他眼中只不是個還沒修煉到家的小妖,相對這皇宮裏的各色妖魔鬼怪,衛衣很有自信,繁縷在他面前根本就是能夠一眼看透。
“那便過去吧!”言罷,衛衣撂下書,起身就往內院去了。
衛衣貼身伺候的小太監,小平子湊了過來,對小歡子小聲道:“小歡子,你可別吃力不讨好。”
“哼,你就信我罷,你不信,咱哥倆打個賭,就賭督主賞你的那塊玉佩。”
小平子心想,我在督主身邊伺候這麽久,還不知道督主喜不喜歡誰,遂意氣道:“賭就賭,我不信你能比我還了解督主。”
小歡子毫不掩飾的嗤笑一聲,若論其他他自然不敢打包票,可這件事情上,必然是十拿九穩。
而這廂,繁縷看到衛衣突然進來坐下,着實吓了一跳,米飯噎在嗓子裏,急急忙忙的喝了一口湯順下去,才擡頭疑惑的問道:“督主這是要和奴婢一起吃?”
衛衣只道:“本座不能吃嗎?”
繁縷擺手連聲道:“自然不是,這裏是督主的地界,督主想如何,便如何。”
繁縷頭一次發現,自己也可以這樣伶牙俐齒,她從前被督主的名聲吓壞了,在他面前說句話也是哆哆嗦嗦的。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其實這房間,除了新婚之夜,衛衣進來過一次,就沒有再踏入一步過,他聞到那清淡的香氣,房間雅致秀氣,站起來走到內室看了看。
女子的房間總有些清新的感覺,有種淡淡的香味,明亮幹淨,床上是那床大紅錦繡喜被,繁縷覺得麻煩,也沒有多餘的被子,便沒有從新換。
繁縷坐在飯桌邊,斜身往裏看他問道:“督主您怎麽了?”
衛衣正拈着一只她挂在床帳上的素色香囊細看,回了一句:“這房間不錯。”
“是,是嗎,咳,其實,也不過爾爾,爾爾。”繁縷的筷子顫了顫,一根筍絲從筷子尖掉下去,然後擡頭看着督主,她也覺得不錯,但您不能進來住。
這句話她是必然不敢說出口的,衛衣也只是随口一說,回頭卻看見對方緊張的神情,頓時有些索然無味,都一樣的怕他,沒什麽意思。
“你害怕本座?”衛衣聽出她語氣裏的排斥,回過頭雙眼微眯,問道。
看着繁縷臉上緩緩綻開一抹谄媚虛僞的笑意,喝令道:“別說謊,本座看得出,不信。”
“啊,好。”繁縷尴尬的收回笑容,咽了咽口水,在此威壓下,只得實話實說,點頭輕聲道:“怕,怕極了。”
衛衣負手而立,面無表情道:“既然怕,就莫要強撐着讨好了,本座不需要。”
繁縷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竹木筷,緊張地問道:“督主,您又不高興了?”
“什麽是又?”衛衣擰眉,疑惑的問道。
繁縷暗暗叫苦,面上幹笑道:“上次,奴婢說那什麽的時候,您不就是這樣。”她都不敢說清楚是什麽事。
衛衣突然笑了,甚是輕松道:“那次,那次本座沒有生氣。”一雙褐色的眼睛含笑微彎,仿若清水微漾一般。
聽到這一句,繁縷瞬間欣喜道:“是嗎,那就太好了。”
衛衣站在她身側,目光清和,驀然微微俯身含笑湊近了她的耳畔,相隔不過寸息,認真說道:
“但是這次,本座生氣了。”
一字一句,字字真切,落入耳中,如同擂鼓,繁縷下意識呼吸微噤,卻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什麽,只知熱氣酣然襲向耳側,感覺渾身一顫。
晌午的陽光,亮堂堂地灑落在他幹淨的後頸上,赫然在目的,是白皙如玉的膚色,細細看來卻是偏向牛乳那般白,明晰無暇,似有皂莢的清苦香味,褐色的眸子似笑非笑。
繁縷一時怔怔的想,倘若,倘若,這人不是個太監,便好了。
若是那般,嫁給了這樣的人,豈非夢中也要笑醒了。
某一瞬,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