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采女
第41章 采女
繁縷倒是休息好了, 外面開始飄起雪花來, 小平子期間進來滿過一次熱水, 繁縷迷迷糊糊一直睡到了午後。
醒來後, 覺得身體已經沒什麽感覺了, 繁縷看時辰還早, 穿上厚厚的衣裳拿了一柄傘, 踏着雪到女醫館去,事情還沒有結束,都還不能安下心來, 這些事情随時都有發生變故的可能。
到了清秋院的時候,院子裏大片的雪地,只有幾條掃出來的小徑, 走到廊下收了手中的竹傘, 跺了跺鞋子上的雪,傘面上也滑落下一層雪花來。
“紫蘇姐姐, 在嗎?”敲開了紫蘇的房門, 果然都在這裏, 紫蘇看見她忙迎了進來, 熱切道:“外面可夠冷的, 來, 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我去隔壁叫栀子過來。”
女醫館因為她們受驚的緣故,便沒有安排她們的輪值, 而是好生歇息幾日, 再重新上值房。
栀子很快就過來了,這裏也沒有別人,三人共處一室,嬉笑戲谑都沒有人管的,繁縷才放松下來,同姐妹們抱怨道:“唉,你們不知道,昨日來了月信,疼得快昏過去了。”
“怎麽樣,今天還難受嗎,那個疼起來可真是要命了。”栀子起初身體并不算好,也曾深受其害,對此怨言頗多。
“好多了,第一天過了,就不再那麽疼了。”繁縷抱着熱茶,面對栀子和紫蘇關切的眼神,暖入心肺。
栀子道:“你拿帕子沾了酒,在耳朵裏擦一遍,擦得發熱就可,一個時辰的功夫,應該就不怎麽疼了。”
“真的嗎?”繁縷有些可惜昨日不知道這個法子,不然也不至於疼得那麽死去活來的了,不過想及昨日的督主,倒是格外暖心。
栀子答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試過還挺管用的。”
繁縷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們的樣子,雖然還有些驚魂未定,但卻也恢複的七七八八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栀子的閑話從來不少的,她人緣好,什麽都能聽得一二,也因此避開了不少災禍。
繁縷很給面子的接着問道:“什麽事?”
栀子見她果然不知道,清了清嗓子,揚了揚眉,道:“這一次清查整個太醫院,發現了不少別的事情,這一翻出來整個太醫院都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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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嗎?”繁縷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你也知道,這宮裏互相下絆子的人不少,就尚食局的那位趙尚宮,原來當初是勾結了太醫院的某一個太醫,陷害了原先的尚宮,才得以上位。”宮裏這樣的事稀松平常,人心險惡,慣是如此。
“啊,原來是這樣,這下子全被翻出來了。”繁縷很捧場的認真聽着,然後跟着連連嗟嘆。
“不光如此,我和你說,這還不算……哎呦,紫蘇姐姐,你擰我做什麽?”栀子忽然跳了起來,指着紫蘇叫喚道,一臉埋怨。
“哎呀呀,栀子,你怎麽又開始了,禍從口出,不記得了。”紫蘇惱怒的戳了戳栀子的臉。
“啊,我知道了。”栀子顯然也是一時得意忘形了,立刻閉上嘴不說了,只是不服氣的鼓了鼓腮幫子,紫蘇見她一臉的不情不願,立馬就想開口說教。
“好了,好了,紫蘇姐姐我知道了。”栀子看她要變臉,立刻擰着身子,朝紫蘇撒着嬌道。
紫蘇裝作受不了的樣子推開她,數落道:“你呀你呀,都快要收徒弟了,還這麽孩子氣,我看你來年怎麽帶徒弟。”
“誰說的,我明明把青黛教得很好,你看,她現在在所有醫徒裏可是拔尖的。”栀子擡起頭,一臉不服氣道。
紫蘇一根食指戳着她的額頭,道:“那是你教的嗎,明明是青黛自己好學,你說說你,哪回不是教着教着,就東拉西扯去了。真不知道你呀,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紫蘇姐姐日後數落你相公,也要這般羅裏羅嗦不成?”栀子吐了吐舌頭,并沒有受教的意思,笑話,再過一陣子她也是做師父的人,還能聽人數落不成。
“你,你這個臭丫頭,說話沒羞沒臊的,也不知是和什麽人學的,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訓你。”
紫蘇頓時被羞得俏臉通紅,站起來追着揚起手,作勢就要打她。
“哎呦,紫蘇姐姐,你可快快松手罷,日後成了潑婦可怎麽辦?”栀子站起來,一邊躲一邊笑,還抽空向繁縷擠眉弄眼一番,那樣子好不可氣,兩人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紫蘇追不上她,最後只得作罷,故作大方的撣了撣袖子,在繁縷身邊坐了下來,哼了一聲道:“算了,不和你這丫頭計較,繁縷還在這裏呢。”
“沒事沒事。”繁縷一直笑眯眯的坐在圓凳上,捧着茶杯看着她們嬉笑打鬧,她知道,她們早就不一樣了,早就不如從前了。
即使每個人都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很親熱,但這疏離不可避免,她們早已經不是過去初入宮廷的白紙。
并不難過,只是有點悲哀,并且悵然。
栀子突然從後面冒出來,雙手壓着她的肩膀,與她臉貼臉的,笑眯眯道:“回來後,青黛還問我你怎麽樣,看她話少,心裏可惦記着你這個師姐呢。”
對此繁縷倒也很感動,點點頭,道:“青黛的确是個好的,我照顧她也不算多,難為她還惦記着我。”
“對了繁縷,你知道桔梗最近怎麽樣嗎?”
繁縷放下杯子,自己給自己滿上茶水,聞言擡眉不解道:“桔梗,她大概是沒事的,她是江月宮的宮女,怎麽樣也牽扯不到這件事上吧。”
繁縷現在還以為是哪個太醫開錯了藥方,畢竟忙中出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栀子搖了搖頭,“也沒什麽,只是之前桔梗來過女醫館,感覺她有些怪怪的。”
紫蘇插話道:“不見得吧,桔梗雖然投靠了莊嫔娘娘,不至於摻和進這種事情。”
三人一時無言,眼看着天色就晚了,繁縷一個人走是有些害怕的,便起身告辭,就着暮色走回去,正好窗外的雪也稍停了。
走到門口,栀子突然追出來,叫了她一聲:“喂,繁縷。”
“怎麽了,還有什麽事?”繁縷摸了摸眼皮,不知道為什麽,從今早眼皮就跳個不怕,她總覺得心裏慌慌的。
“你的傘沒有拿。”
“啊,我忘了,你回去吧,我走了。”繁縷這才反應過來,她一直心慌慌的,手裏空蕩蕩的就往回走。
回到西廠,繁縷仍然坐立不安,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而當夜,殊知真相的陛下大發雷霆,宮闱争鬥,從來都沒有休止過,只是左淩軒沒有想到,如今連莊嫔手底下一個小小宮女,都敢算計到堂堂宮妃頭上來。
燭火幢幢,左淩軒的面容半隐在淡淡的陰影裏,纏枝牡丹翠葉香爐裏的升起,衛衣立在陛下身後,低垂着眉眼,神色淡然。
莊嫔被召來翠羽宮對峙,絲毫不落下乘,她眉眼精致,妝容美豔,左淩軒從前覺得她生得豐腴美麗,此時看過去只覺面目可憎。
左淩軒端起了帝王的威嚴,沉聲道:“莊嫔,你可知罪?”
莊嫔沒想到陛下一點情面都不給她留,上來就劈頭蓋臉的诘問,深吸了一口氣,揚起紅唇沖桐妃微不可見的一笑,以示挑釁,随即鎮定自若道:“陛下,臣妾并不知所犯何罪。”
左淩軒從未審問過宮妃,這也是第一次,沒想到莊嫔是個有膽色的,一點也不懼怕,左淩軒有些不悅。
桐妃看到了莊嫔那一眼,差點沒笑出聲來,死到臨頭還敢挑釁她,真是愚不可及,落到今日,也是她罪有應得。
“姐姐,想不到你對妹妹懷有如此大的敵意,妹妹不知哪裏得罪了你,但這孩子是無辜的呀。”
桐妃梨花帶雨,哭得哀戚不能自已,伏在美人塌上宛如淚人一般,将謀害皇嗣的罪名,搶先扣在了莊嫔的頭上。
“陛下,臣妾并無此意,給臣妾再大的膽子,怎敢謀害妹妹。”莊嫔跪在地上,迅速低伏下身子去,絲毫不顧及自己平日裏的傲慢姿态,悲聲哀泣道。
那般聲淚俱下,如泣如訴,看得桐妃暗暗吃驚,這沒想到,莊嫔素來個傲氣蠻橫的,竟然也有這一面,若非陛下在此,桐妃簡直是要笑到捧腹。
莊嫔很清楚,現在這個境況,她絕不能承認是自己陷害桐妃,只是有些切齒的恨意,只覺得自己匍匐跪在桐妃面前,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陛下,怎麽能這樣偏袒桐妃,連争辯也不讓她開口了。
左淩軒卻不吃這一套,霍然道:“好了,莊嫔你不要狡辯了,寡人已經查明了,就是你手下的宮女受了你的指使,意圖謀害桐妃腹中孩兒,你妒心之重,不惜謀害皇嗣,你真是太令寡人失望了。”
不管是不是莊嫔所為,這件事情都必須結束了,再鬧下去,就是醜聞了,皇族的威嚴不能有任何損傷。
“不不,陛下,真的不是臣妾所為,求陛下明察啊!”饒是莊嫔自诩算無遺策,此刻面對陛下的厲色也驚慌起來。
“哼,你還在狡辯什麽,你的貼身侍女已經都交代了,鐵證如山,你還想狡辯到什麽時候。”
左淩軒一把将桌上的供詞甩到了莊嫔的臉上,讓她仔仔細細的看清楚,裏面所言之事簡直令人發指。
桔梗都交代了?莊嫔才是那個更想不到,桔梗竟然敢将自己攀咬出來,她的父母家人還在自己的手裏,她居然反水了。
怎麽,可能?
她怔怔的,手上的供詞飄落下去,左淩軒已經沒有耐心再聽她申辯什麽,面色冷若冰霜,下旨道:“即日将莊嫔降為采女,挪出江月宮,移居清露殿,禁足三月。”
直到最後,莊嫔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桔梗既然如此重視家人,為何會突然背叛她,她又是何時投靠桐妃的。
她此時才真正的意識到,桐妃果然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她早已經一敗塗地,即便是盧玉采進宮了,也一樣讨不到好。
左淩軒此刻的臉色不大好,他身體其實不算太好,今日又被氣到,唇色隐隐有些發白,但除了衛衣,沒有人注意到。
“陛下,都是妾身不好,沒有保護好腹中孩兒,才致使如今的局面。”桐妃秀眉微颦,神情愧疚,令人分外憐惜。
“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怕,從今日起,這西六宮一切事物由你掌管,有寡人在,沒人能威脅到你和孩子。”
“多謝陛下恩典,臣妾感激不盡。”桐妃在塌上低低拜了下去,望着左淩軒的目光一片柔情與依賴,令左淩軒心中甚是寬慰。
莊嫔倉皇失措,她進宮也有好幾年了,可一直都這麽張揚跋扈着,也沒遇到過什麽釘子,陛下雖然起初對她不喜,但卻從不會掃她的面子。
“陛下,陛下……”
“爾無需多言,寡人心意已決,爾日後,好自為之。”左淩軒神情沉重,無可轉圜。
莊嫔面色一片蒼白,掐緊了垂落的錦袖,陛下這是将她送到桐妃手中任她處置,宮裏折磨人的陰損法子多得是,眼下正值冬日嚴寒。
桐妃起身道:“臣妾恭送陛下。”
左淩軒按下她的肩頭,溫言細語道:“愛妃且好好修養吧。”
左淩軒走後,莊采女也被人帶走,寧潤帶着人來,送來陛下的賞賜,六宮皆知,桐妃如今榮寵無限,風頭無二。
待所有人走後,碧秀親手端來燕窩粥,而清平打着傘從外面回來,在外間抖落身上的雪花,身上稍稍有了暖意才進入內殿。
清平進來道:“娘娘,一切都辦妥了。”
“好了,務必封嚴了她的嘴,絕不能功虧一篑。”
“娘娘放心,那也是個明白的,這次過後,她做什麽也活不了的,只求娘娘保住她的家人即可。”
“娘娘,老爺那裏等着傳信,那一家子是要如何處置,可要斬草除根?”
桐妃支頤思忖片刻,柔柔道:“算了,既然都救出來了,好歹是他們女兒的功勞,且放了吧,權當給這腹中孩兒積德行善了。”
“而且,日後說不好還用得上,畢竟也只是降位采女,還是要挾制一二的,本宮可不想再起風波了。”
“娘娘真是冰雪聰明,奴婢愚鈍了。”
從開始莊嫔拉攏醫女就很不對勁了,雖然那時她還沒有懷孕,醫女呀,雖然是個奴婢,但用處可大了。
桐妃懶洋洋的擡起秀氣的下颌,冰肌玉膚,漫聲吩咐道:“這麽冷的冬天,莊采女身嬌肉貴的,可不要凍到了。”
“娘娘,如今莊嫔好不容易落到娘娘的手裏,為何不好好磨搓一二?”
碧秀素來心直口快,說不好聽的就是口無遮攔,但又每每能說出桐妃的心裏話,這樣的人留在身邊,也能派遣幾分心頭郁郁。
桐妃秀眉微揚,指尖撫弄過陛下禦賜的累絲金蝶戲花步搖,燭火下折射出金燦燦的光澤,輕飄飄道:“折磨她?這可不行,陛下之所以把她交到我手裏,就是想看看我怎麽做,是睚眦必報,還是以德報怨。”
無論是什麽人,哪怕是素來最無情的皇族,自稱孤家寡人的陛下,也更喜歡心地善良的人。
“而且,不僅是陛下看着,同樣盯着的還有太後娘娘,那畢竟也是盧氏女。”
桐妃嫣紅的唇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着絲絲溫柔,只一雙眸中冰冷昭然,她徐徐道:“今天,真是個吉利日子。”
“也不枉娘娘當初伏小做低,如今也算是一朝揚眉了。”清平倒了一盞玫瑰花露,雙手奉給桐妃娘娘,這今年新釀的花露入口甘甜如蜜,散發出幽幽的香氣來。
“好日子還在後頭呢,雖說不能過分苛待她,但同時也要她吃一吃苦頭,否則本宮初掌宮權,太過心慈手軟豈不是被人看輕了去。”
桐妃如是道,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因為如此懲處惡人,而頭疼煩惱起來。
桐妃娘娘在憂愁,離去的陛下也是如此。
左淩軒雷厲風行的處置完莊嫔,又煩惱起來,他一向對莊嫔是看不上眼的,此刻還是想起自己與她的一些少年事情,莊嫔進來的時候也才十四歲,張狂的沒個樣子。
盧太後心中有意擡高母族,對莊嫔也是有意無意的擡舉着,并不對她多加管束,而他年紀小小,什麽都無法幹預,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個女人橫行霸道。
但日子久了,那刁蠻裏也有着少女的嬌俏可人,生出了兩分淺薄情意。
他問道:“衛衣,朕是不是太無用了?”作為帝王,竟然還會如此優柔寡斷。
衛衣站在陛下身後,差着一步錯後徐徐而行,斂手道:“古往今來,後宮紛争不可避免,即使是秦皇漢武,也是如此。
陛下如今能平定風波,已是不易,陛下,您是國之天子,九五之尊,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日後的大局。”
風雪呼嘯,左淩軒笑了一笑,少年眸中如有星輝燦爛,意氣風發道:“對,寡人是天子。”
衛衣雖然是宮中宦官,但他身為西廠提督,乃是隸屬於陛下的,甚少與後宮牽扯上什麽關系,所以也不像祿公公總要與宮中嫔妃打太多的交道。
他們身上都是有武功的,若是摻和進了後宮的事情,怕是要翻了天的。
“走,回禦書房去說其他事。”
“是。”
夜幕降臨,禦書房裏左淩軒才松口放了人,寧潤陪着督主往外走,道:“師父,徒弟送您。”
“這一次算是消停了。”衛衣淡淡慨嘆了一句,心情十分不錯,他和祿公公不同,祿公公盼着撈油水,攀權附貴,可他不一樣,他圖謀的不是這些。
“是呀,可算完了。”寧潤跟着附和。
晚上督主回西廠來,肩上落了雪花,繁縷才知道外面又開始下了雪,細聽了聽窗外的風雪聲,呼嘯而來。
她說:“今年的雪好大。”
“嗯。”衛衣應了聲,脫了外面的鬥篷,繁縷上前接了過去,放在竹編熏籠上慢慢烘幹,他們在宮裏用的東西都是有規格的,很多地方自然不如衛衣別院裏的。
又快快的倒了茶水給督主,端來熱水熱巾子,察覺到繁縷的殷勤,衛衣直到坐下飲了一杯茶後,才道:“你想問什麽,說吧。”
終於等到了這句話,繁縷也不含糊了,急切的問道:“督主,不知那件事情怎麽樣了?”
“莊嫔被降為采女,禁足清露殿。”繁縷才想說也不算太重,就聽衛衣接着幽幽道:“而後西六宮的一切事宜交由桐妃掌理。”
這個,就不一樣了,莊采女這下算是落進了桐妃手裏,任由揉搓折磨了。
“被指使謀害桐妃的人,”衛衣垂下眼睑,茶眸看向她,輕飄飄的說:“是江月宮一個名為桔梗的宮女。”
“什麽?”繁縷驀然擡起頭,似有冷風順着脖頸吹進去,涼飕飕的,這心裏更是如冰水傾下。
她顧不得規矩,一步上前拽住衛衣的袖子,怔怔問道:“大人,此話當真?”
衛衣清清淡淡點頭道:“當真,你若不信,且看幾日後的結果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