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守

第49章 相守

清晨, 兩人如常一道用早飯, 繁縷吃了一小碗的蝦仁粥, 又喝了半碗什錦蜜湯, 衛衣坐在對面, 低頭用飯, 安安靜靜的度過了早膳。

繁縷想了想, 她昨夜的樣子必定很惶恐,是否會讓督主覺得她是不願意的,她并不是很怕。

“我知道夫妻會有那些事。”繁縷頓了頓, 略略垂了頭,察覺到衛衣的目光,不自在的抿了抿唇角。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該說出來的, 但這隔閡橫在中間, 她必須來打破這個隔閡,所以, 面色不改地繼續道:

“但既然我嫁給了督主, 這些事便不曾介意, 督主又何必認為我只是貪圖安逸, 只管自己享樂太平的人, 我喜歡的是督主, 不是一個單純的男人。”

督主不是尋常男子,他看得不是什麽花前月下,也無所謂濃情蜜意, 能抓在手裏的才是最現實的, 此時衛衣看着她,聽着她說。

大抵是最後一句話震動了衛衣,他猛然擡起頭,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只見繁縷眼眶微微泛紅,這許是她這輩子說過最出格的話。

這對向來寡情涼薄的衛衣來說,無疑是一種宛若天地相倒的颠覆,他都不曾敢想這些,繁縷卻一字一句的說了出來,如何能不讓他為之撼然。

“縱使來日,督主當真為了權勢其他而放棄了我,但今時今日,一切都還值得我做這個決定。”繁縷看着他,認真道。

督主的庇護她這一路走來,自然是有所發覺的,也自然是心懷感念,督主走一步想三步,而她不一樣,她只看眼下。

“繁縷,你……”

然而繁縷并不打算聽他說什麽,無非就是反駁她的話了,而是笑着打斷道:“其實,大人可知道,我們今日還能在一起用早膳,是有多不容易嗎?”

衛衣擡頭看她,這有什麽的,繁縷挾了一塊蜜黃酥餅給他,道:“大人,在過去的日子裏,其實我們要錯過,很容易。”

那一夜她若沒有救他,沒有那一點一腦門子突生的熱血,而是同其他女孩子一樣跑掉,興許就不會有今日。

她沒有被許醫女收為徒弟,那夜沒有出女醫館去借書,她對他再抗拒一些,以衛衣的性子,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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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是在外面,我遇到大人,一定不會嫁給你,即使你再好。”

“這是為何?”衛衣聽不懂,他若是完好,必然是要三媒六聘,堂堂正正的娶她為妻的。

繁縷放下碗筷,認真道:“大人,你應當比我更懂得,所謂門當戶對是何意思。”

“唯有門當戶對的人,習性言行才會越發相近,想法才會有所謂的不謀而合,大人,在外面,你和我完全沒有相近的地方,我們不會喜歡對方,我從來都覺得,我與大人能夠相遇是命中注定。”

繁縷不管自己說的什麽,她只覺得自己說的越多,才越能動搖督主的決心,不過說什麽,她與督主這幾年情意,并非那麽單薄。

“人常言生死能渡,相守不易,大人,我既能與你長相守,自然也可度這生死關。”

繁縷放下手中的調羹,沖他揚唇微微一笑,秀氣幹淨,衛衣的手顫了顫,看着她拎起藥箱出了房門,去女醫館輪值。

餘下衛衣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屋子裏空蕩蕩的,只有灰塵在陽光下纖毫畢現,仰頭輕輕淡笑一聲:“嗬,真是荒唐了。”

可不是荒唐,明明是他要告訴繁縷,他們在一起是錯的,怎麽反倒最後被教訓的成了他。

究竟是他們倆誰瘋了?

這一日,衛督主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産生了前所未有的置疑,難道,想要送她離開這裏真的錯了嗎,可明明是為了她好啊。

他只是覺得這世間,沒有什麽情愛是能超越生死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此時看來,繁縷卻不是這樣想的。

對於繁縷而言,喜歡上一個人之前,自然是活着最重要,但遇到了督主之後,她只覺得日子也許還可以換另一種活法,能夠同自己最重要的人相守一處,又有什麽遺憾呢。

他想了半天,最後笑着嘆了一句;“女子心性啊。”大凡癡情總是女子,偏生他就遇見了這麽一個,幸也不幸。

衛衣走進去,陛下正背對着他,那背影挺拔,比之前高了不少,不再是那個躲在攝政王身後面對刺客瑟瑟發抖的孩子了。

他出聲道:“衛衣拜見陛下。”

左淩軒轉過身來,扔給他一張輕飄飄的紙,吩咐道:“去,殺掉這幾個人。”

衛衣接了過來,低頭審視了一下,帶着些許驚訝道:“陛下,這些人都是已經還鄉的老臣,活不了多久了,何必還要再大費周折。”

“衛衣,你這是想違抗皇命。”左淩軒的語氣沉了沉,明顯不悅起來。

衛衣迅速伏地跪下,額頭觸地,語氣低微道:“衛衣不敢。”

“不敢就好,寡人必須聽到這些人的死訊。”言罷,左淩軒垂眸滿意的看着跪伏在他面前的人,負手微微一笑。

“是,謹遵陛下禦令。”

衛衣站了起來,退了出去,這禦書房前地勢寬闊,碧空如洗,身後的宮殿深深,裏面坐着的是九五之尊。

衛衣拿着名單,茶色的眼睛微眯了眯,轉頭回了西廠,就讓吩咐山竹去找紙上的人,格外交代了一句:“找到這些人,提到別院裏審問。”

“是,屬下遵命。”

山竹可知道自家督主從來不是什麽善茬,慣是會笑裏藏刀,綿裏藏針的,至於他們這些人,拿着刀的不一定都是英雄豪傑,還有可能是索命的殺手。

“興許,他們知道那東西在哪裏。”

督主說的不甚明白,山竹卻明白那東西是什麽,是開國皇帝的遺旨,他們已經找了許多年,而今陛下要殺的這些人裏,多半皆是當初先帝身邊的臣子。

雖然表面上所有人一致的諱莫如深,但私底下都在找這封遺旨,顯然左淩軒也知道了這遺旨的存在,勢必要銷毀的,不惜使用如此極端的辦法。

都滅了口,不就可以了,看誰還拿得出這遺旨。

女醫館裏一片安寧,忽然出現一道男聲:“繁縷。”

繁縷正在教導白芷,一擡頭就看見督主進來,不禁訝然道:“大人您怎麽來了?”

“來看一看你罷了。”衛衣倚在門邊,笑看着她。

“督主進來坐會吧,我一會也就要回去了,快來看,這就是我今年收的醫徒。”

白芷聞言瞪大了眼睛,又悄悄的躲到了師父身後,她是有些害怕衛衣的,雖然衛衣對繁縷意态溫和,但在旁人眼中那只是個例罷了。

衛衣,依舊是那個陰毒狠辣的西廠督主。

“怎麽就你自己輪值?”屋子裏只有繁縷和白芷師徒二人。

衛衣進來找了個地方随便坐下,白芷借機跑出去給他們沏茶倒水,顫顫的端上來奉茶,被衛衣誇了一句,差點絆倒。

“沒有,師妹出去了還沒回來。”繁縷答話道。

如今換成了青黛與繁縷一同輪值,青黛今日去了內宮為曲婕妤請脈,如今的青黛也頗有名氣了,加之女醫官本就較少。

“那個師父,我先走了。”白芷急急忙忙的收拾好東西,差點将筆架帶倒,毛毛躁躁的。

“嗯,你回去吧。”繁縷回身又抽出兩本書給她,道:“等一下,拿着這個,這是我以前跟随師父修習的時候寫的一些手劄,你應該用得到。”

“多謝師父。”白芷道過謝,像兔子一樣慌慌張張的竄了出去,看得繁縷十分好笑。

“你這個徒弟,膽子可不如你。”衛衣看着跑出去的殘影笑出來。

顯然是記起了初見繁縷的時候,那時繁縷也不過虛虛十六歲,站在西廠的牆外,落落大方的答了他的話。

繁縷答了一句:“其實我當初也很怕的,督主怕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吧,你看看你方才把人吓得。”

臨走的時候,剛好碰上青黛回來,繁縷自如道:“青黛,我們走了。”

青黛呆呆的看着他們,聽見繁縷說話才回過神來,如常的點頭。

回去的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衛衣想了又想,覺得還是應當解釋一下,轉頭對她道:“本座沒有想這樣折騰你。”

繁縷輕聲道:“督主,我知道您的意思。”

他只是擔憂她會後悔,會痛苦,他反複掙紮着,做着無人知曉的鬥争,他從來這樣狠心,此時又這樣優柔寡斷。

衛衣本就留在西廠的時間很少,他們要不跟在陛下身邊,要不就是出去辦事,在诏獄裏審訊犯人。

繁縷見他一面也只有晚上,夜裏時常回來的晚了些,今日倒是時間早了些,繁縷倒是挺高興的。

“沒什麽再比我喜歡大人了。”繁縷一把攬上他的脖頸,微微偏頭靠在他的側頸項。

衛衣卻笑得很淡很淡,聲音也平淡的說:“繁縷,我也喜歡你。”

第一次這樣告訴繁縷,他喜歡她,如此的喜歡她,不計一切,無所顧忌。

衛衣驀然吻住了繁縷的唇,溫軟清苦的氣息糾纏不清,繁縷雙手摟上他的腰身,輾轉回應着他的溫意,忽而輕輕張口咬了他一下。

衛衣被她這舉動驚得退了一步,腳下被一絆,旋即坐在了塌上,繁縷也跟着跌在了他身上,繁縷的手指慢慢撫上他的臉,細膩溫暖,輾轉纏綿。

因為習武的緣故,衛衣身體雖然看着清瘦實則強健,将繁縷抱起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你這丫頭。”衛衣微微一側頭,埋頭在她肩頸處,微有熱意,繁縷的臉挨着他的頭發,只覺得滿心欣喜。

片刻後衛衣擡起頭,繁縷白皙的皮膚落下上淡淡紅痕,如雪上紅梅映。

“不許看了。”繁縷見他又看,立刻擡手捂着側頸,另一只手又去遮他的眼睛,可惜卻被躲開了。

衛衣趁機又在她額上親了一下,繁縷紅着臉又忍不住笑意,翹了翹鼻子,睜着一雙秀致的杏眼看着他,嬌嗔道:“督主你怎麽如此睚眦必報?”

“一報還一報,小丫頭,你可記住了。”衛衣笑着與一起她胡說八道,一只手将她往裏挪了挪,讓繁縷坐在他的腿上。

“此後終年,我都陪着大人一起走。”繁縷像是得到了夢寐以求東西的孩子,抱着他不肯撒手。

她興許是有些可憐督主的,也或者是在可憐自己,想努力的抱緊對方,讓自己有一個值得付出的牽挂。

“繁縷,可是你不怕嗎,這宮裏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衛衣有些好笑的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問她。

“有大人在,我什麽都不怕,什麽都能過去。”繁縷當然怕,可這種時候,她知道,這句話她要說出來。

唯有說出來,他們才有一起走下去的底氣。

“世間縱有千般好,萬般風情,皆不如娶你為妻。”衛衣撫着她的鬓發,緩緩地說出這句話,認真而誠懇,滿滿的溫柔。

繁縷想,即便是現在,死亦甘願。

她閉上眼,說:“我願郎君千歲,與我共白首。”

衛衣看她,其實早在那日清晨繁縷的一番話,他就不再想送她離開了。

衛衣給攝政王妃的密信關乎帝裔血脈,他想,這足以掀出波濤之怒,也足以擾得整個燕朝大亂,所以,這東西不能在衛衣的手中,也不能由他說出來。

攝政王妃能夠如此幹淨利落的離開,而且,攝政王戰死,為何屍身不立刻運回來,而是要等人去迎,定有蹊跷之處。

他們是那麽容易失敗的人嗎,必然不是的,卷土重來未可知。

北路行進艱辛,偏偏還要攜小世子一同前往,真的是避禍嗎?衛衣對此懷有疑問。

翌日,答案就來了。

“大人,宮外有人送了東西來,說是攝政王府的蕭先生奉命送來的。”陸午手中是一封信和一只錦盒,不算太大。

蕭先生,衛衣第一個想起來的是蕭均寧,而後才反應過來,是攝政王府的幕僚蕭鳴,字鳳歧的那位。

打開錦盒,衛衣手中拿着墨色長簪樣的飾品,鋒芒銳利,握在手裏纖細微沉,觸手冰涼。

“督主,這簪子看着好生奇怪。”陸午看見這簪子渾身烏漆墨色,不像是尋常簪子。

衛衣唇角一挑,将“簪子”拿了起來給陸午細看,徐徐道:“這可不是什麽簪子,你且好好看看,這像什麽?”

“這樣子看起來像是一只燕子,燕子,黑色的燕子,屬下知道了。”陸午念叨了幾遍,突然眼睛放光道。

“不錯,就是烏衣騎,堂前燕。”衛衣點了點頭。

他打開火漆封好的密信,規規矩矩的楷書,內容不太多,不過是十來個字而已,可他卻微微一笑,舒了一口氣。

“這一次,倒是沒有後顧之憂了。”衛衣把手中信紙折了兩折,擡手摘下明紗燈罩,将信紙放在燭火上慢慢燒掉,墨色的字跡随之變成了灰燼。

陸午低垂雙眼,看着桌子上的錦盒,心裏不解,既然攝政王已經戰死,又何必再與攝政王府多有牽連。

那信上其實并沒有什麽事情,只是寫了一個地方和一個人名,至於這堂前燕是烏衣騎的信物,也是攝政王妃給的他一個人情。

烏衣騎不同於西廠的是,他們說是聽從帝王,但實質上還是聽從玄衣的吩咐,衛衣則不同,只要他沒有了西廠提督這個身份,其實就可能會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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