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排骨

第54章 排骨

從翠羽宮回來下了馬車, 回到女醫館,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偶爾有小宮女往各個房間裏送熱水, 青黛突然叫住她:“師姐。”

“怎麽了, 青黛?”繁縷回頭笑着問她。

青黛踟躇了一下, 捏着帕子, 半晌才問出來:“沒什麽,師姐,衛督主對你怎麽樣?”

繁縷雖然有些疑惑, 但還是如實答道:“他對我很好。”

“他喜歡你,所以對你好,但如果有一天, 他不喜歡你了呢?”青黛很敢說, 她有自己的心思和想法,在師姐面前也直言不諱。

最後, 她又輕輕地說了一句:“而且, 不是還有人喜歡你嗎?”

繁縷聞言, 立即明了她話裏的意思, 捂住了她的嘴, 微搖首道:“青黛, 可不敢胡說的。”

青黛拔下師姐的手,看着她不解道:“師姐,你明知道的, 他已經回來了。”

繁縷當然知道, 當初林懷離開的時候,她還有些愁緒。

從前段時日,陛下有個相貌堂堂,英武不凡,并且武功很好的侍衛,這麽一些消息,宮女們早就打聽的清清楚楚了。

宮裏自然不止是有與太監對食的,亦有與侍衛相好的宮女,但後者是違背宮規的,所以都是私底下悄悄地。

陛下身邊突然來了個家世清白,樣樣都能入了少女眼的林大人,自然也就成了許多懷春宮女的夢中情郎。

她不怎麽去特意打聽的,但也沒有很刻意的逃避,旁人說了,她也就入耳了,那段往事終是雲煙散盡。

她垂下眼,手裏抱着熱茶,道:“我知道,但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可他覺得你過得很不好。”青黛急急道,她不明白,師姐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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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縷依稀有些清楚了,林懷大抵多是可憐她,畢竟當初她自己都覺得前路無望了,更何況別人呢。

“但事實上,我過得很好。”繁縷平靜看着她,這樣說。

青黛有點為她抱屈:“可是,師姐,那人冷酷無情,名聲有那樣的不好,他不可能為你做到林大人這樣的。”

青黛總覺得那宦官無情,又不是個正常的男人,那裏比得上一直惦記着她的林大人好呢。

繁縷微笑道:“倘若我去要求他為我而改變心性,那就是貪心不足了。青黛,有些東西,是已經融入骨子裏的,不是單純為了另一個人,就能舍棄的。”

她當然想要自己喜歡的人也是正人君子,偏偏衛衣就不是,從她認識他,熟悉他,喜歡他的時候就不是。

改變一個人太難了,而且,改變之後的那個人,還是那個人嗎?繁縷不知道,但至少,她尚且還有自知之明。

“師姐,你真的,這麽喜歡他,可他是,是……太監吶。”在師姐的目光下,青黛的聲音越發的低了下去,吶吶低語道。

繁縷嘆了一息,她知道青黛沒有惡意,但也同樣無法理解他們的事情,他們這樣好。

繁縷摸摸她的頭,想起師父離開前,把小師妹托付給自己,可她并未能多多照顧她,不管如何,青黛還是個很好的小姑娘。

“青黛,這些我現在無法和你說清楚,也許,是非黑白也并不是那麽的分明。”

“可是,宮裏的那些姐姐都說他很好,為什麽要平白讓給別人呢。”

繁縷這下算是聽明白了,這小丫頭其實什麽都不懂,就是看別人搶着就覺得很好,倘若給別人搶去就是巨大的損失。

她眨了眨眼,道:“那不讓給別人,讓給青黛好不好。”

“不好,師姐,別鬧了,你還真的要留在這裏一輩子嗎?”

“這不是我說了的算的,我這輩子從來沒什麽自己決定的,都是去承受,去聽從。

我這樣不好,青黛,你不要像我就對了。”

“青黛呀,究竟是怎麽回事?”平白無故的,怎麽會想起這件事。

“以前師父離開的時候,夜裏一直在哭,說擔心你呀,我也覺得師姐這樣很可憐。”

“師父真好呢,青黛也很好。”

這時節秋雨甚密,柳葉紛揚,滿地落黃,看來看去倒也別有一滋味,國庫又一次被充盈起來。

今年的藩王入京觐見,慶山王倒是大搖大擺的,帶了兵馬将士進入北地,京畿重地,自然是不允慶山王攜兵入城的。

左淩軒對於慶山王此舉甚是惱怒,命人連發皇命斥其狂妄,責令其禁止帶兵入京。

慶山王倒也很給面子,接到皇帝的聖旨後,哈哈大笑三聲,當即留下了大半的兵馬在藩地,帶了餘下的人一路北上。

太後入冬之後身體不大好,皇帝出宮去浮雲山的常樂寺為太後祈福,百官随行,大燕朝極重孝道,這一舉動是極為讓人稱道贊頌的。

衛衣回來收拾了行李,繁縷聽說他要離宮的消息,就有些依依不舍。

“那督主要出去多久,什麽時候啓程?”繁縷問道,她知道這是必不可免的,督主是西廠督主,更是陛下的臣子,這是他的本職。

他稍稍嘆了一口氣,道:“明日一早就啓程,此行少則半月,多則月餘。”

“那今晚我替督主收拾一下行裝。”繁縷溫言道。

“嗯,”他想了想,又對繁縷叮囑道:“你自己照顧好自己,有什麽事找山竹。

“督主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繁縷笑眯眯地說,她倒不怕會有人為難她,畢竟宮裏沒有不怕督主的。

衛衣看她這樣子嘆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臉,繁縷撚了撚他的衣裳,又抱着他的腰貼在他的懷裏。

一身青金厚緞的暗紋衣袍,柔軟冰涼,衛衣的衣袍向來是很暗淡的顏色,臉色很白,使人看着也陰沉沉的。

“好了,別不舍得了,只是很短的日子。”衛衣捏了捏她的臉,讓她而幫忙收拾行禮。

“我看這天氣總也變化無常的,也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更冷,那督主多帶去幾件衣裳吧。”

繁縷一邊說着,一邊收拾了幾件厚實的衣裳,疊放進包袱裏,這些衣服看上去其實都是一樣的,宮裏的人,例服的規制也很嚴謹。

“用得着帶這麽多嗎?”衛衣看着有些嫌麻煩。

繁縷将腿上的藍色衣袍整疊利落,琢磨着要不要把這件也給他帶上,聞言笑道:“這不是以防萬一嗎,行宮總沒有宮裏怎麽方便的,而且這種天氣最容易受涼了。”

衛衣不置可否,而且他有點享受着這種被繁縷關切的感覺,暖洋洋的,也沒什麽憂愁了,只覺得眼下一切都很好。

“唔,我在想,要不要給督主帶上一些藥。”

衛衣一下便笑了出來,從她手上拿了下來,放回架子上,道:“這個便不用了吧,去不了多少日子,又不是不回來啦。”

“咳,半個月呢,要不只帶些傷藥。”

“習武之人,出去難道還會不帶藥嗎?”衛衣輕笑一聲。

繁縷一想,那也是,遂點頭道:“那就行,我就是擔心督主出去照顧不好自己。”

衛衣聞言笑了笑,他總覺得自己在照顧繁縷,現如今被她這樣絮絮叨叨,颠倒過來了。

“先吃飯吧。”

“嗯,好。”繁縷又看了一遍,覺得沒差什麽東西了,督主這樣不喜歡麻煩的人,帶多了他還會覺得累贅。

小平子和小松子擺好碗筷菜碟,很是豐盛的一桌子晚膳,熬得軟糯的紅稻米粥,噴香溫熱的豆沙小花糕,熱氣氤氲的素鮮什錦湯,一碟糯米排骨,白菜的綠葉鋪陳,一層糯米裹着切成小塊的排骨。

在宮裏最好的一點就是飯食都很好,尤其是衛衣的西廠,很多平庸的菜肴到了這裏,美味的讓人将舌頭吞下去。

衛衣起先摸了摸她的手很涼,便想着先盛一碗什錦湯給她,哪想一擡眼,人家早已經抱着碗吃起來,想嘆氣又忍不住笑出來。

“繁縷,喝湯。”

“嗯嗯。”繁縷啃着小塊的糯米排骨,骨肉酥爛,滋味絕佳,嘴裏咬着排骨忙不失疊的點頭,擡手去接,不過可能手太短,只得站起來去端過來。

衛衣看着她嘴裏叼着的小排骨,他記得繁縷極喜歡吃這個,突然開口問道:“繁縷,今天初幾了?”

“唔,初六,哎哎哎……啊,掉了。”

繁縷茫然了一下,眼睜睜的看着排骨從嘴裏掉下去,落在桌子上再滾落到地上,下意識嘴裏一直哎哎哎的。

“怎麽了?”看着她呆呆的捧着碗,衛衣忍俊不禁,聲音竭力平靜的問道。

“排,排骨滾了。”

她結結巴巴的說完,這才反應過來,擡起頭,哭喪着臉埋怨道:“都怪大人,要不然就不會掉了。”

衛衣立刻将翹起的唇線抿平,斂起笑容,一本正經的蹙眉道:“明明是你自己沒咬住好吧,怎可怪到本座頭上。”

繁縷指着他,憤怒道:“大人,你……你真是豈有此理。”

衛衣看着她笑問道:“你方才一直在哎哎哎的什麽?”

“呃,這個我也不知道。”繁縷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了,看着那排骨急的一直叫喚。

衛衣不懷好意地猜測道:“你該不會以為排骨聽得懂人話吧!”

“誰說的,啊,大人你又扯開了,方才分明就是你故意問我話。”繁縷跳起腳來。

本來就在督主面前丢了臉,這下更不能承認了。

“行了行了,不就一塊排骨嗎,這一盤都是你的。”衛衣不認真的哄着,接着溫柔的看着她,寵溺地搖頭一笑道:“唉,真的是只會吃呀。”

繁縷嘆了一口氣,這一句是真的沒有反駁之力了。

她還真不會做飯,想一想自己娘親的一手好廚藝,她連做一鍋粥都要耗費很大精力,而且還是沒有娘親做出的香甜味道。

忽然就沒有聲音了,衛衣以為她是難過了,遂安慰她說:“沒關系,女子就要十指不沾陽春水才對。”

繁縷輕哼一聲,說:“跟着大人我還要下廚做飯的話,那豈不是太虧了。”

“那你覺得應該如何才不虧?”衛衣從善如流的問道。

“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耀武揚威,狐假虎威呀。”繁縷揚起眉,揮舞着手中的筷子,笑嘻嘻的道。

衛衣被她氣笑了,擰了擰她的臉,道:“你都是從哪裏學的,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什麽都敢說。”

“我連西廠督主都見過了,怎麽還沒見過世面呢。”

“丫頭會奉承人,天生是餓不到的。”衛衣誇她。

“嗳,吃得真舒服。”繁縷伸了個懶腰喝了一碗湯,一碟七塊糯米小排骨,一小碗米飯,還有其他的菜各吃了幾口。

衛衣慢慢的飲下最後一口湯,洗淨手,看着她啧啧道:“啧,啃了一盤的排骨,能不舒服嗎。”

“大人是也想吃嗎?”

衛衣瞥了一眼滿盤的小骨頭,沒搭理她,想起以前自己還想過讓她出去嫁人,如今想來,簡直是個笑話。

他淡笑道:“這麽能吃,嫁給別人怕也是養不起。”

“大人言之有理。”繁縷想起倘若她沒有進宮,現在應該已經嫁人了,門當戶對的話,确實還不夠過上現在的日子。

想了想,對於衛衣的話深以為然,她又說:“可見嫁給大人還是不虧的。”

“豈止不虧,你根本就是大賺了。”衛衣揉着她的頭發,略帶得意道。

“是是是,大人說得對。”繁縷連連點頭,又眨了眨眼,說:“那為了我日後的好日子,現在可要好好抱大腿。”說着,繁縷就撲了過去。

衛衣急忙站起來,一把推開她的手,撇了撇嘴,嫌棄道:“你可離我遠點,滿手的油也不嫌髒。”

繁縷看了看自己的手,在督主面前吃飯自然沒有那麽多顧忌了。

在女醫館的話,還要保持自己在徒弟面前的端莊得體,自然要端端正正的,哪有和督主怎麽松快。

繁縷滿不在意道:“我去洗洗就好。”

小平子兩人将桌子上的東西麻利的收拾下去,看得出督主和夫人心情很好,都帶着笑,真是鮮見。

臨走前,夫人又吩咐送些茶水和糕點上來,看來今夜督主和夫人是有話說了。

窗外冷風越發大了起來,樹影劇烈的搖晃,幾乎要被吹折了,聽見呼嘯的聲音,很是讓人有些心驚膽戰。

繁縷端來一壺熱茶,給督主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桌子上擺着酥酪奶豆卷,白胖甜軟,令人見之愛之,道:“外面風真大啊,狼哭鬼嚎一樣。”

衛衣擡起臉,看着被吹得微微作響的窗戶,道:“畢竟是秋天了,不過這風再大,也是會過去的。”

繁縷總覺得督主最近說話其中意思很深,但看過去,又只覺得督主是在感慨風大而已。

她轉開了話題,咬了一口奶豆卷,細聲細氣的說:“蠻好吃,我以前在家裏的時候,有甜釀酒的味道,娘親會給牌位前敬上,說是爺爺生前愛喝,其實,我也覺得那味道很好聞,一聞到就像回到了家裏。”

衛衣聽着她說,繁縷很少提起她的家,只是偶爾從言辭吐露中知道,繁縷對她的娘親很依賴留戀。

“繁縷,你想家了?”

“沒有。”繁縷一口否決,她怕督主和從前一樣,又想要送她離開,可她心裏已經離不開了。

衛衣知道,她想念的,但是卻不敢在他面前說了。

時辰已經晚了,他拍了拍繁縷的被子,說:“睡了吧。”

繁縷從自己的被子裏鑽過來,湊近了他,仰着頭嚴肅的叮囑道:“大人,明天太早的話我可睡不醒,你不要叫我。”

“知道了。”

繁縷閉上眼就要睡,看起來不打算回自己的被子去,衛衣讓她回去,繁縷偏生摟緊了他,不肯回去。

“你夜裏可不要鬧。”最後沒辦法,衛衣只得任由她了,只是表示和她一起睡很勉強。

“我怎麽鬧了?”繁縷瞬間睜開眼睛望着他。

“你夜裏會踢被子,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咳,這個還真不太清楚,可我只有小時候和我娘睡得時候才會踢被子,大人你別騙我。”

“誰騙你了,你踢被子次數最多那個晚上,本座大半夜沒睡着,差點風寒。”

“好啦好啦,大人怎麽計較個沒完了呢,要不然晚上要您踢回來就好了。”

衛衣氣得快吐血,咬牙道:“你這就是胡攪蠻纏。”

“睡吧睡吧,要不然大人明天可起不來,兩個人睡覺多暖和呀。”

衛衣心想,真是拿她沒辦法。

衛衣看着她,小平子收拾了洗臉水,又退了出去,行李昨晚繁縷就已經為他打包得當。

房間裏只燃了一盞銅制油燈,因為房間裏還睡着另外一個人,令衛衣下意識放輕了手腳的動作。

內寝裏隔着垂簾光色暗淡,衛衣掀開簾子,進來看了看她,即将站起離開的時候,又俯下身去,輕吻了吻她的鬓角,鼻尖有淡淡的藥香。

他伸手撫了撫繁縷的臉,溫聲道:“我走了,繁縷。”

“嗯,知道了……”繁縷躺在枕頭上,下意識臉往他的掌心側了側,裹在松軟的被子裏,含糊不清的發出軟軟的聲音。

最終衛衣發現她真的醒不來,只得放棄,嘆道:“哎,好好睡吧。”

臨走前,衛衣給她夜了掖被子,将露出來的手放了回去,又将垂簾放下,內間重新恢複了一片朦胧暗淡。

輕輕閉上房門,院子裏也是暗暗的,啓明星西斜,跟在一同即将西落的月輪旁。

“本座不在的時候,好生保護夫人。”衛衣走出房門,對空中說了一句。

很快,就有聲音回答說:“是,督主放心。”衛衣這才離開,其實不是很放心,但這也沒辦法。

秋天的早晨風很涼,天色漸漸變藍,皇城外的暇山也在微明藍天中清晰起來,山岚散去,逐漸明朗如水墨畫般,而百官也已經在宮外等待,秋風獵獵,吹起了風旗。

拂曉時分,帝王晨起,位於等人早早恭候在門外,而寧潤在裏面服侍陛下,殿門緩緩打開。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衆人跪地伏拜,高聲參拜。

“平身。”左淩軒低低的聲音,随着晨風清楚的落到耳邊,衛衣等人站起來,步伐一致,跟随在帝王身後。

寧潤一撩拂塵,高聲唱喝道:“起駕。”

左淩軒修眉俊目,帝衣垂裳,倒是一副好相貌,坐在龍攆之上,衛衣身着藏藍底麒麟服曳撒跟随在旁,黑底長靴,精神奕奕。

衛衣随行禦前,帝王出行,自然是聲勢浩大,他也得以見到這恢弘的場面,錦衣衛随駕同行,這個時候錦衣衛的風采完全顯露出來,煊赫飛揚。

繁縷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晨曦清明,太陽東升,而衛衣已經離開多時,她依稀記得衛衣臨走前,同她說過話的。

小平子端了洗臉水來,又分別上了早膳擺上桌子,繁縷一個人吃的很快,沒有和督主昨日的歡快熱鬧,背上新的藥箱,往女醫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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