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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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傾突然也覺得這半成品的制作好困難,甚至到完成都磕磕絆絆。

但他還是憑着目測的印象做的江廈的尺寸。

他沒做店裏模板推薦的那些,沒刻字母,也沒有銜接額外的裝飾,而是把整個圈子做了個紋路,像是交錯的棘皮。

江廈看着江傾把戒指戴中指上看成效,能看出圈子和手指中間留着一圈小小的空白。

他盡力扶着泥巴,借着揉指縫的泥揉了揉自己的中指根部。

那枚稍大的戒指讓他的心緒像是手裏的泥一樣沾到心頭,低頭都忍不住想圈子的模樣,暗暗思考是不是要送給自己的,也想象戴在自己手上的效果。

雖然江傾已經給了他好幾個禮物了。

但他人生第一次清晰的體會到“貪念”這個詞的含義。

幾個人坐了幾小時,只有徐佳佳做的被小姐姐拍了照片,幫忙打個廣告。

徐青直接擺爛,聲稱自己做的盤子,邊啓嘲笑是煙灰缸,絲毫不在意自己做的杯子有股不規則的淩亂美。

江廈嘗試了幾次做杯子胚,都失敗了,所以他很快認清自己的能力,曲線救國,做了個兔子腦袋。

他做不到像江傾那樣刻出細節,但卡通的圓潤完全沒問題。

邊啓:“廈兒你真的犯規,明明說好要做杯子的。”

江廈沒回話,等着小姐姐包裝,視線往江傾手裏的盒子上瞟。

*

吃火鍋的時候,江傾兜裏的小盒子老是硌到他的手,他一邊夾菜一邊聽邊啓說成績的事,一邊在心裏思忖怎麽把戒指送出去——合理且自然的送出去。

但……

男士左手中指戴戒指,象征訂婚,右手中指戴戒指是有對象……

江傾:“……”

他在一片熱氣騰騰的煙霧裏愁悶,看着滾動着的辣椒燒心,就算一直吃旁邊有白鍋也不能緩解。

猛地喝了一口檸檬水,他質問自己:就要現在送嗎?徐佳佳問的時候也沒說清,也沒人知道這個戒指是比着江廈做的啊!

江傾又覺得惱火,他其實是沒控制住私心的,看成效不用非得戴上手,當時江廈在他旁邊,猛烈的心慌讓他不敢在看面前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小動作會不會被發現。

那塊不符合尺寸的留白,他希望某人看見并挂在心裏。

想着想着,江傾覺得自己是不對勁的,這樣看起來像是……

暗示,試探!

他瞪着眼睛,這樣的做法并沒有比周昂好到哪裏去的樣子,他只是富有心機一些,無聲又撩撥的在試探江廈的心思。

還希望江廈能夠回應!

突然,一塊牛肉被放進油碟裏,江傾偏頭看向一雙被覆蓋着霧氣的眼睛,江廈撤開筷子微微勾腦袋問他:“在發什麽呆,牛肉煮久了就老了。”

“……”

他這時候才能聽清楚桌上的人在具體聊什麽,徐佳佳看了看江傾,又看江廈,倒了滿滿一杯可樂,伸到江廈面前:“江班長。”

江廈扭頭,眼睑微微挑起,語氣很平:“這麽正式?”

“正式點好,”徐佳佳嘆了口氣,“對我的青春,是要正式一點。”

邊啓怕死了,怕她喝可樂喝醉了來個現場表白,徐青也心裏發震,以前小打小鬧看看江廈打籃球就算了,這麽正式,說崩了之後籃球找誰打?就要永遠缺人了!

他咬着牙低聲:“你幹什麽?江廈不喜歡你,別鬧得以後你倆見面都尴尬!”

更何況現在還有個江傾坐這,這姑奶奶真被拒絕了,面子上咋辦?新朋友才培養的友誼還要不要了!

五個人的沉默,三個人焦頭爛額。

邊啓也拽她衣角:“佳姐佳姐,想想我們的快樂生活,想想我們還有光明的未來!”

徐佳佳:“……”

“江廈,我們從很小就認識了,”她不理身邊的兩個人,“你優秀,陽光,對人也很好,比我哥對人都好。”

徐青:“……诶?”

徐佳佳:“一直以來,我考試,選學校,還有選科,都是跟着你的行動走的。”

江傾心底一凜,看着徐佳佳戴着美瞳的眼睛,煙灰色的瞳孔又大又圓,玩了一下午泥巴也保持精致的妝容,此時說到江廈優點的時候更是靈動得不像話。

他能勾勒出小女生追逐內心仰慕對象,一步一步變優秀的畫面。

一股危機感侵襲全身,江傾忍不住去看江廈的表情。

徐佳佳下一步是要徹底表白心意了嗎?江廈會怎麽回複啊?

同意?兩人一起早戀?互相鼓勵一起考上心儀的大學?他覺得有些焦躁。

不同意?那這個小團體怎麽辦?高中的友誼宣告破裂嗎?

江傾在一邊兀自想出一團亂麻,不覺眼中神色表露,看兩人像是在看0.005倍速的視頻。

徐佳佳一直看着江廈的眼睛,很大方很好看:“我放棄你了。”

江廈好像沒有意外,還微微挑了一下嘴角。

“我覺得自己給你加了太多的光環,”徐佳佳繼續說,“年紀小的時候遇到你,圈子也就這麽大,應該要再出去看看。”

江廈還是安安靜靜的聽她說話。

一大杯可樂被喝進肚子,徐佳佳深吸了一大口氣:“攤牌了,我覺得追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太,累,了!我漂亮,成績好,而且也很優秀。”

江廈終于出聲:“是的。”

“與其追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徐佳佳攥住杯子,“不如好好考試,到其他地方看看,去喜歡喜歡自己的人。”

江傾看着江廈也倒了杯可樂,和徐佳佳碰杯:“祝你考上心儀的大學,遇到喜歡的人。”

徐佳佳的笑臉依舊好看:“也祝你以後和喜歡的人好好在一起。”

說完她不着痕跡的再看了江傾一眼,對飲可樂而下,真的給仰慕江廈的青春來了個正式告別。

徐青吃了口貢菜才慢慢起雞皮疙瘩,受不了地抖了一下身子:“靠!你倆真肉麻!才高中,喜歡來喜歡去的,徐佳佳,爸媽知道了直接混合雙打。”

徐佳佳嚼着肉:“爸媽可沒打過我,你這次期末還是那樣,年夜飯都上不了桌。”

徐青:“……”

邊啓也反應過來,嘿嘿笑:“我是再也不用尴尬的送水了嗎嘿嘿嘿。”

徐佳佳:“……吃你的菜吧。”

三個人又鬧成一團,江廈的手還很自然的放在玻璃杯的杯口,江傾想,他一定很珍惜這段友誼。

江傾也很重視和江廈的這段情誼,他抿了抿唇角,終于定了心思,把戒指紮紮實實的揣進了兜裏。

*

大年三十,一家人貼對聯貼福字,江傾拿着膠帶和對聯站在門口,看着江廈擦門。

擡手垂手間,江廈的衣角上下移動,一雙長腿拉伸,時不時踮起,江傾一擡頭就能看到衣擺下的腰。

“你都不穿秋衣嗎?”他問。

他知道江廈的裏襯是加絨的,但他不紮衣服,江傾老覺得會灌風。

江廈把一小片膠帶拿手上翻轉起來折起,用透明膠做了個雙面膠,這樣第二年取對聯也不會留下多少痕跡,擦一擦也不傷門框。

“就薄薄一層,動久了出汗還束縛人,”他拉着往對邊門框看,“不穿也不冷,你看看對齊沒有。”

江傾後退着看:“再高一點點。”說完就趕緊又靠近把凳子按住。

屋子裏放着有關春晚的準備節目,江淮遠和江廈爺爺邊看電視邊下棋,鐘淇、江廈奶奶,和宮奶奶在包餃子。

有三種餡,芹菜豬肉和韭菜豬肉,還有個香菇胡蘿蔔的素菜餡。

江傾也坐上了桌。

他沒包過餃子,但在鐘淇的指導下學得很有模樣,慢是慢了點,但每一個都包得很結實。

屋子裏的每一個人都在做着團年的事,但都巧妙的避開一家整齊的話題,多數聊的江淮遠和鐘淇的忙碌。

“哎呀,”鐘淇包着餃子撇嘴,“別人家都是把小孩一年的學業拿出來念叨,咱們家是大人要被批評。”

江廈爺爺摸着胡子笑,十分自然地悔了一步棋:“孩子有什麽好說的?每天都在學校裏好好待着。”

江淮遠苦哈哈的:“大人也沒每天都在公司好好待着啊。”

江廈爺爺:“是啊,周末節假日也在公司好好待着。”

兩位被批評的大人:“……”

江傾發現江廈家其實不怎麽喜歡出門吃飯,就算現在春節,開的飯店不多,但還是有那麽幾家,許多人攜帶者親戚朋友出門包一兩頓的還是很多。

但江廈家還是會在家裏做,其實江淮遠和鐘淇很注重一家人在一起的。

只是太忙了。

江傾手上的力道用得大了點,把餃子邊緣掐出個沒有褶皺的印子,江廈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用手肘碰江傾:“上樓玩會游戲?”

他新買了個雙人冒險游戲,連接手柄選角色,兩人遇到難點也沒打算查攻略,就算兜兜轉轉半天也沒有一點着急的。

江廈的操作比盧安浩順滑一些,但也能看出不經常玩,坐着坐着就往床尾懶懶地靠住。

一靠下人物就死亡了。

江廈:“……”

江傾拿着武器躲避大boss攻擊,嘴裏念叨:“馬上馬上,我馬上就把他的血清空了。”

他過于認真,眸子注視着屏幕,盤腿微微躬身繃肩膀,發絲輕動,合作類雙人預習,他一個人清空還是有些困難。

江廈挪了一下身體,往靠他近的方向動動,看見自己的人物複活了,爬起來幫着江傾輸出。

城市禁煙花,沒有村裏鬧騰,人也少,最熱鬧的時間就是春晚開始的時候。

和往常一樣,江廈是不看春晚的,也和往常不一樣,他拒絕了邊啓的游戲組隊邀請,和江傾待在房間裏看電影。

把零食都拿進屋裏,他們還是坐在白天打游戲的地方,但幕布上的畫面換成了還了的音樂劇,很輕松,講的是一家人因為丈夫調職,從城市搬到鄉村,忙碌中出現了許多矛盾與困難,解決一些與人與物的煩擾,最終過上事故頻發但收獲各種感動的新年。

很平靜的家庭劇,涉及婚姻探讨、家庭溝通、鄰裏相處和事業變更。

家庭成員裏的每個人物都有飽滿的情節線,又相互連接起來,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面對生活。

還是很讓人感動的,江傾在看到這家人各自陷入絕境時圍坐在一起,眼眶有點熱。

江廈捕捉到他的沉默,和他肩并肩坐着,他之所以選這部片子,是因為裏面有好幾次煙花,次次的意義不同。

江傾聞不了味道,看看電子煙花也挺好,但劇裏一家人的畫面,他覺得江傾會觸景生情。

屋子裏只有幕布裏的光,整個影片的色調都不刺眼,看到劇裏孩子們打開新年禮物,江廈把手邊的小毯子蓋在江傾腿上,打開了話匣子。

那個卡通陶瓷兔子被事先放到靠墊後面,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

“江傾,給你新年禮物。”江廈又趁機靠他近了一些。

一個藍色的大盒子被放進手裏,還紮着一朵紙拉花。

江廈:“要不要打開看看?”

裏面的東西,江傾再熟悉不過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在收集這款奶茶的新品紀念物,但收集進度中止在那場車禍裏。

現在他看着紀念物上的日期,他受傷的時間被一點一點填補,不完全是悲傷和痛苦了。

他的眼睛更熱了,驚喜又哽咽:“你怎麽……”

“抱歉,沒有詢問過你,就去了解你以前的生活,”江廈突然道歉,看向他的眼神卻黏着很沉的柔和,“希望你不要不開心。”

江傾捧着盒子:“我很開心。”

江廈的手在他後背的地毯上撐了一下,還是沒勇氣擡起來拍他的肩膀順手摟一下,少年的心在黑暗裏也全是局促,但異常萌動。

江廈看着畫面裏一家人準備晚餐,窗外閃爍的煙花光,問:“你有怪過我嗎?”

江傾:“???”

他不解:“怪你什麽?”

“我在悄悄打探你的生活,”江廈看着他盈盈的眸子,“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可能是拿着蛋糕見到你的那天,我開始想着你受傷的程度,也想着你的病程,後來啊,好像不太對勁了。”

江傾仔仔細細的聽他說話,甚至因為劇中人物的聲音而要靠近一點去聽,等他反應過來,江廈好像在對他表白,而自己已經很接近江廈了。

兩人近到肩靠肩。

眼眶的紅又轉到了脖子上,少年的聲音微微發抖:“你……”

“江傾,”江廈的聲音也在抖,“周昂是同性戀。”

突然提到這個令人讨厭的人,江傾的眉頭下意識蹙起,但表情收的很快,眼睑垂了垂:“我知道。”

“他……”江廈的手指在地毯上蹭了蹭,日常話不多的人,此時更是嘴拙,“他的生活,不行。”

江傾感覺自己脖子上的動脈跳得牽扯太陽穴,心慌到快要不能呼吸,面前人暗裏的話他能聽懂。

江廈的呼吸變沉了,他的緊張像是海浪撞擊心口,但每一次都只是沖擊,完全緩解不了心口的熱,嘴裏的燥。

艱難開口:“但有一點我和他是一樣的,看見你,有一些心思……”

江傾的呼吸也沉下去。

江廈突然後悔提周昂了,再說什麽都不是合适的,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找補:“也不是完全是他那種心思,我就是……”

江傾看着他臉上的光眨眨眼。

“我控制不住的要去關心你,關心你的健康,關心的情緒,”江廈說得很慢,小心翼翼的看着江傾的表情變化,“現在我開始關心你以前的生活,也關心你以後的日子,關心你現在對我……”

現在對我的感覺怎麽樣?江廈突然止住,話語亂糟糟的,他像是寫作文寫打一半,發現偏題偏到十萬八千裏。

江傾終于移開了目光,把視線落在幕布的煙花上,江廈覺得自己終于能喘息一瞬。

“我讨厭周昂那樣的人。”一句話又把江廈的心打沉。

但江傾再看過來的表情是笑着的:“讨厭周昂是因為他人本就不行,不是因為他是同性戀。”

江廈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開始翻滾起來,撐着地毯的手被觸碰,江傾的手指輕輕地貼在他的手指上。

血液又突然平靜的冷下去,再更加滾燙的翻湧起來。

房間裏的暖氣溫度突然變得滾燙,江廈想動一下緩解氣氛,但只能和眼前的人面對面僵持,鏡頭切換,交錯的光影讓他有點發暈。

“那個戒指,”他渾身發麻,但大着膽子,“那個戒指,你是給我做的嗎?”

他翻來覆去想了一夜,戒指上的紋路都在眼睛裏要有痕跡了,也期待了一天一夜,可江傾完全沒有要說點什麽的意思。

壓了一夜,此時此刻壓不住了。

江傾被他看得接不住,要撇開眼神,卻被強硬的掰住了臉,江廈的呼吸更加重,亂得很:“江傾,是給我做的嗎?”

屋子裏太熱了,比夏天還熱,江傾渾身冒汗,抓住江廈的衣袖:“江廈……”

“我想聽你回答,”江廈恢複了一點平靜,但依舊尋求解決方法,“是,還是不是,江傾?”

沉默在屋子裏蔓延,靜悄悄又十分壓人。

許久許久,久到幕布上的煙花接近尾聲,江傾才掙紮完,嗓子低沉:“是,是想做給你的。”

江廈粗沉的呼吸打在耳畔,江傾被溫暖到發燙的擁抱包圍。

鼻腔裏都是洗衣液和江廈皮膚深處散發出來的味道。

他們貼得很緊,甚至額頭貼臉頰,兩位少年的臉在白光和黑色剪影裏微微發紅。

不知道是哪裏在偷偷放煙花,聲響很遠,蒙在夜色裏,影片還在放,兩人完全沒有心思再看劇情,互相抱着,腦子一片混亂,只能感觸到兩人身體的形狀。

江廈在他耳邊問:“你可以把它送給我嗎?現在送給我。”

江傾的下巴靠着他肩膀,知道這個戒指送出去意味着什麽。

懷抱太溫暖了,他很喜歡這個人身上的溫度和氣息,甚至到忍不住主動再抱緊一點的程度。

被抱着晃了晃,江廈大有不送就不松手的意思。

江傾把臉埋到他的毛衣上,深呼吸,終于點了頭:“嗯。”

他第一次靠着胸口聽江廈笑,氣流在胸腔裏碰撞,帶着年輕有力的心跳,帶着耳膜發震,一股電流冒出,他在即将窒息的灼熱裏呼吸不過來。

這是心動嗎?他問自己,好像比哮喘發作要難受,但他很喜歡這種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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