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瘦九斤
瘦九斤
還未入夜,酒吧剛剛營業。
一擡頭,就見“金屬”兩字被燈絲纏繞,有歌舞奢靡的前奏。
但因地理位置偏僻,外表看上去,除了視覺沖擊,倒也冷清,不像一般酒色聲糜的地方,紮堆往一塊擠。
沈泊雪沒來過這種地方,緊跟在季風林的身後。
一推門,就與外面完全不同了,躁動的鼓點聲襲身而來,電器混響,讓人頭皮發麻。
吧臺上調酒的小哥玩弄酒瓶,花樣百出,見有人,沖門口“呦吼——”一聲。
一時間,酒吧裏寥寥幾個人全部朝他們看了過來。
沈泊雪纖瘦高挑的身子還藏在肥大的校服裏,綁長馬尾,學生氣十足。
大概是見多了豐.乳.肥.臀,這樣一抹清新陡然闖進他們的視野裏,讓整個酒吧的人都躁動了起來。
“呦,小妹兒,在童話王國裏迷路了吧!啊哈哈哈——”
聲音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像暗地角落裏老鼠的吱吱音,瘆人。沈泊雪也不敢擡頭看。
“別理他們。”季風林将人往自己身後拽了拽,越過前廳,往酒吧後臺走,兜了兩彎兒,徑直朝一處禁止通行的電梯走過去。
可還沒到跟前,兩黑衣襯衫別着耳麥的男子就似燃頭點着一般,迅速跟到近前,拍住他們的肩,叫停:“不好意思,前面不營業。非員工禁止通行。”
說完,兩人繞到前方,攔住沈泊雪他們的去路,上下打量了幾眼,冷眉又道:“學生?跑這來幹嘛?快走快走。”
“我找人。”季風林也不敢聲張,怕發生争執連累沈泊雪,便好聲好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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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什麽人?這兒的人是你能找的麽?滾滾滾——”猜到了他們的身份之後,黑衣男子的口氣也變得兇橫起來,說着還上前搡了季風林一把,“快滾啊。”
“你……”
沒轍,他只好拉着沈泊雪往後退了十來米,叉腰想了片刻,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第一通沒人接聽,季風林舌尖頂着後槽牙,罵咧了句:媽的。而後又飛快按下那個號碼,再撥一次。
這次響鈴二十多秒,滴一聲通了。
季風林很焦急:“甄姐,我到了。”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季風林急點頭:“對,可是被他們攔下來了。嗯,兩個人。好。”
說完挂了電話,季風林扭頭看着沈泊雪。
叫女孩一抖,她全程不知所措,沒來過的地方,沒遇過的人。眼前一切,帶給她的除了錯愕,就是驚恐。
“待會緊跟着我,底下的人可都不好惹,別和他們說話,別和他們對視。找到陸陳煙,我們就走。明白麽?”
“…嗯。”
他看女孩的神态和樣子,眉心一皺,想想又開口:“校服脫了。”
“嗯?”
“把校服脫了。”邊說便脫下自己的夾克外套,遞給沈泊雪,頓了片刻,“雖然難以啓齒,但我還是想确認一下,你……”
“我帶了。”沈泊雪死死攥着卡,“二十萬足夠了。”
“……嗯。”季風林咬牙。眼前的這雙眼睛越是清澈、明白。就越是讓他內疚。
沒一會兒,盡頭的電梯“滴”一聲。他們順着聲音擡眼看過去。
沈泊雪有些怔住了。
走出來的是一位大美人。
瓜子臉細長眼,緊身皮衣将胸前兩抹嘞得渾圓,向上便是一字肩,在濃妝和燈光下隐約出一種魅惑。
黑衣男子見她,立即低頭問好,退讓出一條道來:“甄姐,他們……”
“讓他們進來吧。”
“可是……”
女人聽到可是,抱胸微嗔,不耐煩的嘆了口:“可是什麽?出了事情我擔着,有你們什麽事兒?”
兩黑衣男子對視一眼,咬咬牙,是看不慣她狐假虎威的作風,可又不敢反駁:“沒、沒有。聽甄姐的。”
說完,二人拿着磁性探測器,朝季風林、沈泊雪走來,準備開始搜身。
沈泊雪不知他們想幹嘛,身體本能的警覺,推開兩人伸過來的手:“這是要幹嘛?”
只見那女子低頭點煙,目光第一次落在沈泊雪的身上,刀鋒似的,叼着煙,從齒縫兒間蹦出淡淡幾個字:“這是規矩。”
“沒事兒。”身邊的季風林也轉過來沖她點點頭,讓她安心。
沈泊雪只好束手配合。
花了兩、三分鐘,黑衣男子收走了他們的手機,從頭到尾拎了個遍,沒發現鈍器利器攝影攝像之類的器材,才讓路放行。
季風林拉過沈泊雪藏在自己身後,跟着那女人,前後進了電梯。
身側只有三個按鈕,開門關門,和負一樓。
甄敏站定後,夾着煙的手湊近按亮-1的按鈕,後仰頭對着頭頂燈光,呼出肺裏洗滌過的煙霧。貼着電梯壁,扭頭看季風林:“我勸不住,那小子快把自己玩死了。”
沈泊雪看她,突然想起了80年代港片□□電影裏的那些女子。
“秦政找他了?”季風林咬牙。
“你也別怨秦二叔,是大陸自己找人家借了高利貸,欠債還錢,現在時間到了。秦二叔不找他,也沒辦法給上面交代。”
“所以他就跑來這……蠢貨。”
“他有什麽辦法?開口問你借?你有本事一下子幫他弄到那麽多錢?”
沒有。
季風林低頭。他也只是出生在小城市裏的普通家庭,父母的工資除去每日三餐、他的學費、各種保險房貸,所剩無幾。況且,就算有積蓄,他也沒有那個信心可以說服二老拿出來。
旁邊的沈泊雪安靜聽他們對話。不插嘴也插不上嘴,想問這是要去哪,又沒有機會打斷他們的對話。
直到電梯門叮得一聲。
倏忽一下,
熱浪鋪面。吶喊聲刺得人神經疼,沈泊雪趕緊捂住耳朵。等些微适應了才眯眼朝着那片強光看去。
視覺傳達過來的第一感覺是壓抑,猙獰的背影,揮舞的拳頭,二三百個人頭擠擠攘攘圍着拳臺。
而臺上,那片強光下,渾身黝黑的肌肉男脫光上身,握拳防守半蹲,剪影似一頭起式獵豹。
地上茍延殘喘的,竟是陸陳煙。
遍體淩傷,眼泡紅腫,還掙紮着試圖從地上爬起來。
日後再回想起今天所發生的這一切,沈泊雪仍是沒有辦法用言語去形容那種強烈的五感刺激。
她離拳臺十米,卻像是隔了萬萬裏。
臺下整齊劃一: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這些人,藏身黑暗,像是瘋了一般,從拳手殘忍互毆的過程中尋找一絲快感,尋找刺激。
“媽的,”季風林紅眼一下子沖了出去,卻被甄敏伸手拉住。
“別做傻事,這裏的人你一個也惹不起。”
“那怎麽辦?甄姐,快讓他們停下來啊。”
甄敏叼着煙,搖搖頭:“從大陸自己走上拳臺的那一刻,我說了就不算了。除非他自己認輸,但是那樣的話……這場的出臺費,就拿不到了。”
“可是,”季風林看了眼陸陳煙的對手,肌肉走向,出拳動作,明顯是練家子,“真的會打殘……唉,沈泊雪,沈泊雪……”
這次沒攔得住,身邊瘦瘦高高的姑娘已經沖了過去。
她沒力氣,被第一波人浪沖了出來。又不甘心,死命地往裏面擠。鼻尖處彌漫着煙味、酒味、汗臭味。
沈泊雪怕,幹脆閉上眼睛,埋頭往前沖。好久,等回神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拳臺邊上了,穿着季風林的夾克,手指摳鐵絲,又側向移動,找到離陸陳煙最近的地方,喊他:“……”
根本沒用,一開口就被周遭的聲音淹沒了。沈泊雪便握拳去鑿鐵絲網。一遍一遍又一遍。
“……”
“陸......”
“陸陳煙!”
“陸…陳…煙……”
終于,拳臺上的人一驚,依稀從混沌中辨認出那聲音,眼泡腫得只剩下條縫兒。
他用那條縫兒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直到視線相撞。
周遭似瞬間消音,變成一片純白。
沈泊雪怔住了。
那雙眼睛......
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沒有一絲迷茫,也毫不懷疑,能贏。
像是堅定,又像自信,那眼神裏還有更多,沈泊雪措辭形容不出的東西。
日後,等事件過去,她偶然間問過,為什麽當時那麽相信自己會贏?
陸陳煙很輕松,游離地看着天空,是這麽回答她的:會贏?我沒想過自己會贏,我滿腦子只有我媽。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在沈泊雪的心裏,陸陳煙這個人和別人、不一樣了。
女生吸引男生的,一般是柔軟之外的堅強。
而男生吸引女生的,恰恰相反,往往就是強硬外表下、那絲不易察覺的溫存。
“你認輸,快下來。”沈泊雪朝他揮舞自己手裏的卡,“我有錢,我幫你還。”
混亂中,陸陳煙只聽見前半句,搖了搖頭趕她走,自己又掙紮着爬起來。
汗水混着血水,傷痕累累,不能認輸。
“陸陳煙,”女孩鑿鐵絲網壁,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所感湧上心頭,不知該如何勸他,不知該怎麽幫他,就是好心疼他。
那一刻,似與一切無關,沈泊雪就是單純想幫幫這個男孩子。
“陸陳煙,”她情緒受壓,哇一聲哭了出來,沖着拳臺裏的人,“你不想打籃球了麽?”
男生一拳揮空。被對手打翻在地。
那聲音還斷斷續續的傳過來:“……陸陳煙,那雙手,那個身體,老天給你是用來打籃球的——再這麽下去,就沒有了啊——你真的不在乎麽?”
“……陸陳煙,你認輸,你認輸好不好?我說了我可以幫你,我真的可以幫你。”
*
一道金色的光芒破霧而來,陸陳煙扭頭看了過去。
純白的女孩就站在那裏。
她為他哭了。
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