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瘦十三斤

瘦十三斤

“丁遠,我再說一遍,不能受他們挑撥了。你那一點就燃的性子,什麽時候能他媽改改?”季風林揪着他的衣領,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齒。

那是去年11月26日。

江北省省會體育館。

地區賽循環賽的決賽,半臺市一中對臨市四中。

開局7分鐘,15:9,半臺一中落後6分,教練喊了暫停。

其實差距不大,時間也還充足,可問題是,半臺一中的得分後衛丁遠已經四犯,再一次就無疑要退場了。

“我知道我知道!”丁遠滿頭大汗,球衣歪斜在身上,“可是,我特麽一看見那孫子的臉就惡心。”

“他就是算準了,所以故意引誘你犯規,你是不是……”

“行了,”陸陳煙一手捏着毛巾擦汗,一手搭在季風林的肩上将他掰開,“等下換防,我盯他,丁遠你換防7號。”

“可是……”當事人正想反駁,一擡頭撞上陸陳煙那雙眼睛,便又只能偃旗息鼓了。

半臺一中除了陸陳煙、季風林還有丁遠可以用的上,其餘的選手都是為了能夠參加比賽臨時矮子裏拔将軍湊的。

丁遠當然也清楚自己被罰下場的後果,一旦那樣,季風林和他配合的快攻用不上,那能得分的就只剩下陸陳煙一個人。

1對5……

“丁遠,這是我們大家在比賽,不是你解決個人私怨。”陸陳煙沉着說完,扭頭看向記分牌,“6分?自己丢的,自己拿回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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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他們又重新振作上場。

可誰想到,臨市四中像是說好了一般,就把突破口放在了丁遠身上。

換防的那個七號剛拿到球,也不突破也不想着得分,反而和丁遠糾纏:“聽說我們隊長的現在的女朋友…是你的前女友?”

“你管的着麽?”丁遠努力控制着,把注意力放在球上,伸手去勾。

卻被7號晃了個空。

“沒用,掙不來女人,也搶不到球。”

“你說什麽……”

“我說,你。是。廢。物!”

季風林有不好的預感,剛要出聲制止,丁遠的一拳就已經揮了出去。

裁判吹哨。

他打人了。

*

“……”

“大陸哥,林哥,能不能別一副審訊犯人的樣子盯着我啊。我都認錯了不是。”

“……”

“那你們說,想讓我幹嘛?”

“……”

“您二老別這樣,我怵……”

“丁遠,回來吧。”陸陳煙坐在對面,直接了當打斷他的話,“你別敷衍,我也懶得兜圈。這次來,就是想讓你跟我們回去,重新開始。”

“……”

“重新開始什麽?”

“媽的。”季風林坐在旁邊,把他堵在卡座裏面,“裝蒜?還能是什麽?你個沒心沒肝臭小子!就那麽走了,知不知道你大陸哥這輩子差點就打不了籃球了……”

陸陳煙眉跳,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你大陸哥家裏出事,為了掙錢去打黑拳,結果被人退役的職業拳手按在地上虐……”

陸陳煙黑臉,又為什麽說這個?

“……是我救了他,是我對他不離不棄,只有我……”

“閉嘴!”陸隊長掄起桌上的菜單就丢了過去,“聽見你吹牛逼我就頭疼。”

只是話到嘴邊,自然而然蹦了出來,氣氛卻突然微妙。

時光恍惚,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似乎從前親身經歷過,一下子又回到了他們五大三岔地倒在籃球場上。

丁遠意氣風發,不知深淺:“我們多厲害啊!我和林哥聯手,再加上大陸哥,無敵啊,今年的全國聯賽冠軍肯定是我們的啊……”

陸陳煙不耐煩,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澆他滿臉:“閉嘴,聽你吹牛逼我就頭疼。”

那時候,陽光和汗水,樹影斑駁,生而無畏。

又嘎然而止!

“大陸哥,算了吧,我沒臉回去了。”

“……”陸陳煙皺眉,以為他還在意自己讓球隊輸了比賽的事情,“沒關系,我們還有機……”

“不,大陸哥,”丁遠抱着頭,有些掙紮:“我只是...我從來不是個忍受得了束縛的人,也習慣了無拘無束。如果重來一次,我仍舊沒有把握可以控制自己。受到那樣的挑釁,我可能還是會無視籃球場上的規則一拳打過去。我怕,我怕又拖你們後腿……又讓你們輸。”

季風林對着他的後腦勺撸了一巴掌:“那你是覺得和那群小混混在一起,分分煙喝喝酒想動手就動手是自由?”

“……”他悶頭不說話。

季風林咬牙握拳,不忍心,拍了拍丁遠的腦袋:“丁遠——”

嘆了口氣:“因為你,我曾經一度覺得,自己這個組織後衛很了不起。傳給你的球,你都能準确的送進籃筐裏。你知道,于我而言是多榮耀的一件事麽!”

“林哥——我、我還是算了吧。”

“你......”

氣氛僵持許久,才見陸陳煙低頭,食指揉了揉鼻尖:“你确定了?”

“……嗯。”

陸陳煙二話沒說,擡腿就往餐廳門口走。

季風林還沒緩過神,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大陸……你幹嘛?”

他拼命朝人使眼色,意思再勸勸啊。

“回去了。”

“不是,你……”季風林拖着他又坐下,“大老遠來一趟,就這麽走啦?”

餐廳僅有的那麽幾桌客人都紛紛擡頭看了過來。目光定在他們。又在事件平息之後,挪開視線。

陸陳煙掙開季風林,淡淡瞥了瞥丁遠:“人各有志,既然你決定了,我多說無意。謝謝你這麽坦誠,我也怕再給球隊帶回去一個藐視規則無視團體榮譽的人。”

說完,他手搭在季風林肩上拍了拍:“走吧。”

*

回去的一路上,兩人都默默不作語。

丁遠絕對是難得一見的好射手,也是隊伍很好的戰力,就這樣放棄……

可他們心裏也清楚,那孩子想玩想放肆,就是還沒想明白什麽是籃球。

“請前往半臺市的旅客,帶好您的随身物品到......”标準的播音女聲從火車站的四面八方響起。

陸陳煙拿着自己的票,起身往2號口走。可等他剛檢票通過時,身後的季風林突然後退。

“林子,你......”

季風林逆着人流擠了出去,朝裏面吼:“大陸,我還有點事,你先自己回去吧。”

說完,将車票扔進垃圾桶,頭也不回的沖到方才的餐廳。

丁遠已經不在了。

他又立刻叫車直奔網吧。

可惜,就這樣放棄太可惜了。那臭小子懂什麽!明明有天賦、能力,卻要這麽浪費揮霍。

明明有些人拼死才能重新回到球場上,才能拿起籃球。

季風林攥着拳頭,越想越不甘心。

可趕到網吧的時候,一群人早就散光了。再回趟家裏,門也依舊鎖着。

季風林終究沒能再和丁遠碰上。

心口被拽住的那根繩子松開了,他嘴角無力扯扯,嘲諷自己。

傻子一樣跑回來做什麽?

就算遇上了,他不願意,還能把他綁回去不成?

夕陽西下,殘影落寞。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折騰了一下午,等再回到火車站的時候,最晚一班的列車票已經售空。

季風林在候車廳裏找了個角落,準備将就熬過這一夜,明兒一早再回去。

可剛閉上眼睛,鼻尖處就傳來一陣濃郁的酸辣味。熱氣騰騰的直往他五官上撲。

“還沒吃吧!”一米九一的大高個擋在他面前,彎腰擒着一碗泡面。

“大陸......你,你沒走?”

“明知道你回去是勸那小子的,我要是就這麽走了,還算人麽!”他搖搖頭,單手抄兜,将泡面又往人眼前遞了遞,“諾!吃吧,加了兩蛋!”

季風林接過來,鼻頭發酸,眼眶濕潤,怕被人瞧出端倪,趕緊低頭吃泡面:“我...我回去沒見到丁遠。”

“哦,猜到了。”

“你猜到了?”

陸陳煙沉沉嘆了口氣,下意識伸手去摸褲兜裏的煙。可想想,還是收了回來,手臂随意搭在座椅後背上:“那小子哪次不是這樣,一遇到自己不想面對不想解決的事情就躲起來。能讓你找到就怪了。”

季風林:“......”

陸陳煙側目瞥了眼他的神情:“不過,還是謝謝你,林子。”

聞言的人一慌張、被嗓子的腥辣嗆到:“幹幹嘛突然謝我?”

不突然,其實陸陳煙早就想和季風林說聲謝謝了。

陸家出事,陸陳煙成見多了人情冷暖、人走茶涼的事情。那時候,只有季風林對他一如往昔。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幾乎同時喜歡上籃球,定了同樣的目标和夢想,一起考進半臺一中。現在回想起來,就好像朝夕之間的事。

“謝謝你為我們的籃球隊做了那麽多事。也謝謝你打醒我,一直等到我回來。”

“......”

陸陳煙見身邊沒動靜,便扭頭過去看。

人往往在默默努力被認可的時候,變得尤其脆弱。

身邊185的大男生咬牙側頭忍着眼淚,渾身顫抖地說不出話來。

陸陳煙怔了片刻,才搖搖頭笑,手搭過去,捏了捏人的肩頭:“林子,人家都說,當你想哭的時候,一定要睜大眼睛盯着遠方看,千萬不要眨,你就會看到這個世界,在你面前由模糊變得清晰。”

*

“他沒答應。我再想辦法。”沈泊雪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已經收拾好,正和蔣騁書面對面坐在一張桌子上吃晚飯。

她眉心下陷,有些失落,簡單回了個“哦”字。

“不開心的消息麽?”

“嗯?”沈泊雪沒想到自己的外公會突然和她說話,因為開席到現在,祖孫兩沒有一個字的交流,“哦,算是吧。”

“你皺眉生氣的樣子,很像你外婆。”

“是麽?外婆她……經常生氣?”

“不,她只有在我做錯事的時候,才會生氣。”蔣騁書似是回憶起什麽,搖搖頭,竟笑了起來。

沈泊雪幾乎沒怎麽見他笑過。

她咬咬筷頭,躊躇片刻,還是決定現在就提一提,反正早晚是要撞南牆的。下次再碰上蔣騁書心情大好,還不知是什麽時候呢:“外公?”

“嗯?”英朗的老人擡頭,額上紋路深刻又清晰。

叫沈泊雪不由咽了口口水:“你知道學校籃球隊的事情麽?”

“怎麽了?”

“聽說學校把籃球隊解散了。”

“對。籃球平時體育課上玩玩,鍛煉鍛煉身體就足夠了。沒必要浪費那麽多時間。”

“怎麽會浪費時間呢,外公!不是所有人的才華都能在那一紙成績單上發揮出來,這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啊,他們也需要一個公平的舞臺。”沈泊雪糾結措辭,組織言語,想了很久,“外公,我有一個請求……”

“我不同意。”

“……”

她的請求還沒說出口,就在嗓子眼被扼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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