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險惡

十五、險惡

何琪琪話音剛落，安木槿無聲地抖了一下，覺得有點冷。

這仿佛是戰争開始的标志。

以前大家都是菜鳥、都還沒有機會競争出道位的時候，彼此之間沒有太多利益沖突，能勉強相處融洽，縱使小矛盾不斷，撕破臉擺上臺面的大矛盾卻不會發生，衆人很有默契地維持着一派表面的和氣。

但到大家都升上A級，都有希望競争為數不多的出道機會，戰争就不可避免了。

槍響之後，連想要置身事外作壁上觀的安木槿也會受到波及，誰都不能置身事外。

安木槿陪着何琪琪抹眼淚，聽何琪琪訴苦。何琪琪為了表明自己的無辜和對成為明星的向往，會向每一個到宿舍裏安慰她的人訴說她是如何經過千辛萬苦說服家人才成為練習生、如何經過打碎骨頭又接上的艱苦訓練才能升級、如何立志只要不死就必須出道等等往事。

何琪琪說得激動，安木槿也很乖巧地在何琪琪面前表達出認真傾聽的模樣，但安木槿其實沒怎麽将何琪琪的話聽進耳裏。

安木槿的目光在何琪琪身上，卻又在透過何琪琪看向整件事的始末。Cecilia的招數太過毒辣，動作極小，影響極遠。公司不追究何琪琪的責任，也不見得是多好的事。何琪琪哪怕是能夠以練習生的身份過了這關，成功出道了，但那些照片、那些話語、那個似是而非的男朋友，會在何琪琪的演藝生涯中不斷出現，被有心人不斷提起，絕不肯讓任何知道何琪琪的人忘記，像是惡鬼，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除非何琪琪在娛樂圈裏消失。

何琪琪如今只是一個練習生，十分弱小，本身就要面對太多不安定的因素，在輿論面前，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何琪琪不能公開說任何一句話，她沒有對外公開的賬號，她在練習生時期不能對外展現任何個人的思想。

她在公司面前，也沒有任何話語權。

公司不會費心思挽救一個還沒有進入出道程序的練習生，費時費力，用處不大，是虧本生意。像安木槿方才說的那樣，公司的态度說不定是默許的，有話題才有流量，有流量，公司才會有錢賺。除了何琪琪自己，誰也不在乎這些流量會不會傷人。

安木槿想起何琪琪是靠着一張模糊的照片開始了吸睛之旅，開始擁有人生中第一批粉絲，安木槿不禁感到唏噓，何琪琪曾經因為照片而擁有希望，現在又是因為照片而陷入了絕望的境地，世事難料。

又想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想起何琪琪并沒有那麽想大晚上和Cecilia去玩。

安木槿對此有點愧疚，覺得是自己受不了誘惑才連累了何琪琪被Cecilia擺一道，她這個慣會被漂亮臉蛋迷惑的沒有原則的人真是可惡。

安木槿向何琪琪道歉：“對不起啊琪琪，那晚是我先答應Cecilia說要去‘糊塗吧’的，你一開始明明不想去。都怪我，要是我不答應Cecilia就不會有這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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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琪琪擺擺手：“怎麽可能怪你呢？我又不是第一次和Cecilia出門玩。”何琪琪嘆了嘆，繼續說，“她想害我，機會有得是。怪也怪我自己，防備心不夠強，明明都知道我和她之間不可能真正交心的，誰知被別人一哄就什麽都忘了。”

安木槿沒再繼續說下去，她的八卦心理希望她去打聽何琪琪和Cecilia之間表裏不一的友情，以及長時間以來的各種交鋒，然而她此刻沒有心思去八卦。雖然她為了避免麻煩和誰的交往都不怎麽認真，但她始終覺得相聚的時間有分量，會落在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心裏，是一種可能不起眼卻十分真實的存在。

然而現實是，沒人将這種存在當一回事。

幾歲的小孩子就已經将“人心險惡”四個字刻在心裏了，安木槿亦是如此，可要到真的見識到刀光劍影，真的從重重危機中經過，才能知道險惡的含義。

安木槿覺得她寧願種種争鬥是明刀明槍的，放冷箭這種事，不僅辜負了大家在同一個地方揮灑汗水的情誼，也辜負了自己的為人，沒有必要。

“糊塗吧”不是何琪琪一個人去的，Cecilia不是只邀請了何琪琪。

是她和何琪琪一起去了“糊塗吧”，要不是因為沒有個性沒有何琪琪開朗，要不是因為她對陌生環境的接受能力沒有何琪琪那麽高，她可能也會掉進Cecilia設下的陷阱裏。

安木槿毛骨悚然，心有餘悸，可轉念一想，覺得Cecilia不會費心思來對付她，她沒有粉絲，在練習生堆裏是籍籍無名的。

因能力一般般、長相不算十分突出而沒有威脅力這一點，似乎救了她。

不知怎的，安木槿忽然感到在何琪琪這位苦主邊上待着有點不自在，她等何琪琪的訴苦告一段落後，借故離開了何琪琪的宿舍。

安木槿不知道該往哪裏逃，既不想回宿舍又不想去練習室，更不想回學校上課。她游魂般往外走，走出宿舍樓大門，走到外街上，沿路慢騰騰地往前。她走過這條路很多遍了，以往每次都有目的，這回沒了目的，才發現這條路其實挺短的，一下子就走完了，出了S公司的區域。

安木槿散漫地走了許久，由得心情晃悠，拐進一條不知名的小路，在靠近居民區的地方碰見一間面積不大但挺精致的咖啡館，模樣很可愛，裝扮得白淨又溫馨，像塊嫩豆腐，她不由自主走進去，點了一杯熱拿鐵，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店裏只有她一個客人，店員坐在吧臺後也不說話，一派安靜，安木槿能夠聽見門外的風聲。她百無聊賴地玩手機，看了一會兒朋友圈，退出界面，回到微信的主頁面，她一眼就看到了置頂的“齊方素”三個字。

突然間，她很想依賴一下齊方素。

從前她沒有過這種心思，她作為主動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進攻，如何前進一步半步，從未想過要齊方素這個對她毫無感情的人成為她的支柱。

或許人在不知所措的時刻總會有一些不合常理的奇怪念頭，安木槿輕輕嘆氣，聲息碰巧和上了一陣微弱的風聲。

安木槿點進和齊方素的聊天界面，看了一會兒聊天記錄，總是她的話多，齊方素的話少，交流的問題沒有一點感情的痕跡，完全是提問與解答，連寒暄的話都沒有，看上去仿佛他們兩人的關系真的只是老師與學生。

猶豫兩秒，她開始打字，打三個字又要删兩個，忙活了大半小時才終于将自己想說的話都寫完，然後點擊發送鍵。

安木槿将她經歷的整件事都簡略地告訴齊方素，還說了她因為這次經歷而産生的恐懼和不安，她是第一次作為當事人投入到複雜的是非之中，她不知道該如何整理思緒，不知道該如何獨善其身。

齊方素沒有回複她。

齊方素說了不會回複音樂問題之外的任何內容，那麽他絕對會守住自己的原則。

安木槿在發送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可能收到齊方素的只言片語，可她不是只由理智構成，她還有許多不可控的情感，她抱着一絲幻想，希望齊方素會以老師的身份為她遇到的人生難題進行答疑解惑。

安木槿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多，才确定了齊方素真的不會回複她。

好幾個小時的等待，她難免要獨自品嘗某種無法排解的難過。

面對現實的危疑面貌很困難，要實現心中所想也很困難，安木槿回到宿舍，收拾了一下亂得不行的桌子，收出一捆敗了的花，然後她用這些花做了一個花束，很符合此刻的氛圍，每一朵花都是破敗的，蔫了吧啦，垂頭喪氣，渾身語焉不詳的黯淡顏色，處于生與死的界線裏，不美，是美的屍體。她沒忍住拍了張照片，給齊方素發過去。

這種舉動仿佛是在催促齊方素回複她，平時她不會這麽做，不想顯現出自己的焦急，掉份兒。

什麽行為都引不起齊方素的注意，齊方素仍是不理會她。

安木槿巴巴地等到了十一點，頓感煩躁，丢開手機，抓起破敗的花束就扔進垃圾桶裏。

兩天後，待事情的風頭過一些，Cecilia主動去找了何琪琪。

Cecilia在所有課程上的表現都不怎麽好，包括臺詞課和表演課，能夠及格基本上是任課老師看在劉總要盡快将Cecilia推出的心思的面子上給到及格而已，不是Cecilia自己的本事。

但Cecilia在實操的時候，簡直是無可挑剔。

何琪琪一打開宿舍的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憂愁的異域風情滿滿的臉，一張她最不想見到的臉。

何琪琪沒有防備，有些發愣地站在門邊，給了Cecilia表現的機會。

Cecilia仿佛是何琪琪此生最要好的朋友，久別重逢，眼含熱淚，不由何琪琪分說就撲上前去給了何琪琪一個大大的擁抱，邊抱邊聲情并茂地感嘆：“琪琪，我們都要堅強地面對所有困難。”

何琪琪哭了幾天，早已平複情緒，她還躲在宿舍裏不出去，只是想讓事情的影響進一步降低，也讓自己的身心準備得更充分，她要像所有在娛樂圈打拼的藝人一樣，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輕易退縮，所有與她有關的八卦都可以被她踩在腳下，成為她的墊腳石。

Cecilia的突然出現，顯然将何琪琪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一丁點從容打碎了。

何琪琪在瞬間回到戰場，不管身上有無穿上铠甲，總之就是要抓着武器往前沖，不管會不會身死，殺敵的意願絕不能掉。

這讓何琪琪先輸了一着，比起好整以暇的Cecilia，何琪琪多少有點慌張的意味。

Cecilia反客為主，在何琪琪的宿舍裏摟着何琪琪的肩，請何琪琪進入屋內坐好，給何琪琪遞紙巾擦臉，為何琪琪倒一杯水，安撫何琪琪的情緒，一如所有好客溫和的主人家。

何琪琪逐漸冷靜下來，默默思索自己應該如何應對這位不請自來的所謂同事，所謂朋友。

她不明白Cecilia突然示好的用意，不明白Cecilia為什麽要率先向她服軟，可她明白如今不能真的撕破臉大動幹戈，暗地裏怎樣險惡都不關明面上的事，争鬥不能明着來。

或許Cecilia也是顧慮了這一層，主動來示好。

何琪琪知道自己對于公司而言依舊有出道的可能性，公司沒有因為一次的突發事件就放棄了她，然而這種可能性又是岌岌可危的，一旦有點風吹草動，公司領導的想法一變，将她當作棄子，那麽她這些年的努力就付諸東流了。她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是維持住尚且能夠讓她有所發展的局面。

她自知沒有太多底氣反抗，作為一個普通練習生是如此，在受到特別照顧的Cecilia面前更是如此。

就算是看在劉總的面上，Cecilia給她的啞巴虧，她也非吃了不可。

Cecilia裝模作樣滿臉悲傷地道歉：“琪琪，真的很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Jimmy是那樣的人。我要是知道的話，絕對不會讓他接近你的，也絕對不會帶你和木槿去見他的。哎呀，Jimmy可能有幻想症，你和他接觸的時候一旦過于親密，他就幻想着你是他的女朋友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或許是最近在生活上遇到什麽事情了吧？讓他腦子變得不太正常。總之，這次都是我的錯，你要責怪我的話，我覺得很應該。琪琪，你希望我怎麽補償你？你說吧，我不會拒絕的。”

何琪琪怒極反笑，咬着牙說：“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錯。Jimmy的确是腦子不正常，你作為他的朋友應該多給他一點關愛，而不是避開他。”

Cecilia裝作沒聽見後半句，只驚喜地問：“真的嗎？你真的不怪我？”

何琪琪已将铠甲穿戴好，平淡應道：“嗯，不怪你。”

兩人假惺惺地相視一笑，共同将一道猙獰裂痕掩藏在繁花似錦的華美世界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