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鬼
十六、鬼
最放不下那件事的人反而是安木槿。
安木槿仿佛是剛剛來到新世界的人,不想露怯,又忍不住要去細看一切從未見識過的事物,她不動聲色,潛伏于暗處,只靠一雙眼睛作為自我與外界的關聯。
她不自覺地觀察Cecilia,只要Cecilia一出現在她面前,她就盯着Cecilia看。如果可以,她想要看出Cecilia的真假界線,想要鑽研Cecilia身上披着的虛假外衣,想要窺探Cecilia真心的模樣。她想還原自己在這次的經歷之前的、用以認知一個人的方法,她使用了十多年的方法。
但她什麽都沒看出來,Cecilia和從前無異,一樣充滿不同國度的魅力,一樣笑容迷人,在練習生群體中很吃得開。
方法失靈了,亦即是她從前的認知算不得正确,她需要重新尋找何為正确。
所有人都同時擁有了默契,将一件曾經非常熱鬧的事瞬間扔進深淵裏,如同扔掉一張舊報紙,不再提及,不再調笑。沒有誰替何琪琪鳴不平,也沒有誰因為Cecilia的小手段而對Cecilia刮目相看,在何琪琪用尋常模樣面對Cecilia的那一刻起,大家心照不宣,跟随何琪琪的腳步恢複到尋常,該怎麽上課就怎麽上課,該怎麽交往就怎麽交往,一團和氣,生氣蓬勃。
大家先是訓練有素的觀衆,然後才是半只腳踏入娛樂圈的練習生,自然是切換到觀衆的身份時更為熟練。面對八卦消息,觀衆只采取隔岸觀火的姿态,從不會認為自己能夠參與其中,即便八卦的當事人是他們的身邊人,他們也習慣于完全抽身。
只安木槿懵懵懂懂,不知道別人面對Cecilia時是什麽心情,仍在琢磨着要辨認清楚Cecilia的真面目。
和何琪琪聊過整件事情後,安木槿第一次看見Cecilia是在常規的舞蹈課課堂上,所有A級練習生都擠在同一間大舞蹈室裏。
安木槿縮在角落,透過巨大的鏡子看向在舞蹈室另一邊的Cecilia。
彼時還沒有正式開始上課,大家都東一堆西一堆地閑散聊天,Cecilia左手挽着田靜,右手牽着另一個要好的練習生,前面站着兩個練習生,正笑得東歪西倒,開心得毫無負擔,此刻的Cecilia仿佛是世上最輕松自在的人。
寒冷的感覺再度襲擊背脊,霎時間,安木槿想到了百鬼夜行。
笑靥如花的美麗面孔,只不過是鬼怪們描畫的人皮。
伴随着寒意而來的是熱血與沖動,安木槿莫名地想向所有人揭發事件的真相,想告訴那些圍在Cecilia身邊的練習生都小心些,別被鬼魅吞食了還不知道自己葬身何處。
但轉念一想,安木槿又覺得大家可能不是真的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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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琪琪那張嘴不是擺設,該訴的苦絕不會缺斤少兩,該讓大家知道的事實絕不會隐瞞,何琪琪是受害者,不肯丢掉任何一個将可憐相表演出來的機會,大家都是何琪琪的聽衆,都能夠在很大程度上還原整件事。
安木槿暗暗嘆氣,熱血與沖動都偃旗息鼓,腹诽着在百鬼夜行的世界裏,沒有凡人。
但安木槿也不是一無所獲,她發現了唯一有點不對勁的地方——Cecilia似乎比從前更加粘着田靜。
從前田靜在練習室練通宵的日子,Cecilia大多都不奉陪,可最近Cecilia卻是要全程陪着田靜,實在困得熬不住了就在練習室裏合衣睡一下,将就着休息。安木槿拜托過田靜偷拍一張Cecilia躺在硬地板上睡覺的照片,田靜幫她拍了,照片中Cecilia穿了一身深灰色運動服,戴着兜帽,側身縮成一團躺着,腦袋枕在一個背包上。
田靜還給安木槿附加一句情況介紹,“Cecilia剛剛睡下,她今晚一直跟着我練習,都沒有停過。”
照片和消息在淩晨四點多發送,安木槿在早上七點多才起床看到。
安木槿想如果是從前的自己,應該會覺得Cecilia這樣拼搏是為了做最後的沖刺。
田靜對Cecilia的陪伴亦不安心,勸過幾回,可沒勸成功,Cecilia打定主意要跟上田靜的節奏,田靜不結束練習的話,Cecilia也不怎麽回宿舍休息。
事出反常必有妖,安木槿懶得去猜Cecilia的想法,索性直接去問田靜:“Cecilia到底為什麽要這麽粘着你?她雖然跟你一起練習,可也沒練得多認真吧?我看她上課時出來展示的還是三腳貓功夫,樣樣不行,所以她為了練習而粘着你這個說法肯定是站不住腳的。”
安木槿同樣不太懂得田靜的想法,田靜似乎是,什麽都沒想。
老鄉何琪琪被Cecilia擺了一道,田靜卻無甚特別反應,仍是每天窩在練習室埋頭苦練,何琪琪找她訴苦,她就邊練邊聽,Cecilia找她指導動作,她就帶着Cecilia一起練,所有的人和事都在變化,就田靜一個人不變。
對于Cecilia突然嚴加訓練的目的,田靜亦十分懵懂,她猜測道:“Cecilia肯定是想做得更好的,你別這麽小看了她的努力。可是每個人的天賦不同,Cecilia大概屬于那種手腳不太協調的人,沒辦法,努力去練可能也練不出什麽結果來。不過她有想要做好的心,我們作為同期的練習生,應該多多幫助她的。”
安木槿無奈搖頭,想田靜對身邊各種事物的敏感度還不如她這個無知的大學生,不問了。
其實Cecilia勤奮練習的确只是為了能夠在實力上有所進步。
出道的安排逐漸逼近,Cecilia有成為花瓶的覺悟,卻也有一丁點身為藝人的責任感,總不能讓自己以過于不堪的形象出現在聚光燈下,所以要惡補很多功課。
而安木槿也不算是将Cecilia想得太複雜,關于和田靜親近,Cecilia除了有學習方面的考量,還是在做樣子,她在用行動明晃晃地表達出自己的意願。
Cecilia原就是一個偏向于主動出擊的人,對自己的未來有着許多打算,甚至有越俎代庖的嫌疑,時不時要忘記自己不過是練習生,仍處于供別人挑選的處境。尤其是見證了在田靜在安木槿的幫助下,成為第一個接受齊方素創作指導的練習生之後,Cecilia更加堅定自己的選擇,認為機會需要自己來争取,不可畏難,不可被森嚴等級吓到,不親自攀登一次的話永遠無法知曉深淺。
公司安排一個組合的成員時不可能去考慮練習生之間的感情,只會去考慮成員本身對組合能夠創造的價值。但Cecilia卻覺得那是可以争取回來的,公司高層對她的青睐使她十分自信,覺得自己可以為未來的事情籌劃。
Cecilia不希望跟何琪琪在同一個組合裏,一山不容二虎,一個組合不容兩個花瓶,且另一個花瓶還是唱歌比她好聽的有點本事的花瓶,是不可忽視的競争者。她可以預想到她和何琪琪成為隊友的境況,該給她一個花瓶的關注度被分成兩份,不該出現的對花瓶的讨伐聲音卻被擴大成兩倍,這或許可以讓整個組合的話題度上升,可她不願意公司因為追求話題度而讓她未來的幾年都充滿罵聲。
因此她去說服了Jimmy幫她陷害何琪琪,妄想折斷何琪琪的出道之路。
然而此舉之後,Cecilia被警告了,劉總直接将她叫到辦公室去,當面訓斥。
劉總那雙氣勢十足的丹鳳眼睥睨着Cecilia,怒道:“我知道是你在搞小動作,你急什麽?你們都還只是一無所有的練習生而已,你需要急着搶什麽?這麽耐不住氣,以後真的要去搶熱度搶資源了你要怎麽辦?事情做得也不漂亮,倒是有膽子去當出頭鳥,多虧你這麽沖動辦事了,否則我不能知道你這麽蠢,做事情都不知道要把自己摘出去……”
Cecilia不敢說話,低着頭挨訓。
劉總問:“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把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練習生踢出公司嗎?”
Cecilia低着頭回答:“沒有,真的是意外,我是好心帶她去認識我的朋友,沒想到她的行為舉止太過活潑,讓我朋友誤會了。”
劉總哂笑了一聲,擺明了拿Cecilia的借口當笑話看。
劉總曾經當過藝人,約莫是三兩年的模樣,然後就到公司裏當小領導,又因八面玲珑眼光獨到而平步青雲,很快升做大領導,掌握着練習生們的生殺大權。
Cecilia在國內待着的時間不長,不太清楚國內娛樂圈的陳年八卦,她猜劉總是因為外型實在不适合當女團成員,所以才不幹了。
以她對中國文化僅有的一點認識,她覺得武則天一樣的女人是不會甘願在舞臺上賣弄姿色的。
Cecilia見劉總不再罵她了,便挨到劉總對面的椅子坐下,瞄了眼劉總的神情,擠了個笑,誇道:“劉總今天戴的胸針好漂亮啊。”
劉總雖不是藝人了,但每天依舊妝發齊全,将自己打扮得閃閃發亮,如此保持了快二十年。
劉總聽到Cecilia的誇贊,臉上毫無波瀾。
Cecilia是在她購買這枚胸針的時候發掘到的好苗子,當時Cecilia回國度假,小洋妞的做派十分亮眼。她要做一個國際化的組合,替公司開拓更廣闊的市場,所以Cecilia是目前為止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
而且她也沒打算讓Cecilia從中缺少。
劉總淡淡地說:“你倒也不算壞了事,有争議才有話題,有話題才有熱度,我的原意也不是要做一個毫無瑕疵的組合。現在稍顯急進了一點,得多緩一段時間才能有下一步的動作。而且你這批練習生有了你這麽個蠢貨的牽頭,大概都不會願意安靜等待公司安排了,以後可不知道要冒出來多少小動作,呵,都是一群自作聰明的蠢貨。”
Cecilia:“……”
劉總又提點Cecilia:“你別想太多,我怎麽安排你就怎麽乖乖聽話,你一個繡花枕頭在忙活什麽呢?金玉其外的小娃娃,連紙老虎都算不上。在我們公司當藝人,最重要的是聽話,不管你怎麽有野心,怎麽有手段,藏好了,別以為自己可以淩駕于公司的決策之上。”
以Cecilia的中文水平,她不能完全聽懂劉總話裏話外的意思,但她明白自己只能依照劉總所言,乖乖聽話,她毫無反抗之力。
Cecilia微笑着朝劉總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