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約
二十二、約
幾乎沒幾個人這麽肯定過安木槿的作品,她只是一位還處于學習階段的預備花藝師,在安氏花藝的店鋪裏,她的作品甚至不能标上她的名字,她甚至不能出現在花藝師的花名冊裏,不能接受客人的指定。
安氏花藝開了一間網店,售賣預訂款花藝作品和每周花束。安木槿如果在店裏打工,負責的工作就是幫忙處理每周花束的訂單,每一束花她都認真制作,不過從來沒有受到過客人的表揚。
受到表揚的感覺很像是在吃糖,小時候媽媽給她和弟弟做的麥芽糖,淺淺的甜滋味,清透,漂亮,帶着花香。
安木槿的媽媽柯寄春廚藝極差,又不樂意承認,時不時就聲稱要研發新菜式。柯寄春沒有研發菜品的天賦,每次窩在廚房裏搗騰都像是制毒。
在安木槿的記憶裏,柯寄春做出來的唯一能夠入口的食物就是麥芽糖。柯寄春別出心裁,在麥芽糖裏加了許多花瓣,以及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做成棒棒糖模樣的麥芽糖被伸到面前時,長期被各種怪味荼毒的經歷讓年紀很小的安木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柯寄春紅火熱烈如鳳凰花的期待眼神中,安木槿視死如歸,咬了一丁點,砸吧砸吧嘴,驚喜地發現味道還挺好。
她一口将小棒上的糖全部咬掉,然後又問柯寄春要一個。
用力一嚼,糖就全部黏在牙齒上,于是嘴裏長久地留有甜味,舔舐吮吸變成了有獎勵的小動作。
甜味裏有許多孩童單純的欣喜,在本無希望之處嘗到了想要味道,那一刻才知道原來自己心裏期盼了很久。
柯寄春的食譜只會在世上出現一次,配方和用料都成了絕唱,之後她再怎麽嘗試也做不回同樣的味道,安木槿再沒有吃過好吃的麥芽糖,且要品嘗柯寄春源源不斷創造出來的怪味。
安木槿輕輕嘆了嘆,繼而笑得比向日葵更燦爛,沒想到多年以後,她在齊方素這裏品嘗到了曾經的甜滋味。
夢想早已在安木槿心裏紮根,她渴望向齊方素和盤托出:“齊老師,我以後一定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花藝師,像我爸爸媽媽那樣,創作很多被別人記住的優秀作品,受到很多的尊敬,在花藝的世界裏青史留名。”
齊方素無甚波瀾地問:“嗯,你已經決定好了?”
安木槿眼神堅定:“決定好了。”
齊方素點點頭,說:“那就認真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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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齊方素沒忘他的疑問,哪怕心裏多少猜到了答案,他也想聽安木槿親口說出來。齊方素接着問道:“所以你既然是想當花藝師,為什麽還要進公司當練習生?”
安木槿心一緊,呆滞地瞪着齊方素半晌。齊方素是真不留情,當面攻擊,快準狠。
安木槿艱難咽了口唾沫,緩緩神,開始給自己找借口:“我,就是,我,也想,出名啊。出名了以後再當花藝師,應該,可以省下不少宣傳的功夫。”這種說法過于合理,安木槿似乎把自己給說服了,覺得這就是她各種不合理行為的原因,言語越來越铿锵有力,“沒錯,事情就是這樣。齊老師你是很清楚的,明星都吃的青春飯,像我這種唱跳一般般、演技似有若無的藝人,趁着年輕貌美趕緊出道,打拼幾年掙到錢就心滿意足了,然後我會回家繼承家業,将我們安氏花藝發揚光大,而我當明星的時候積攢下來的名氣,肯定可以幫我一把,在火上澆澆油。”
齊方素睨着安木槿,臉上是明晃晃的不相信。
安木槿準備應付齊方素下一波攻擊,然而齊方素卻偃旗息鼓了,他扭頭看了矮桌上的花束一眼,沒有繼續追問安木槿進公司當練習生的真實意圖,也沒有提及關于緋聞的任何事,伸手請安木槿在沙發坐下。
而後齊方素去到一樓走廊盡頭的小廚房裏轉了一圈,給安木槿拿了兩瓶不同口味的果汁,倒了一杯早上泡好的咖啡,翻找到方糖和奶球,又從櫥櫃深處摸索出兩盒餅幹,兩邊手都拿滿吃的喝的,回到客廳。
齊方素覺得有點抱歉:“平時來這裏的都是認識很多年的朋友,所以沒有特意準備招待的東西,屋子裏只有這些,你将就吃點吧。”
安木槿瞧着她面前擺得滿滿當當的一小塊茶幾,笑道:“已經很豐富了。”
兩人坐下後反而沒有太多話可說,安木槿将沒開封的餅幹拆開,給齊方素分一包,自己開一包,嘗了一塊,胡亂告訴齊方素她曾經吃過這個牌子的哪一款産品,齊方素漫不經心地應着。
又在徹底涼掉的咖啡裏加了一顆奶球,嘗過了味道後告訴齊方素她其實喜歡喝不加糖的熱拿鐵,齊方素輕飄飄地應了聲,沒說話。
場面好像有變冷的趨勢,安木槿趕緊思索話題,片刻就想到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一件事。
她鼓起勇氣,邀請齊方素和她一起去做。
安木槿蠻不講理地聲稱:“齊老師,你今天害我逃課了。”
齊方素略感意外:“這也能怪到我頭上?”
“當然。”
齊方素聳聳肩,問:“那你想怎麽樣?”
“接下來我還會逃一次課,逃的是公司安排的舞蹈課。”
“嗯?”
“為了我的人身安全,你作為老師應該在我逃課的時候保護好我。”
“你是逃課,又不是逃難,為什麽需要保護?”
安木槿愣了一下,齊方素好像在跟她開玩笑?可齊方素面無表情,瞧着不像是有說笑的打算。
安木槿拿不定主意,要笑不笑地彎彎嘴角,給齊方素的話一個敷衍的反應,繼續說:“不管我有沒有危險,保護學生是不是老師的職責?齊老師你有責任保護我的安全。”
齊方素懶得跟安木槿打太極,問:“你到底要逃課去做什麽?”
“這個月的十一號,就是下周五,下午三點一直到晚上八點,你可以陪我去S廣場嗎?”
“去那裏幹嘛?”
安木槿一臉神秘:“到時候再告訴你,你先答應會陪我過去。”
齊方素微微皺眉,狀似考慮。安木槿挪了點位置,湊近齊方素一些,撒嬌道:“你就陪我去嘛,我自己一個人會緊張的,我需要你幫我加油打氣。齊老師,答應我嘛,我又不會害了你。”
齊方素抱臂往另一邊挪了挪,很勉強地答應了:“行吧,我會把那天的時間空出來。”
成功約到齊方素,安木槿在心裏暗暗握拳歡呼,但表面硬撐着一派平靜,端莊地笑着說:“我們約好了,到那天我再聯系你,我還不知道我前天晚上會在哪裏的宿舍休息。”
“嗯。”
安木槿心花怒放,把握機會再下一城:“齊老師可以開車去接我嗎?我沒有車,也沒有駕照。”
齊方素皺眉瞥着安木槿,不太高興,但嘴上是答應了:“可以。”
“謝謝齊老師!”安木槿笑眯眯的,不想讓對話結束,接着問:“齊老師平時如果不工作的話會做什麽?”
齊方素顯然不想跟她聊天:“離開這裏,關掉手機,回家躺着,安靜待會兒。”
“……”
天聊不下去,安木槿滿心歡喜也坐不住了,齊方素便在安木槿的要求下帶她參觀整棟別墅,從一樓到三樓的每一間房間、每一個小角落,都逛了一遍。
齊方素的工作間在二樓,兩人參觀完就直接進到工作間裏。齊方素帶的路,安木槿不知齊方素的用意。
一個看上去被塞得很滿卻又格外冷淡的房間,裝潢的主色調是黑白雙色,大白天也開了燈,且是極其明亮的兩盞冷白光的燈,有限的空間容納了無限的光明,安木槿覺得有點刺眼。布置和擺設幾乎全是關于音樂的,靠牆放一張大桌子,其上一個巨大的顯示屏,兩邊有監聽音響,右邊放着合成器,地上擺着兩個吉他,還有一大堆安木槿說不上來是什麽的樂器,房間在視覺上的豐富就是因為地上亂擺的各種樂器。
安木槿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與音樂相關的知識越學越多,一進門就誇道:“這音響是好東西。”
齊方素眼裏有笑意,不等安木槿說話就自動自覺去播放他最近制作的幾首曲子。
立體環繞音,人被渾厚的音波包圍,載起,漂浮,安木槿又誇了一遍:“好東西就是好東西。”
掃了眼地上琳琅滿目的樂器,安木槿問:“齊老師平時都在這個房間裏創作嗎?”
“嗯,我習慣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不喜歡變化。”
安木槿用無辜神情看着齊方素說:“我來,太打擾齊老師了吧?”
齊方素大喇喇承認了這個事實:“是有點,我後天要給別人聽demo,可是有幾個細節現在還沒有調好。你過來,我得花一個小時圍着你轉,也就是說我晚上得多加一小時的班。”
安木槿:“……”齊方素這個人真的很不會跟她客氣。
齊方素抿嘴笑笑,示意房間邊上兩張很醒目的橙紅色單人沙發,說:“你随便坐坐,我不招呼你了,要工作。”
安木槿點點頭:“好呀,你忙吧,不用管我。”
之後齊方素就依安木槿所言,沒怎麽管她,一直埋頭工作。安木槿在房間裏走動、進出、玩手機、講電話,他連眼角眉梢都不曾動過,身邊仿佛有結界,區隔開一切影響,他只在他的世界裏打磨他的作品。
但晚上齊方素短暫地離開了結界,叫了外賣和安木槿一起吃。瞧着安木槿不敢吃碳水只敢挑幾根青菜吃的模樣,齊方素眉心皺成一團,頗有點痛心疾首的意味,評價道:“瘦成人幹了,現在大家的審美都很奇怪,喜歡看幾個人幹在臺上唱歌跳舞。”
安木槿嚼着過了水的西蘭花,着實難吃,她隐隐覺得自己是一頭牛,只是錯生了人的味覺,讓日常的進食變得過于困難。安木槿痛苦地微皺着臉,說:“齊總監可以向公司提出抗議,說我們公司的女藝人都瘦成人幹了,該好好補補。但是女藝人的身材膨脹了,公司的荷包就要縮水了。”
齊方素:“……”
安木槿長嘆一聲:“誰讓我們是要讨觀衆喜歡的人形商品呢?又沒有本事逆轉潮流,只能泡在潮流裏,由得被送到哪裏去。”
齊方素吃得也不多,一份面剩了大半,臉色也不太好,似乎有點尴尬。
安木槿關心道:“胃不舒服嗎?只吃這麽一點。”
齊方素冷淡回答:“不餓。”說完就收拾面前的食盒和紙巾,統統扔到塑料袋裏包好。
安木槿不懂齊方素為什麽突然變臉了,可是端詳齊方素拎着垃圾去扔的樣子,又覺得他好像沒有異樣,至少他的變化應該不是沖着她來的。安木槿撇撇嘴,不猜了,只将剛才想到的問題向齊方素提問:“齊老師平時會健身嗎?”
齊方素邊洗手邊回答:“嗯,一周去三次。”
“齊老師去哪間健身房?要不捎上我吧?我也要健身的。”
“……”
“去哪間健身房也是秘密?”
“你別一下子打聽這麽多事情,”齊方素橫了安木槿一眼,“這樣我會沒有安全感。”
“噢,安全感……”安木槿陰陽怪氣地應着,眼睛睜得溜圓,嘴角翹得老高,滿臉興奮,“我已經算是成功入侵了嗎?”
齊方素沒答,去将客廳窗邊矮桌的造型燈打開,看了眼沐浴在暖白色光芒中的花束,挺滿意,花的色彩讓光線變得更暖三分。而後他就轉身上樓回工作間繼續工作。安木槿屁颠屁颠地跟着去,越走越覺得這是在讓她剛才的問話變成具象。
齊方素雖是嘴上嫌棄安木槿打擾了他工作,但大晚上的,在還沒有完成工作的情況下,卻願意浪費近半個小時将安木槿送回公司宿舍。
安木槿終于坐進了齊方素的車裏,還是坐的副駕駛座,連元寶都沒有坐在這裏過。接連被驚喜砸頭上,反倒砸得她心中一片清明,不需要問,不需要猜測,這就是一種明顯的前進和入侵,齊方素就是允許了她進入到他的世界了。
安木槿想笑,又得硬憋着,不想在齊方素面前顯露自己的傻樣,她在大半路程上都是攥着安全帶低着頭,将自己的臉隐沒在昏暗陰影中,讓笑容無聲又放肆爬上她的嘴角。
等最後一個紅燈的時候,齊方素看了她好幾眼,困惑地問她:“你是害怕坐車嗎?”
安木槿憋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來,笑得渾身微顫,笑得齊方素更加困惑,他又問:“有什麽這麽好笑?”
安木槿擺擺手,将自己的笑意驅散,稍稍平靜下來,說:“我想到了很好笑的事情,沒什麽,只是太開心了而已。”
齊方素刨根問底:“什麽好笑的事情?”
安木槿又咧嘴笑:“你別打聽我心裏想什麽,這樣我會沒有安全感。”
“……”
進展順利,形勢一片大好,安木槿滿腔激情,蓄滿了前進的動力。
以前的路全憑她的一廂情願走過,可是接下來的路,她覺得全憑齊方素的縱容而存在。她只追求過齊方素,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段不舍晝夜的追逐都是這般模樣,在獲得對方的縱容之後,豐沛的成就感充盈胸懷,引誘她繼續往前走。
再往回一看,沒有齊方素的過往歲月顯得孤寂。這不是好現象,她讓齊方素變得過于重要了。
安木槿的欣喜中莫名地添了兩分遲疑,臉上的笑容變得沉重,逐漸往下落。她沒心思睡覺,坐在桌子前收拾一桌的花材,收着收着就無意識地将素色和冷色調的花攏到一起,而後又慢吞吞做了一個與夜色同樣深沉寂寥的花束。
給自己的作品拍照,想了想,将照片發給齊方素。
隔了兩分鐘,齊方素的回複來了,問她,“你不睡覺嗎?”
她回,“冷靜冷靜再睡。”
齊方素沒再說什麽,只回了兩個字,“晚安。”
齊方素第一次同她道晚安。
安木槿瞧着齊方素今天一整天都不曾消失的、有點古怪的柔情,不自覺地笑了一下,想齊方素對她來說就是很重要,不然她也不會讓自己陷入到此時的境況裏。
安木槿回了一個道晚安的表情包,而後又加一句,“謝謝齊老師。”
等待的日子漫長又愉悅,安木槿每天都在微信上找齊方素聊天,她說十句話,齊方素能勉為其難回複一句。這就是值得高興的事,足夠安木槿熬過被思念和渴慕填塞的時日。
到下個周五下午兩點半,齊方素的車準時停在公司宿舍樓樓下時,安木槿已經在路邊等了幾分鐘。
安木槿笑眯眯地打開車門撲進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