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山斷枉(三)
一山斷枉(三)
紗漠然看着乞丐自己爬了起來,還摸索了一下自己掉在地上用細竹子充當的拐杖。
“往東南方走一百二十丈有個地方歇腳。”
乞丐拿着竹仗點了點地,對紗漠然說。
這個落腳的地方還算是能歇一歇,紗漠然本來就想輕輕扶着這個乞丐來的,結果人家敲着竹仗走得比她還快。
這個地方看着像是個拜祭什麽人的地方,院子中間還有個大香爐,上面插着的幾柱香看着剛燃完不久,空氣中還飄着檀香。
紗漠然跟着乞丐走進了一個屋子,那中間立着的大石像一手托着金元寶,誰看了都知道這應該是財神爺。
這乞丐倒是會找地方,能在財神廟歇腳。
“啾咕。”
糯米團子抱着沒啃完的煎包繞着乞丐轉了一圈,然後在人家肩膀上坐了下來。
乞丐感覺到有異物,擡手碰了碰,不僅沒被吓到,反而還很溫和的揉了揉糯米團子的小腦袋。
紗漠然從荷包裏取出幾瓶止血散,遞過去,傳語道:“一些止血的藥,我幫你敷上?”
乞丐轉過頭來,一手伸出來說:“我自己來。”
紗漠然把藥瓶放到乞丐手上,就看着乞丐揭開瓶子直接往傷口上撒。
“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紗漠然有些好奇,輕輕傳語問他。
乞丐簡單撒完藥,回答:“不記得,你又是誰?你打了王明,他爹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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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漠然無聲嘆了一口氣,又傳語說:“我是斷枉山冶心座下弟子,我叫紗漠然。我自然是不能看一堆人欺負你一個人,你呢?你叫什麽?”
乞丐沒聽見紗漠然說話的聲音,只覺得這些話自動輸送到了他的腦子裏,然後沉默了一會兒。
“我沒有名字,但你可以叫我小錢……你……我聽王明罵你是啞巴,是嗎?”
“對,我就是啞巴,所以咱們倆算是一路人了。”
紗漠然傳語完,就從衣袖裏拿出來打包好的煎包,遞了一個過去給小錢。
小錢拿着嗅了嗅,像是餓極了,大口大口吞咽咀嚼。
糯米團子吃了一個煎包把自己撐得圓滾滾的,紗漠然看它賴在人家肩膀上不肯下來,也沒去管。
財神廟每日來燒香祭拜的人也不少,但是這個村子的人怎麽生意上會不盡人意呢?
“你……”小錢很快咽下了煎包,又說,“財神廟晚上通常不會有人來祭拜,你找個地方暫且能睡一晚,但……也不要睡太死,王明知道我睡這兒。”
紗漠然一陣無語,但王明是她打的,也确實應該由她來解決。
深夜,小錢拄着竹仗繞到了財神爺石像後面随便躺下,那糯米團子也跟着棄主,鑽到了小乞丐懷裏。
這可能是個好色的糯米團子。
紗漠然嫌地髒,幹脆跳到房梁柱子上倚靠着睡會兒。
小錢睡得比較沉,紗漠然沒出一會兒也睡得死死的。
夜深人靜時,一行人悄悄潛入財神廟,用帕子捂住小錢的嘴将人套進了麻袋裏扛了出去。
紗漠然被外面的悶雷驚醒,她往石像後面看,竟然連小錢的人都沒見着。
財神像前的貢品被推翻掉了一地,紗漠然發覺小錢可能被人擄走,提起劍就追了出去。
外面下着雨,天邊時有閃電,看得着實令人害怕。
那一行人扛着小錢一路到了渡口,紗漠然看着地上泥濘的腳印,咬牙沖刺。
渡口。
“王小爺說往死裏打,兄弟們,趕早的打完回去吃酒!”
聚着的人個個兇狠地踢上去,使得套着人的麻袋不斷掙紮着。
“喲,這小子命挺賤,還想着逃呢!小爺我讓你滾了嗎?”一個人一腳踢上去,只聽麻袋裏的人吃痛叫了一聲。
“沒見着今天那個啞巴女,要我也逮着她,讓你們倆都跟着生不如死。”
“死瞎子,就你這賤命一條,還睡財神廟!財神廟就是沾了你這人身上的晦氣,害得咱村裏生意都沒法做。”
糯米團子也在麻袋裏,被人一踢就扁成了薄薄一片,它也感到痛,但還是盡力擋在這群人踢得最重的腹部那塊。
小錢伸手去握糯米團子,臉上手上全都是淤青,讓他這張臉都破了相。
“你不要替我受着。”小錢嘴角流出了血,染紅了那片麻袋,“我已經活不下去了。”
小錢将糯米團子握在手心,在最後那個緊要關頭,他将那小糯米團子保護得很好。
紗漠然踩着樹梢折了幾根樹枝将那幾人的腿全都折了,然後一腳将他們踢到了水裏。
麻袋裏的人顯然沒有了反抗的動作,紗漠然淋着雨,青絲全都貼到了臉上,她提劍劃開麻袋,映入眼簾的是小錢那血斑斑的破相的臉。
紗漠然扶着他,确認了人還留着一口氣,開始在自己的荷包裏找能吊命的藥。
“不要救我。”小錢聽得出來的人應當是紗漠然,然後慢慢攤開了手掌,糯米團子也染上了猩紅的血,它跳着到了小錢脖頸處使勁蹭着。
他到臨死前還護着這團子,而不是他自己。
紗漠然能感覺到小錢沒有活下去的念頭,就連喂進去的丹藥都被吐了出來。
“我賤命一條,早活膩了。”小錢嘴角帶笑,對着紗漠然說,“謝謝你的煎包,能吃上一頓飯,真不容易。”
紗漠然能摸得出來,這少年的骨頭硌人的很,全身上下或許都沒幾兩肉。
小錢的身體突然發起了金光,變成了光塵,都往一個方向飄過去。
紗漠然伸手去捉,恍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剛入斷枉山時,那位救她的白衣仙人也是這般化為光塵消失。
霄公子他難道……
紗漠然追着光塵一路回到財神廟。
-
財神廟內。
飛來的光塵不斷重聚,財神石像跟着迸發出一道金光,隐隐約約能看清楚一道人影。
紗漠然于廟前止步,大雨還在下,一道閃電從天降下直劈光塵中心的那人。
“危險!”
紗漠然傳語過去,但那人似乎沒聽到,依舊站在光塵中一動不動。
光塵被雷劈散,那人輕盈落地。
他戴着白紗鬥笠,落地的時候還有玉墜撞響的好聽的聲音。
竹仗輕敲在地面上,男人走路無聲,走到紗漠然面前,拿自己的衣袖舉在紗漠然的頭頂。
“下雨了,不要站在外面。”
他說話的聲音很溫和,雖然只是平平的一句話,但卻仿佛有着攝人心魂的魔力。
紗漠然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跟着重新走進廟裏的,白衣男人敲着拐杖摸着地上掉着的一個桃子,往衣服上擦了擦就往嘴裏送。
他的白紗稍稍露了點縫隙,紗漠然偷偷看過去,他那雙眼睛跟小錢一模一樣——空洞,沒有一點兒神韻。
“你是小錢嗎?”紗漠然把地上的貢品撿起來重新放在貢臺的盤子裏,一邊傳語問。
白衣男人聽到紗漠然整理的動靜,拿竹仗敲了敲自己的腿,說:“吾乃此地的財神,循霄。”
循霄,師父當時稱他霄公子,果然是他。
紗漠然把最後一個桃子擺好,荷包裏的血糯米團子就跑了出來,直竄到了循霄身上。
手裏的桃子好像變重了一點,循霄微微笑着,問:“你也要吃桃子嗎?”
糯米團子一大口咬了下去,嘗到了酸酸甜甜的桃子,開心的在空中飛來飛去。
“它有點髒了,我帶它出去沖沖澡。”
紗漠然一手抓過血糯米團子,走到門外接着雨水給糯米團子揉來揉去。
循霄站在裏頭,好心提醒道:“糯米團子遇水會變黏的。”
紗漠然給糯米團子揉了幾下終于幹淨了,不過确實如循霄所言有點黏手,但問題不大。
“這團子倒是黏你,還沒見它多喜歡黏人。”循霄聽着腳步聲,繼而又問,“冶心只教了你傳語術?”
“師父教我的很多,此番下山我為尋歸師掌門,也為我自己,尋藥。”紗漠然覺得再說出這種話有點像是在欺騙自己。
其實能不能恢複聲音她不在乎,她只想知道當年執意要毒啞她的人用意是什麽。
糯米團子又肆無忌憚繞着循霄的手指轉圈圈,本來沾了水就黏,硬是貼在人家手上,不過還是被人家扯了下來。
“吾對毒不太了解,但吾可以同你一起去找找醫仙。”循霄在地上敲了一下,問她,“醫仙谷會去吧?”
醫仙谷這個地方避世已久,就連歸師都不知道如何尋路。
紗漠然還沒回答他,循霄就聽着外面的雨停了,拄着竹仗就往外走。
紗漠然跟上他,傳語問:“前輩當年為何要将我救下?”
土地泥濘,循霄不再拿竹仗找路,全憑感覺也走得穩穩地,他似是思索了一下,很快答:“分身做的事,吾控制不了。吾在這睡太久了。”
紗漠然覺得可能問不出來什麽,循霄帶他走到了個宅子外停下來,一個村裏有個宅子其實還挺少見的。
王府?他要來找王明?
紗漠然看着循霄一仗推開府門,直接用法術将屋裏的人生生都拽了出來。
一拽一個準,這位前輩是多記恨他啊?
“誰大半夜的拽本大爺?不想活命了嗎!”王明揉了揉眼睛,一屁股摔在水淋淋的地上,涼都涼醒了。
循霄背對着紗漠然,說:“你回避一下。”
紗漠然不太理解這位前輩是怎麽想的,難道他還想悄無聲息殺人滅口?
循霄施法将紗漠然隔離在了府門外,他轉了轉手裏的竹仗,就靜靜站在那。
“我就知道是你這個臭瞎子!別以為換了身衣服就能攀上枝頭當鳳凰,賤命還不給老子磕一個!”
“嘈雜。”循霄雖看不見,但這一棍子打得又正又嚴實,疼得王明只得在地上打滾。
“雜穢!等老子到了京城告訴我爹娘,你就死定了!”
循霄又一棍子劈下來,直把人打得血都嗆了一口,他語調依舊很平,“你們罵吾瞎子吾不曾計較,但是她,誰都不許說她啞巴,特別是你這種人,更不許打她的主意。”
循霄第三棍打在了王明肚子上,王明吐了一口血,抱着肚子哭喊都沒人應。
半個時辰後,紗漠然見府門開了,循霄不緊不慢走了出來。
紗漠然往裏面瞟了一眼,但循霄關門很快,連地板都沒瞧到。
“有血,你不便看。”
紗漠然有點擔心,傳語問他:“他還活着嗎?”
“……不至于這麽快就死。”
循霄往前挪步,風吹起他的面紗,紗漠然只瞧見了他耳垂上帶着的那青色玉墜,互相碰撞發出了玉石聲。
紗漠然跟上他,問:“現在去哪?”
“桃枝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