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追憶夜莺(四)
追憶夜莺(四)
刑部,審議堂。
神慈坐在主位上,靜聽着主審官做最後的判決。
“尚書府魏小姐一案,經戰将軍與紗姑娘查明,魏夫人多年前行歪道奪取生人性命,此事人證物證俱在,魏夫人可還有要辯解?”主審官冷漠地問她,但其實根本不認為這魏夫人事到如今還能嘴硬。
“我不從!”魏夫人撐着大腿跪起來,臉上并沒有他們想象的帶着驚慌,“明明就是那個會邪術的家夥害了我女兒!我根本不認識什麽神醫,他們肯定是一夥的,他們就是想、想……”
“真是頑固。”紗漠然和戰郁站在一邊看,開堂已經一刻時辰,目前仍是只請了魏夫人和魏茵上堂辯解。
戰郁:“她說不了多久了,只要這事情一敗露,尚書府也會跟着完蛋,她最怕的應該就是這個。”
主審官也沒有再給她辯解的時間,對着殿外宣:“宣循公子,霜小姐入殿——”
紗漠然立刻往門口轉過頭,那日擒到會邪術的神醫之後,戰郁也左右忙來忙去整理案情,她也不好麻煩戰郁抽時間帶她見一見循霄。
他的傷好了嗎?他在靜心齋又過得怎麽樣?
主審官一手打在書案上,呵斥,“前日,戰将軍攜紗姑娘、霜小姐以及昭安公主捉拿蠱惑人心的假神醫,他親口所述正是魏夫人求他奪人性命來救治魏茵小姐,魏夫人,你們還不認罪?”
“我求人救我女兒何錯之有?我害了何人?你說我害了何人?”
戰郁在一邊看不下去了,搖搖頭對她抛出了一個名字,“姜且,魏夫人可還記得此人?”
魏夫人眼裏閃過一絲詫色,但很快又恢複平靜,“我不知道将軍在說什麽。”
“既然夫人不知道,那……魏尚書呢?”
戰郁眼神掃到剛一叫出“姜且”這名字腿就發軟的魏顯,笑容很是和藹可親。
Advertisement
雪狐霜沖上去揪住魏夫人的領口,原本妩媚好看的一張臉立刻被她自己弄得風情盡失,“那年姜且來蒼傲獻唱,魏顯這個老家夥色迷心竅,脅迫姜且不成,而你也撞到此事。你因為你女兒天生缺陷,又為了保住你正房的位置,找魏顯去尋那惡毒的醫師。魏顯得不到姜且,他就同意讓人取了姜且的聲脈,也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用這見不得光的法子留住姜且!”
魏夫人渾身顫抖,嘴越發硬,“你、你胡扯些什麽?你一個煙花之地的舞女也敢造次,誰不知道你們這群煙花女子為了錢財什麽都能做,你的話又如何相信?你迷惑陛下,又欺騙戰将軍,你和這瞎子就是一夥的!”
紗漠然低聲對戰郁道:“有什麽辦法能早點讓他們說完?陛下的決定呢?”
“這魏夫人一口咬定咱們合謀,就連陛下她都一通造謠了,要想這姜且的死被揭露,還得要個有信服力的人來才行。”
“……魏茵?她現在是個啞巴,而且你看她只會對母親唯命是從,我都信不過她。”紗漠然一嘆氣,看着循霄站在那俨然不動,也只是聽着。
“本宮作證呢?你們也不信?”
這聲音聽着怪嚣張的,魏茵也跟着好奇回頭望去,瞳仁驟地變大。
這個人還是穿着那件刺繡精美的薄裙,身上披了個厚一點兒的紅狐裘,此刻看着比以往更加的高不可攀。
“公主……殿下。”戰郁第一個認出他,随即行了個簡單的禮,“臣見過殿下。”
店內其他刑侍紛紛準備跪拜行禮,卻聽她說:“不必了,本宮是來作證人的,正如主審官所言,那日抓捕庸醫我也在場,他說的話本宮可是沒忘,若諸位還不信我,也可以看看我們身上的傷,不會有人蠢到為了謀害別人差點折了自己的,對吧?”
魏夫人和這昭安公主不相識,她也是近日才被準許能在皇城裏自由走動,而且她的身份特殊,也不會有人敢去巴結。
昭安公主面紗下的嘴唇笑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淡淡問:“既然魏夫人和那位大人不說話了,應當就是默認昭安沒有說錯了,主審官大人,這案子算是能結了吧?”
戰郁從身邊的禦史手裏拿過一份卷宗,扔到魏尚書面前,“私自擡高流通關稅,這冬天裏的糧草本就告急,而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從中調高糧價,蒼傲律法中明令禁止私吞!”
主審官顫巍巍往後面坐着的神慈那看去,也在等着皇帝下最後的判決。
“主審大人按律法結案便可。”神慈只淡淡說了一句。
“老、老臣知道了。”主審官下了階梯,冷漠地宣布,“魏尚書私吞大批糧草,且與其夫人勾結修習邪神外道之人,犯大忌,按罪當誅!魏顯之女魏茵,隐瞞真相,關押天牢,永不得出獄。”
“……完了,都完了……”魏夫人心下一狠,掙開雪狐霜往魏顯臉上拍下一掌,“就是你這個色迷心竅的家夥!你拿什麽還我?魏顯,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充滿悲恨的嘶吼幾乎響徹整個審議堂,神慈一皺眉,擡指給了自己帶來的親衛一個指示。
侍衛長喝道:“将這二人拖出去,斬立決!”
紗漠然随即跑上前去扶住循霄,關切地看了看他身上有無傷口。
“你還好嗎?刑部的人有沒有對你嚴刑拷問?還有魏茵刺你的那一刀,傷口在哪?我給你上藥。”
“漠然,吾無礙。”循霄轉頭對她輕輕一笑,“事情解決了,我們回去吧?過些日子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你不是還要找掌門嗎?”
他這不說,紗漠然自己也都快要忘記下山還有一個目的了。
這路上兇險事遇了不少,而且除了歸師掌門,還有消失至今沒有一點兒線索的錦溪,還有突然暴走被人帶走的青蘿。
看着那二人攙扶着先行離去,昭安公主突然間擡起頭與神慈對上眼神。
“陛下,昭安有一請求,還請陛下一定答應。”
戰郁此時心有點亂,狩獵那日是昭安公主與神慈初次見面,一次救駕有功,她已經從神慈那裏得來了自由,她這次不請自來幫他除掉魏顯這個隐患,戰郁早應該料到她是帶着目的而來的。
“懇請陛下讓昭安進那榮王府,帶回摯友。”
神慈看着她那雙帶着森冷的瑞鳳眼,有些熟悉卻又感背後發涼。
這雙眼睛……總覺得在什麽地方看到過,踏雪國的時候?不對,在踏雪他除了霜不曾與其他熟識。
“朕不能同意。”神慈扶着椅子緩緩起身,不帶絲毫猶豫否決,“今日多謝昭安公主前來解疑,朕會叫人備禮送去質安府。”
跟随聖上的公公走到門外,高喊:“擺駕,回宮——”
戰郁看她心情不佳,考慮到身份懸殊,只是在原地輕輕問:“殿下,可要臣護送您回府?”
“滾。”
昭安公主話音冷淡,但也聽不出怒意。
“……”戰郁欲言又止,仍是沒想好該說什麽,拱手答,“是。殿下保重。”
“姐姐,姐姐!我做了菜,你快來嘗嘗!”
聽到偏寓居的門被人推開,小雨灰頭土臉的抱着鍋鏟從竈屋裏跑出來。
紗漠然先扶着循霄在石桌邊坐下,跟着和小雨進去竈房将飯菜端出來。
“姐姐,這是我學的新菜,油焖豆腐,吃起來軟軟糯糯的,絲毫不遜色這糯米團子的口感哦。”小雨一把抓住準備偷吃的糯米團子,往自己的衣袖裏塞,“再不快點要涼咯,姐姐,幫我把飯帶出來吧?”
“你啊,做個菜都能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紗漠然端起盛在一邊的白米飯跟着往竈房外面走,“把那團子放出來吧,它跟着在刑院應當受了點苦,讓它今天多吃點。”
“知道了,姐姐都不關心我一下。”小雨嘟起小嘴,把手裏的兩盤菜放下,“霄公子看來沒什麽大礙,還讓姐姐擔心了這麽久。”
循霄聞着豆腐的味道,抄起筷子夾了一片,“漠然,不是說好了要把這個小孩子丢遠些嗎?”
“喂,你想甩掉我就別吃我做的了,好心沒好報。”
小雨差點兒就拍桌子要指着循霄罵了,這會兒紗漠然卻拿着手帕幫他在臉上擦了擦。
紗漠然扶着他的肩膀,輕聲說:“別動,我幫你擦擦,都要成小黑貓了。”
小雨此刻變得溫順起來,紗漠然幫他将臉上的灰擦幹淨,瞬間白淨了許多。
“這麽說來……我好像還不知道你家住何方?等我和霄公子離開皇城,順便送你回去吧?”
“回去?我不要!”小雨抓住紗漠然的手,表情又開始委屈起來,“姐姐,我的爹娘都不要我了,鎮子裏的人都很讨厭我,我不想回去。只要姐姐不丢下我,小雨什麽都可以做,小雨的命硬,如果有人想害姐姐,小雨可以為姐姐去死,求姐姐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了……”
循霄只是安靜的吃着飯,他也不在意這小雨以後的去處,畢竟在他眼裏,小雨只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
紗漠然猜到了小雨可能有事情瞞着,本來留他在身邊也能防止他給別人惹亂子:“霄公子,您……”
“依你心意就好,不用考慮吾的想法。”
紗漠然垂下眸,應道:“好吧,你可以留下。不過先說好,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需要你先擋在我前面,吃完飯後我教你一些符咒,你沒有靈根,畫出來的符咒用意念只能發揮出一半的力量,對你來說防身也夠了。”
“姐姐說的是真的嗎?你要教我學仙術啦?”
“咚咚。”
敲門聲突然響起,小雨興奮了一會兒然後又乖乖跑過去開門。
“霜小姐?”紗漠然起身準備迎她進來坐坐。
“我就不進來了,姑娘,我想找你聊聊,方便出來一趟嗎?”
“找我?”紗漠然有些不理解,但很快意會了,“那我出去和霜小姐說說話,小雨,你和霄公子先吃。”
偏寓居外。
雪狐霜第一句就說:“我要回無情谷找姜且了。”
“姜且……她還活着嗎?”紗漠然問得有些小心,她有些擔心這麽問會讓雪狐霜感到傷心。
“姜且……的确還活着。”雪狐霜嘆了一口氣,心口處藏着奪回來的姜且的聲脈,“當年她為了不讓歹人得逞拼盡全力也要與那人同歸于盡,師父幾乎耗盡修為保住了她一條命。但是她失去了聲音,整日魂不守舍,我是偷跑出來的,一開始我沒打算平平安安回無情谷,不過還好有姑娘你們願意查明真相,霜實在萬分感謝。”
紗漠然聽到她說要離開,雖也不好阻止人,但還是關切一問:“你走了,陛下怎麽辦?他可是找尋了你十多年。”
“陛下知道的,和陛下見到的那日起他就知道了我不是他要找尋的那位霜小姐。無情谷的人不會輕易愛上任何人,而且我是只多情的狐貍,沒有人能拘束我的。”雪狐霜說完這一切之後感覺心情暢快了許多,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明媚,“姑娘,我就先走一步啦,姜且還在等我呢。”
雪狐霜因為高興過頭,狐貍耳朵都露了出來。
“雪狐霜小姐,希望恢複聲音的姜且姑娘能再次唱出美妙的歌聲。”
“會的。”雪狐霜揮袖,化為白色的流光飄然而去,“姜且是最會唱歌的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