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貓兒妖(修)

第3章 貓兒妖(修)

“少爺,我別無選擇!”殷遲面沉如水,手緊握在刀把上,他知道李南落不想傷人,但此時要是再心慈手軟,說不準他們就真要死在這裏。

畢竟在不久之前,這還是一位不知人間疾苦,自小生長在将相之家的公子爺。他不得不出言提醒。

李南落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又白了幾分,在黑暗中蒼白如紙。

他緊緊抿着嘴,沒有一絲血色的唇幾乎要被咬出血來。

腿上有東西動了一下,那只貓兒,它還活着。

一雙貓兒眼,瞳孔在暗色中放大,一團漆黑似的,帶着點琥鉑色的光,先前還呆木的神色,這會兒卻幽幽的多了些別的味道。

貓兒眼直直的看着他,像是在探究他的神色那樣,微微轉動了下,便透出一絲詭異的神采來。

李南落一時間竟被這雙眼睛看的定住了,都說貓有九條命,也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天生就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殷遲眼看他和貓兒對視,急了,來不及多說,先招架住村民的攻擊,他又怕傷人,又怕這些愚民傷了李南落,動起手來束手束腳。

李南落卻似不擔心,懷裏抱着貓兒,心裏忽然定了一定。

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這只貓兒還等着他救治。

他吸了口氣,撫了貓毛,嘆了口氣,“對不住你了,才救你脫身,又要被我拖累。”

他聲音壓的低,撫着貓兒雜亂的毛發,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心裏是不怕的,見過了被屠的相國府,還有什麽可怕,卻仍止不住手上的顫抖。

貓兒不知是聽沒聽懂,嗚嗚叫了一聲,勉強翻了個身,從他身上摔落到地上。

傷痕累累的它,一雙滾圓的貓兒眼沒看李南落,轉頭只灼灼注視着面露猙獰的村民們。

原本圓睜的瞳孔在黑暗中變作一道豎線,尖銳的像一枚銀針。

已經直不起來的前爪勉強趴在地上,卻依然露出了尖牙,一身毛發豎起,弓起了背,發出哈着氣的嘶嘶聲。

即便下一刻可能死去,也絕不向人示弱。

李南落看了看它,又看了看眼前的“人”,都說妖怪可怕,但“人”難道就不可怕?

人可怕起來,比妖怪要傷人百倍。

人群聚集,一張張充滿戾色的臉用看妖怪的眼神看着他。

殷遲不好傷人,又恐李南落太迂,真到了性命交關的時候還不肯對村人下手,心中焦急,且攔着村民,示意李南落往後頭人少的地方走。

“我沒殺過人,你們信是不信?!”李南落只得步步後退,卻還是忍不住高聲相問。

殷遲面露苦色,“少爺,和他們說不通的,他們根本不在乎你殺沒殺人,他們只是想要錢財!”

果然大漢并不買賬,“好個妖物,還想要迷惑人心!”

“不怕告訴你,這裏被我們拿下的妖怪不在少數!你也不是第一個了,踏入我們福貴村的妖怪沒有一個能活着走出去!”

“拿下他的頭顱領賞去!”

“領賞去!”

財帛動人心,是不是真的妖怪有什麽要緊,只要是朝廷通緝的,拿下就有賞錢,傻瓜才會放過走路的大錢!

這已經不是這個村子第一次這麽聯手“操辦”殺豬的家宴,只是殺的不是豬,而是途經此地的“獵物”。

賺了不少錢財,早已有人放棄了種地,一門心思的等着“妖怪”上門。

這次可是票大買賣,盡管懼于殷遲的刀,但還是有膽大的先動了手,一件件鐵器招呼上來,見他不十分下殺手,更是竊喜。

“大夥兒上啊,別放過這妖怪!”

殷遲滿臉怒容,手上長刀卻揮的滴水不漏,“大膽刁民!你們明知他不是妖!”

離開相府也改不了官腔,李南落心慌之餘也有些覺得好笑,卻無論如何笑不出來,自從那一夜逃離,這樣的事已不是一次兩次。

“別殺人,我們走吧。”他輕聲說了一句,去找跳到地上的貓兒。

他的語聲輕若風拂,殷遲心裏卻重若萬鈞,“又是別殺人!少爺你再這樣下去早晚死在這些愚民手裏!你吃的苦頭還嫌不夠嗎!你中的暗算還嫌不夠多嗎!”

顯然是氣急,怒吼着,一彎刀光像秋水劃過長空,血光四濺,五六人捂着手腕倒在地上慘叫起來。

李南落只能當做沒看見,彎腰之際露出衣襟裏包紮的痕跡。

是啊,被小兒暗算,不是頭一回了,被途徑城鎮的鄉親圍攻,也不是頭一回了,他從沒想到過,人為了錢財能變得如此可怕。

可怕的還不如野獸。

貓兒似是知道他的意思,在他伸手的時候縮着那只傷了的腿,蹒跚的跳到他懷裏。

李南落喜它聽話,更是待它小心,抱着貓兒躲在殷遲的身後,殷遲的一把長刀舞得密不透風。

刀光後,村民們的面容扭曲,倒是讓他想起那一夜的妖物來,此時此刻,眼前的人,究竟還是人,抑或是妖呢?

李南落有些心不在焉,緊張的同時,好像有另一個自己正冷靜的看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好像一切與他無關。

自從那一夜過後,他就時常覺得自己身在夢中,這大半年的逃亡、颠沛流離的日子,都是假的。

等回過神來,懷裏的貓兒嘴裏已經咬着一個東西,原來是他懷中落出的火折。

“你倒是聰明。”眼下也只能借着火遁了。

一簇火苗落向屋腳的幹草堆裏。

大火馬上燒了起來,貓兒卻在這時候掙脫了他的手臂,一躍而起跳向火焰。

大火燒過它的皮毛,李南落大驚,卻見火焰從它身上拂過,居然沒有燒着一根毛發,它直沖而過,撲在人的身上。

一聲凄厲慘叫,在大火中分外駭人,只見手提殺豬刀的大漢捂住了自己的咽喉,一手連忙扔了刀去拽脖子上的野貓。

四肢都受傷的這只貓兒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尖利的牙齒緊緊紮入大漢的脖子,仿若一頭猛虎,撕咬着,喉嚨裏發出嗚嗚嘶叫聲。

“這也是個妖怪!這聲兒哪裏是貓叫得出的!”村民們這下慌了,紛紛幫忙去拽那只野貓,試圖把它從大漢身上扯下來。

嘴裏是這麽叫的,心裏卻也并不害怕,他們是慣常把想要抓了或是殺了的人和動物,按上一個妖物的名頭。

這樣既是名正言順,又能去找官府要賞錢。

大火熊熊,堆着幹柴的茅草房像一團烈焰,就要燒掉出路。

野貓撕咬着那大漢,村民慌亂,有繼續追擊李南落的,有上去救人的,烈火熊熊,掉下的房梁揚起一片灰塵。

被濃煙和大火包圍,仿佛掉進了一個奇怪的世界,一切都更加不真切起來。

李南落呆立着,試圖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殷遲已經一把拽着他從窗口翻了出去。

外面的人少,村民再是彪悍,畢竟不能和真正的高手比,幾下就被殷遲打發了。

這下算是安全了,殷遲略略松了口氣,一回頭,“那是貓?怎麽叫的這麽瘆人?”

大火中,貓叫聲可怕的像是厲鬼,李南落緊盯着熊熊烈火,沒有回答。

眼見沾着火苗的村民連滾帶爬的一個個從裏面逃了出來,殷遲提醒,“我們該走了!”要不然就晚了。

李南落遲疑,瞥了眼身後燃着的茅草屋,本以為那是只尋常的貓兒,似乎并不是?要只是普通的貓兒,落在這群人手裏,豈不是要丢了性命。

“不用擔心那些人、那只貓。”殷遲怕他又心軟,“你看,他們不都好好的出來了,再說被貓咬一下也要不了人命。”

話音才落,卻聽見一聲哭叫,“爹啊——”

誘騙他們進村的小兒哇哇大哭,“妖怪啊!有妖怪啊!”他大喊着在地上打滾撲滅火苗。

茅草屋終于在大火中坍塌,落下的火焰像一場火雨。

一簇簇火焰紛紛揚揚的,在半空燃燒着,有股焦臭的熱氣,看着有些詭異,卻也十分好看。

有光團就在這火雨下面,慢慢升起來,居然是那只野貓?!

它半空飄浮着,不僅毫發無損,受傷扭曲的四肢還在逐漸愈合恢複,一雙眸子從琥鉑色變作了幽綠,瞳孔呈一條銀線,長長的胡須被染成了血色。

“他不是你爹,蠢貨。”貓兒嘴裏吐出一塊皮肉。

它飄浮在濃煙和火焰裏,一身原本黑漆漆被血污黏着的毛發,眼看着被火燒灼,卻慢慢化作純白。

“他就不是個人,是個魑魅,你們都瞧不出來?”野貓開口作人語,一張貓臉上浮現出如同人類般的譏笑的表情。

“愚蠢的人類。”它甩了甩長尾,帶起一簇火。

真正的妖!這是真的妖物!

村民們吓得呆了,小童更是不敢哭叫。

殷遲回神,急道:“快走!”

真正的妖——

李南落掌心裏還留着毛發的觸感,一時間竟不能與眼前這只“妖”聯系起來。

那貓兒渾身綿軟,看他的眼神就像懂他心意,逃亡路上,這還是除了殷遲以外,第一個對他露出善意,肯相信他,直接跳到他懷裏的生命。

它,怎麽會是個妖物?心裏突然空落落的。

對妖物的印象依然第一時間浮上心頭。

那一夜的血海,與眼前的火海逐漸重合。

那一夜的一團團血色,和眼前一簇簇火焰又合在了一起。

火焰的焦臭味成了鼻腔裏濃稠的鐵鏽味。

何其相似。

“從今以後,我就是李南落,我就是——弑父屠府的李南落。”

那一夜,那只妖怪擡起頭,吞咽着他血肉的情景再次浮現眼前。

何其相似,就如同方才貓妖啃着大漢的脖頸。

明明脖間傷口已經愈合,痛楚卻再次襲來。李南落發力狂奔,心跳聲像要撞破胸膛,自逃亡以來的一幕幕在眼前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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