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妖怪的名字(修)

第12章 妖怪的名字(修)

還是那樣的黑夜,還是一人獨坐,大殿上的香爐裏還飄散着淡淡煙氣,人影寂寥。比起國君這個身份,魏吳央此刻更像一個等待審判的階下囚,他失魂落魄的捏着手裏的紙箋,愁眉不展。

李南落已死,屍首被妖物帶走。紙箋上有字,也只有這寥寥幾字,白紙黑字,明明白白,但他已然翻來覆去,看了不知道幾次。

“怎麽會呢?怎麽會這樣呢?”他喃喃低語,将那行字,逐個的又看了一遍。

紙箋已經有些殘破,在這數日裏,他每個晚上都要這麽看上一遍,思量一番,愁苦一番,畢竟,他全然沒有想到,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

“近衛已經傳來消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們還會繼續找下去。”魏吳央身後,黑影試圖開解,“何況據說還有個妖物。”

一聲長嘆,魏吳央面色愁苦,“李佑是個賢相,輔國有功,他這一去,華胥國失去一大助力,雷澤國蠢蠢欲動,有所觊觎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加上妖物作亂……”

他忽然住了口,沒有再往下說,然後點了點頭,嘆了口氣,“罷了,此話不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定要把他給我帶回來!”

一拍案,他站起來,拂了拂袖,“南宮,一有消息立刻報于我知道。”

“是,陛下。”黑影漸漸隐沒在黑暗中,就像從未存在。

影子衛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便交予大內近衛。

找一具屍首和找一個活人,全然不同,但如果目标裏還有一個妖物,那麽事情又變得毫無差別了。無論屍首也好,活人也罷,只要找到那個妖,就能找到目标。

然而,大內近衛已經搜索了數日,一無所獲。

山腳下,近衛首領葉墨槿負手而立,有人來報,“大人,這座山頭也搜遍了。”

來人想了想又問,“屬下不明,為何不查城鎮集市,卻在這深山老林裏大海撈針。”

“你覺得妖物是狡猾還是愚蠢?”銀色面甲下發出的聲音,有種特別的冷意。

“自然是狡猾。我們絞殺妖物不知凡幾,雖然也有弱小力孤的妖怪,但多數為惡者都分外狡猾,和江湖上那些作惡的老油子沒什麽區別。”

“那你覺得,一個狡猾的妖物會帶着一具屍首在城鎮集市裏出現嗎?就算它是個大妖,有幻化人形的本事,若非不得已,它也不會願意變成人,只為了藏一具屍首。何況,就算變作平常百姓,要帶着屍首隐藏蹤跡也并不容易,那太過顯眼了。”

“大人說的是,确實如此。”那名近衛點頭,“妖物可真是不怎麽喜歡人肉的味道,這個妖卻偏偏把李南落的屍首帶走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一個妖物要把人類的屍首帶走?葉墨槿沉思不語。

大內近衛奉旨暗查各大城鎮內妖物為惑之亂,早已不是第一次。

表面上大家都以為所謂的妖物只是在山野之間出現類似魑魅之類的東西,大部分人都只是聽過,并未見過,若不往人煙稀少的山裏去,這輩子也不會碰見。

而事實上,各城城主多少都上報過一些可疑的事件,疑似妖物作祟,只是并未與百姓明言,生怕民心不穩更易生亂。

大內近衛時常奉命暗查,平息禍亂可以說是成為了他們的日常。

就在葉墨槿思索的時候,近衛低聲嘀咕道:“這次也是奇怪,我們奉旨前來捉拿的不是妖,而是那個李南落,陛下的要求也奇怪的很,既要我們不能對他太客氣,逼他走投無路,又要我們不可傷他性命,我們可是華胥國的雷霆之箭,見血封喉,現在居然落得在深山老林裏追一具屍首……”

“铿”只聽一聲脆響,長槍收起,鮮血落下,掉落地上的還有一截斷指。

他抱手痛呼,“大人?!”

銀色甲面後的目光冷若寒冰,“才提拔你升任随侍,你就得意忘形了,敢背後議論上令,這是給你的教訓。今日起,華胥大內近衛軍中,再沒有你的名字。”

冷汗涔涔而下,那名近衛臉色慘白。

地上是一截拇指,從今往後,他這個手再不能動用兵刃,确實極狠,但他也确實得意忘形了,以至于忘了他們的葉大人從不是一位好親近的上官。

華胥國的雷霆之箭在他手中,始終都保持着箭在弦上的姿态,從不會有絲毫松懈。

“趁着其他人還沒回來,你走吧。”

這就是葉墨槿最後的善意,為了保全他最後的顏面。

近衛按着傷口跪在地上,一個叩拜之後起身離去。

一截斷指,地上撒滿鮮血,葉墨槿注視着那攤血跡,微微出神,那一日聽聞李南落傷口潰爛的極為嚴重,妖力和藥物所致,半身是傷,再加上最後的那一刀……

但地上的血——

回憶當日所見的景象,葉墨槿有一個奇怪又荒誕的想法。

既然不能作為食物,那為什麽妖物要把人類的屍首帶走?除非,妖物帶走的并不是屍首。

不是屍首。那又是什麽?

葉墨槿慢慢勾起了嘴角,找妖物不容易,但要找一個活人,總不會太難。

人和妖物不一樣,人是要吃飯的。

李南落并不知道,他身後的追兵已然懷疑他的生死,甚至已經準備了天羅地網,只為了确定他的下落。

他正躺在岩洞裏,看着頂上垂下的鐘乳石。

那些倒挂的石頭,有的像山,有的像水,長短各異,相連成片。其下一潭山泉水與之相對,一上一下,互相映照,很是壯觀。

“怎麽樣?景致可是不錯?這可是我找的地方。”妖怪沒有再變回貓兒的摸樣,仍舊保持着巨虎般的大小,它正在水潭邊,舌頭一下下舔着水面,看似喝着水,又很是有些漫不經心。

哪怕是個妖物,這時候看起來也像只貓兒了,李南落暗自打量,那一下下舔水的樣子,果然把胸前的長毛都給打濕了。

“美是美的,可惜也像劍,這一把把的,都是懸在我頭上的劍。”他收回目光,帶着些笑意。

自從那一日,他哭嚎發洩過後,偶爾就會像這樣笑,像是釋然了,又像是做了某個決定之後變得放松,心底不再被大石壓着的那種輕松。

“不滿意?那你自己找地方養傷去。”妖怪一甩尾巴,又甩起了脖子上的長毛,濺了他一臉水。

對這妖,他現在并沒有什麽辦法,只能嘆了口氣,抹了一把臉,“你想方設法要我成為妖師,要是在如你所願前我死了,你豈不是也虧的很。”

妖怪哼笑,“成為妖師可沒你想的那麽容易,就算能成,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你要報仇,能忍得起,等得了?”

“不能忍也要忍,等不了也得等。”少年這一次沒有笑,沒有露出半點憂郁之色,平靜說道:“我沒忘記,我的仇人是個妖物。”

“那傷你之人呢?那些對你喊打喊殺的人呢?”妖怪走近了,濕漉漉的長毛有點亂,巨大的頭顱湊近過來,一雙獸瞳湊到眼前。

李南落與它對視,忍住摸一摸那長毛的沖動,“我——還不知道。”

“我現在還不知道,我也還不願意去想,也希望你不要逼我去想……”他頓了頓。

“在說這些之前,你能不能先為我療傷?這蠱雕所噬的傷口,被你說的如此嚴重,難道就沒有解救的辦法?”

“愚蠢的人類,要是沒有救你的辦法,你以為我帶你藏身在此是為了什麽?好玩嗎?”妖怪瞪着眼,不滿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像貓兒那樣炸毛。

它似乎對他不信任它的能力感到生氣,李南落心下也略有歉意。

無論再怎麽記恨妖物,但眼前的這個妖并非他的仇人,即便它最終意圖是什麽尚不明白,但畢竟是它将他從困境死地中救了出來。

下意識伸出手,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摸到妖物的毛發,變成巨獸之後的毛發,和貓兒細軟柔順的觸感不同。

這些純白的毛特別的長,質感一樣順滑,卻又是堅硬的,仿佛有一種韌性,無論他如何揉搓,總會恢複原樣。

随即又想起來,是了,這并不是他第一次摸到,在那幾次因為傷痛而幾近昏厥之時,他抓着手邊所有能抓的物件,像是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攥在手中。

他抓的就是它的長毛。

有些蓬松的,溫暖的長毛,躺在上面,人就會像要陷進去似的,被那種溫暖包圍。

回憶着那一天發生的事,等李南落回過神來,他已經埋在了還有些濕潤的長毛裏。

妖怪胸腹的毛發特別的長而密,不知道被他摸了多久的長毛,有些淩亂,而他的手正無意識的摸着它的腦袋。

就像它還是個貓兒的時候一樣,他的手指在毛發裏輕輕摩挲着。

想起這個妖怪的喜怒無常,李南落心下有些忐忑,想要收回手,卻聽見妖怪發出了低低的咕嚕聲。

還有順着他的手蹭過來的那毛茸茸的腦袋。

“真像個貓呢……”他忍不住低聲嘀咕。

妖怪猛地擡起頭,“你剛才說什麽?”它在瞪着他。

貓兒大概都是有些別扭的吧,他忍住笑。

為了療傷,上半身還裸着,傷口不知怎麽止了血,露出裏面的皮肉和血色,因為還沒愈合而顯得有些可怕,但裸露的傷口碰到妖怪的毛發,居然并不感到疼痛。

“沒什麽,我是想問你叫什麽,妖怪是不是都有名字?”

它又趴了回去,舒服的半眯起了眼,“名字?也許都有,也有的沒有。”

“那你叫什麽?”他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名字,你也一并忘記了?”

“為什麽突然問我名字?”妖怪睜開了一邊的眼睛,對着他的那一邊,金色的眸子裏有着幽幽的綠光。

“我以前從來沒想起過這件事,也沒問過你。”李南落認真道:“但你救了我,我應該謝謝你,自然也應該知曉你的名。”

心裏一轉念,卻知道,許是因為,曉得了名字就是真正認識了一個妖怪,而這個妖,也就真的與他扯上了關系。

也許,他只是不想承認這一點。

他已經,與這只妖,扯上了關系。

“畢竟我的罪名便是——被妖怪所惑,才犯下的滔天罪行。”他繼續摸着妖怪的毛發,“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他擡頭,深深吐出一口氣,就像吐出了所有的怨氣,所有的冤屈,剩下的只有深埋在心中的某種決心。

這種決心像一顆種子,深深的埋藏下去,只等待着一個合适的時機,擇機而發,誓要令人阻擋不及。

妖怪親眼看着這顆種子被埋下,被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親手埋入心裏,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随即甩了甩頭,不屑的露出牙齒,“我沒有名字,名字那種東西,我早就不記得了。”

是真的不記得,還是不想讓他知道?少年也笑了,“那我就為你取個名字吧。”

看着他過分燦爛的笑容,妖怪不禁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