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落雁峽(修)

第19章 落雁峽(修)

要以人類的定力控制自己不被妖力所惑,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何況李南落不是什麽高手,只是個尋常少年。

但他面對阿夜的不悅,莫名的心虛起來,自覺不該如此無用才是,否則還談什麽成為妖師。

“是我大意了。”他安撫的拍拍它的背脊,仍在為方才看到的景象後怕不已。

妖物,不是人類。

無論妖物的世界如何與人類相似,大妖的能力依然可怕到不得不忌憚,倘若他們沒有半點約束,在人世間橫行,那天下真的會大亂。

這些想法只在他的心裏,沒有說予和自己為伴的長毛妖怪。阿夜縱然與尋常妖物不同,但是,想必誰都不會喜歡自己被人忌憚提防吧。

他垂下眼,閉起了唇,一雙獸瞳盯着他,忽然湊近過來,半眯着,好像要看透他,“身為人類,不要想在妖物面前掩飾自己的想法,你如果要提防我,或是害怕我,不如從現在起,就此分道揚镳也好。”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一把抓住它的長毛。

“沒有嗎?”那雙眼睛湊的很近,近到鼻息也拂在他的臉上。

李南落忽然害怕起來,怕的卻不是阿夜對他怎麽樣,而是怕就此之後,這大妖再也不管他了。

它本來也不欠他什麽,說是契約,也并不能束縛它的來去。

要是阿夜一心要走,他沒有任何留下它的辦法。

“我不怕你,阿夜。”他攥緊長毛的手慢慢松開。

“沒有就好。你要記得,在妖物裏,只能相信我一個,其他的妖怪無論對你善還是惡,都不能相信,只有我是不會害你的。”它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頭發,就像為幼獸舔毛那樣。

他從未被它這樣安慰過,只能點頭,摸着妖物的毛發,手指在長毛裏穿梭着,低低加了一句,“我只怕你不管我了。”

說的很輕,也不知道阿夜有沒有聽清,夜行游女卻已經不耐煩了。

她從未被人如此無視過自己的存在,拍了拍翅膀,轉過一支長長的鳥喙,變成了姑獲鳥的模樣。

“我可是吃了人類的孩子呢。”姑獲鳥仿佛是有意挑釁,再一次重複,“身為人類,你不生氣,你不害怕嗎?”

李南落沉吟片刻,擱在阿夜背上的雙拳漸漸收緊,“無論我有什麽想法,我現在沒有處置你的能力。”

他看着她。

“我不能讓阿夜取你性命,因為它不是我的仆從,我也不能讓近衛捉拿你,因為我還需要你的幫助,所以我會記下今日所見所知,記住你這個妖物,和你今天讓我感受的恐懼——”

“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回來讓你得到應受的懲罰。”

他語聲淡淡,看她的時候,眼神裏有一種執着的、絕然的光,看的夜行游女沒來由的一陣心驚,眼前分明只是個少年不具備任何力量的普通少年,一定是自己糊塗了,才會感受到威脅。

一行人穿過樹林,與大內近衛捉迷藏似的繞着路,逐漸往山頂接近。

天色也漸漸變亮,夜行游女終于停了下來,“到了,這裏就是另一條出路。”

她指着山的另一面,阿夜探出身去,風裏吹來山谷的氣息。

它深吸了口氣,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這就是最後一條路?”

“不錯,這就是最後一條路,就看你們敢不敢走。”夜行游女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往前走這條路,還是退後,面對那隊獵人呢?”

李南落能從阿夜的反應裏,感覺出這條路并不好走,他翻身落地,往下查看,“這究竟是什麽地方?”會讓兩個妖物都不敢輕忽。

阿夜沒有回答,夜行游女停在枝頭,也沒有回答。

他們都看着山的另一邊,那是一個峽谷,像被外力劈開那樣,中間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兩邊岩石高聳,山壁陡峭,峽谷之間,山風呼嘯。

秋色已濃,感受到凜冬的寒意,在山腳之下,大內近衛首領葉墨槿望着手裏的地圖,手指在上頭敲了幾下,做了決定。

“把山下的人都撤了,在山頭集合,我看他們會翻過山去。”他的聲音和風一樣冷。

“翻山?”管風往山頭眺望。

“山的那頭是條死路,這村子的位置就與那落雁峽相鄰,誰都知道,落雁峽連鳥都飛不過去,常年刮風,地上寸草不生,水都沒有一滴,能穿過落雁峽的,也只有那些妖物,要是人類,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要是他們以為自己能呢?”葉墨槿望向山頭。

在面對絕境的時候,再不可能走的路,都會成為腳下的路。

李南落确實選擇通往峽谷,他不想正面與大內近衛交手,真的交戰,阿夜能不能勝過二十多個高手暫且不論,他首先就會成為一個累贅。

他不想面對大內近衛,也不想再聽一遍強加于他的罪名。

所以他選擇了逃走,聽來有些可恥,不是相國府二公子該有的作為,但自那一夜過後,他已不是相國府的二公子了,更別說什麽顧忌顏面。

翻山,山頭背後便是峽谷。出了峽谷,就能擺脫近衛。

“人類總是那麽自大,以為自己是萬物之主,為什麽沒有想過世上萬物皆有靈呢?”一只比尋常猛獸體型更大的如同虎豹的動物,在躍下峭壁的時候這麽說。

“愚蠢的人類啊。”它從高處落到一塊延伸出的岩石上,以這句話作為結尾。

李南落已經聽它說了許多次,“阿夜你到底多大年紀了,有時候還真像老爺子呢,不斷的重複這句話。”

他是認真的這麽認為的,所以阿夜也分外的生氣,“我們妖的壽命本就比人類漫長數百年,什麽老爺子,你嫌我是個老妖怪?嫌我唠叨?”

“小東西!別以為我對你另眼相看你就可以肆無忌憚了!”它身子一扭,在峭壁懸崖之間騰挪的身體将背上的少年甩了下去。

初冬連陽光都是清冷,清淡的日光照在峽谷峭壁上,突起的岩石被照射的如同一支支豎的筆直的長矛。

李南落本來騎在它的背上,只要閉上眼睛,縮起身子,埋入那長長的絨毛裏,便絲毫察覺不到在這峭壁之間的騰挪。

陡然被甩了出去,他眼前一花,景物一轉天旋地轉,他的頭沖着尖銳的岩石旁那深不可測的峽谷裏直沖而去。

忍住破口而出的驚叫,他下意識伸手去抓身邊掠過的樹枝和岩石絕壁,手指在岩石上抓出刺耳的聲響,指甲斷裂,留下幾道血痕。

“阿夜!”他終于大聲叫道。

“哼,愚蠢的人類,希望你能學乖。”阿夜飛身往下一咬,提着他的衣領又将他甩回背上。

“如果學的乖那也就不是人類了,人類的想法,實在讓人難以理解。”一個聲音像是看戲似的,悠閑的說道,“等你們到了峽谷裏,更要小心,在那樣惡劣的條件下,人類卑劣的內心可是會暴露無疑呢——”

“姑獲鳥,好好帶你的路,沒人讓你多話。”阿夜利爪一揮,寒光閃過,落下幾枚羽毛。

姑獲鳥冷哼幾聲,變做了夜行游女的面孔,拍打了幾下翅膀,終于還是沒有再多說什麽。

她被逼至山頭懸崖,要求指明下山到峽谷的通路,心下十分不滿,卻又不願在這等情況下與兩人翻臉,要是山頭毀了,壞的可是她的地盤,最後只得不情不願的為他們帶路。

要知道兩個大妖的争鬥,除非有人願意損耗妖力去搞一個妖域減小對周圍的影響,否則這座山頭怕是保不下來。

“來路不明的小鬼,來路不明的妖,我這是什麽倒黴的運氣。”姑獲鳥一邊飛,一邊嘟囔。

李南落驚魂未定,根本沒有在意這只鳥妖在說什麽,只緊緊抓住阿夜的長毛,也顧不得指尖的血把白毛染成了紅色。

“我是一只不知道自己年歲的妖,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比你們人類活的久的多。”阿夜這麽說着,李南落忽然醒悟過來,為什麽它突然不悅。

他忘了,它曾說過,它不記得往事。

這是一個失去屬于自己記憶的大妖。不記得過去,自然也不知道年歲。

“對擁有漫長生命的妖物而言,失去過往的記憶,一定是一件可怕,又令人不安的事吧。”他嘆息,撫着長毛,“對不起了阿夜,我總以為……”

“所以我才說,人類總是自以為是。”打斷他的話,阿夜顯然還未消氣。

還真是喜怒無常,李南落心裏這麽想着,卻不敢再去招惹它,确實,是自以為是了,以為那不過是一個妖物接近他的借口。

倘如是他——李南落失去了記憶,那他還是原來的他嗎?

倘如失去記憶的他,聽聞妖物所嫁禍的罪行,那些殺父弑兄的事,并且信以為真,那他又會如何自處呢?

不敢細想,他擦去白毛上的血,梳理着阿夜頸邊的毛發,低語道:“我們之所以是現在的我們,正是因為過往的記憶。如果失去了那些,也等同于失去了自己,你是在找尋你的過去嗎,阿夜?”

他的疑問并未得到回答,阿夜像是沒有聽見,或者不想在姑獲鳥面前透露太多,只專心的找尋着峭壁之間的縫隙、岩石,小心翼翼的落腳。

李南落望了眼周圍,如此險峻的地貌,他也不敢再出聲,以免影響這個身上充滿謎團大妖。

好不容易,在阿夜快速的騰挪跳躍下,終于落到了平地。

李南落從它背上跳下,忍不住感慨,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姑獲鳥也變做了夜行游女的模樣,一臉嫌棄,揮了揮衣袖,“終于到了,這就是落雁峽,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你們快些走吧,順便把那些瘟神送走。”

“落雁峽?”李南落重複這個名字,雖然早就聽姑獲鳥說過這個峽谷的可怕,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還是有種不祥之感。

“對呀,落雁峽,因為這裏寸草不生,常年刮風,連飛鳥都無法經過。”夜行游女笑着回答,“不過這裏有大妖,也不是個問題,只要它好生護着你,想必作為人類的你,不會在這裏死的太慘的。”

說完,她嫣然一笑,拍拍翅膀飛快的往山上飛去,“不過,要是你們死在這裏,就更省卻了我的一番麻煩了呢。”

姑獲鳥發出嬰兒般哭聲的怪笑,很快消失在視線裏,李南落直直看着眼前的峽谷,再也顧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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