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沒人知道馮濟慈在樂善鐘下的經歷,他想退學了,以後再有人跟他說去奈樂,他也不去了。
塔裏斯先生說,能花三年時間記住所有植物就相當不錯。
其實塔裏斯先生這話不大,換了地球,學中醫的學徒沒個十年八年基礎,也觸摸不到門徑。
學醫是一輩子的事情,就這樣,放學的時候,馮濟慈領到了自己的恩獸,一頭小山羊。
感恩大地母神賜樂善鐘下信徒活路,學徒們吃草之前可以先給動物吃,不然不知道被毒死多少了。
山羊喜歡潔淨,雜食,是非常适合庫洛養的動物,但它也脾氣倔強,就是不跟馮濟慈走。
無奈,馮濟慈只好一手抱書,一手拽着小羊的犄角走。
從樂善鐘下到神殿外馬車這一路,就哈哈哈哈哈哈……不絕耳。
學校是個有趣又簡單的地方。
傍晚的圓圓十分熱鬧,每天到了這個時候,圓圓的廚師就使勁全身力氣,用檸檬浸染最少二十種熏魚,每種都算一道菜。
普利滋不是缺鹽地區,他就盡情的抛灑。手段多為沸煮,悶煮,油炸,外帶一個烤。
好吃嗎,分人看。
地球人覺着,簡直浪費食材狗都不聞,他可是烹饪大國出身。
當他拽着山羊犄角進門,馮濟慈便看到正對着的餐桌上,最少擺了四十道菜。
那些沒有放血的山雞塊,沒有放血的不明動物肉塊奢侈豐盛的疊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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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腥臊氣與油氣齊飛,還有幹燥的烤糊面包的味道夾雜其中,使得地球人全無食欲。
瓦爾納街的喬諾夫人看着他哈哈大笑,沒辦法不笑的,那只山羊直立着,被迫用兩條後腿走着破碎的步伐,還眼神驚恐的不停咩咩。
“哎呀!夏先生,您不能這樣對待一位小姐,這可是您的恩獸。”
喬諾夫人顯然知道這是什麽,她很是親昵的拍拍馮濟慈的肩膀:“今冬的衣服已經全部制好,我讓她們給您放置在家裏了。”
馮濟慈放下羊犄角,低頭看看睫毛長長還是雙眼皮的羊“小姐?”
喬諾夫人低頭安慰小羊:“對,小姐,您看它的犄角,母山羊的角向上,公山羊的犄角帶彎。”
沒用的知識增加了。
夫人對他十分關心:“先生,第一天上課感覺怎麽樣?”
馮濟慈沉痛的表示:“夫人,我覺的,,我最少要在瓦爾納街住上十年以上了。”
喬諾夫人高興極了,她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對馮濟慈說:“這是高興的事情,哦,母神,請讓這個孩子健康的活到一千歲,哈哈,我可以讓他們今晚給你添一道大菜。”
馮濟慈好奇:“什麽菜?”
“小羊排怎麽樣,現殺的嫩羊,年齡不超過七個月,肉質是最好的。”
靠着馮濟慈,圓圓每年能拿十個金尼爾的生活補貼,過去是五個金尼,今年翻倍了。
而馮濟慈還帶着兩個拖油瓶,這兩個小姐不是庫洛,交翻倍的錢每位也是十個金尼。
有三十金尼打底,馮濟慈每天吃現殺的小牛都沒問題。
後院馬廄邊上的滲血槽,廚師推翻小羊一刀進去,鮮血咕嘟咕嘟往下流。
馮濟慈咬着一個紅蘿蔔,邊吃邊威脅自己的恩獸:“選一條道吧,要麽入鍋,要麽給你什麽吃什麽。”
母羊小姐不安的叫着,一個小小的身體就蹦到自己背後:“先生,我放學了。”
馮濟慈愣了,在很久很久的時間裏,他并未與人這般接近過。
“琳琳啊,你回來了啊,第一天感覺如何?”
“都很好。”
“那就好。”
他站起來回身看去,喬諾夫人捂着嘴在笑,桑尼亞也在笑,就是笑的有些勉強。
馮濟慈有些不好意思,他鄰座有個胖子,為了讓自己的恩獸吃點,就跪着在那哄,他是不願意慣山羊這個毛病的。
桑尼亞拿着一條繩子過來給小山羊套上,邊忙活邊說:“先生,我覺的,我十年也從初級裏出不去了。”
馮濟慈倒是不在意的:“沒事,那就十一年。”
他供得起。
夜幕深沉,圓圓的用餐區域頂端汰燈高懸,衆多的小奉身從神殿回來,就一頭紮在圓圓裏,邊吃邊熱烈交談。
這是每天圓圓最好的時候。
你能聽到碗盤不和禮儀的撞擊聲,紮堆喧嘩聲,思維詭異又愚蠢,充滿青春樂趣的熱烈探讨聲……
庫洛們也學了一天,精神疲累的他們對奉身們的放肆,在這個時候也格外大度。
大多的時候,他們拉開距離,安靜的用餐,心情好了,他們就坐的遠遠的傾聽。
小奉身們的菜譜要少一些,大概有個十幾種,但質量絕對上層,他們入口的食物,都是精細研磨發酵過的。
當然,用的香料也是齊全的。
馮濟慈就托着腮,微笑着聽桑尼亞講在學校的事情。
她今天去了,上午就學了一上午大地母神真偉大的故事課,下午就是穿着奇臭無比,不知道被多少人穿過的,重達五十斤的反裝坐卧行走。
雖然桑尼亞先天力氣大,雖然她勤奮又努力,但是能夠進入國家神殿進一步學習的奉身,都是從家族裏優選出來的子弟。
這孩子被比到了塵埃裏,就喪氣的很。
其實從某種程度來說,她曾經生活過的良業區,還不在普利滋生活的最底層。
畢竟那是老軍營,是有穩定收入家庭,特別是在稅務上,老軍營是可以免大部分稅務的。
可那些小奉身呢,要是貴族孩子就沒問題,可最刻苦的那一群,是舉傾家之力送來培養的,人家先天條件本身就優于桑尼亞。
良業區的混混小姐,在這裏不算什麽。
吃下一塊特嫩的肉類,桑尼亞拿起清水漱口之後才說:“先生今天讓我回答的問題,我倒是找到一個答案了。”
馮濟慈看着她:“恩?”
桑尼亞把寫好的一張紙從布包裏取出來,雙手遞給馮濟慈:“有關于水壩,我去圖書館查了,它是具有擋水還有提高水位的建築。
我們這裏很少,歡迎來君羊幺污兒二漆霧二吧椅追雯雯南坦那邊從母神誕生八百多年就因水患,開始修建水壩了……我們這裏水壩倒是很少。”
“母神虔誠的腳下泥啊,你們這些泥巴坨坨看看我發現了什麽?”
一個小奉身高聲喊着,用褲子布擦着旋梯扶手轉下來,他手裏舉着一份金色的薄貼。
在二樓的讀書室的門口有個木臺,城裏所有演出請帖,除私人性質外,都會按照威爾大街擁有的庫洛數送來。
普利滋城自從王後修拉出事,一切娛樂活動都停止了,等到時局越來越緊張,大量演出團體遷往別的地方,甚至一些久居普利滋的藝術家都離開這裏了。
沒有娛樂的城市就是死城。
小奉身們瞬間高興起來,有個青年站在桌子上對大家揮手:“快,快!泥巴坨坨們,都去買票吧,必須要讓他們場場爆滿,要讓他們賺到大錢。”
他喊自己的侍童:“快去,給我定十天的鮮花,還有一個包廂位置。”
奉身們自然是要自掏腰包,可他們缺錢嗎,怎麽可能。
這就是一場很平淡的演出,還不一定是頂級的團隊,可對普利滋而言它具有安穩人心的作用。
喬諾太太拎着裙子上樓,沒多久,她神情愉快,雙手捂着一份請柬下來。
“先生,這是您的。需要給兩位小姐置辦一些新的衣裳麽?她們的裙子還是太少了,您那邊的衣料也太多了些……
對了,斯特林先生那裏得到了一批上等的孔雀石,晚間,我會把圖形冊送至府上,府上連個家族徽都沒有,您該找人設計一下。”
斯特林先生是樓上匠房的鐵匠先生,他賺固定的薪水,偶爾靠給奉身,庫洛打造飾品撈外快。
馮濟慈接過帖子看了一下:“你可以帶她們去看看。”
桑尼亞擺手,她是完全沒興趣。
喬諾夫人正要繼續勸,門外就來了穿藍制服的德德裏先生。
圓圓氣氛頓時就嚴謹起來,那些小奉身吃東西,竟吃出莊嚴肅穆的氣氛。
這位先生長伴君側,神殿有很多重要會議,他會代表王儲給大家講話的。
簡而言之,位高權重的大人來了。
都知道卟牢耶回不來了,老國王似乎也不回來了。
如今這個國家就是王儲的。
德德裏先生攤開手,喬諾夫人帶着女仆們上去幫他脫下大衣,遞來熱布巾讓他擦臉擦手。
他對圓圓十分熟悉,就自己走到餐臺,一排女仆跟在他身邊,順着他的手指給他拿食物。
等他回到馮濟慈的面前坐下,就有些郁悶的說:“不用這樣看我,那邊亂的很,我就是躲到後廚也吃不上熱食。”
桑尼亞相當不客氣的說:“我家先生養我們就很費力了,只要您別挂他的賬單。”
德德裏先生拿起一塊面包,一邊掰着吃一邊說:“他不需要巴結上級嗎?”
桑尼亞愕然。
馮濟慈嗤嗤笑,指着門口的小母羊擺手。
桑尼亞瞪了德德裏先生一眼,對喬諾夫人點點頭,領着妹妹,牽着已經吓破膽拉了一地黑棗的羊離開了。
看着斯萬德家孩子的背影,德德裏先生說:“老軍營的孩子膽子都很大。”
“不好嗎?”馮濟慈擦擦嘴,接過喬諾夫人遞來的低度酒。
順手拿起丢在桌面上的請柬,德德裏先生笑了起來:“安東與牧羊女,啧,我要是你,我就不去看。”
馮濟慈困惑:“怎麽了?”
德德裏先生咳嗽一聲:“你~沒看過?”
馮濟慈搖頭,自從他們這一支的財産被吞沒,屬于王室的包廂就再也沒有對他們開放。
為了尊嚴,他們也不可能買票坐在樓下看演出,再好的演出也不行。
看馮濟慈搖頭,德德裏先生就說:“啊,我還以為這個劇目流傳千古了呢,原來你們南方人還沒看過呢。”
馮濟慈愕然,又是南方人了嗎?
德德裏先生繼續說:“在我們看來這個故事非常荒誕,你敢想,一個銀發尼普愛上了勇敢倔強的牧羊女,他們熱烈相愛,卻被世俗阻礙,最後雙雙殉情……”
馮濟慈笑了起來,讓庫洛殉情這種操作簡直匪夷所思,當然,鑒于他家有個戀愛腦,他也沒權利嘲笑誰,于是他說:“奈樂人寫的。”
德德裏先生把帖子丢在桌上,又拿起桑尼亞的作業去看:“對,三百年前的作品,如今是什麽演出團隊都不願意來,這還是王儲把宮廷樂師們逼在角落,又抽了一頓,他們才願意出來為大衆演出。”
他語氣有些奇妙:“然後,那些人會看到……一百零七歲的閹伶穿着短裙,在臺上做些活潑可愛的……表達,跟他合作那位小他八十歲,還得為他殉情,呃……太可怕了。”
“閹伶?”
“對,中大都那些混蛋喜歡這個調子,奈樂那邊也有人愛,王……咳,修拉把他帶來的,說實話,這些年,這位先生倒是為普利滋培養了不少藝術家,可惜,大難臨頭,普利滋被抛棄了。”
馮濟慈沒有說話,手指在銀杯上抹着那些雕刻。
“水壩……你讓桑尼亞調查水壩?”
馮濟慈擡頭笑笑:“正好看到了今天的報紙,怎麽了?”
“沒怎麽,明天是雙日,你需要去秘書處工作了……對了,你還要帶上尼爾一起去。”
馮濟慈把桑尼亞的作業收起來:“誰要見我們?”
德德裏表情正經:“那些索雷,他們受第八奧古斯指派,調查瑞爾·施萊博尼殿下之事,你接觸過他失蹤之前的那個神殿,現在還在為我們工作,沒事兒,也就是一般詢問。”
那些奉身緊張的吃了晚餐,又一個個的悄然離開。
随着汰燈一盞盞熄滅,最後只留下馮濟慈與德德裏先生頭頂一盞。
德德裏先生終于吃完了,他端起了餐後酒:“有時候我也在想,那位殿下還活着麽?如果活着,那真是太好了,我祈禱過,不止一次,我希望他可以平安健康,或許就躲在世上一個很好的角落,正衣食無憂的看着我們的笑話……”
低頭大大的喝了一口:“哈……看笑話也行的,沒關系。”
馮濟慈搖頭:“我并不了解你國這些事情,我甚至,都不認識那位殿下。”
德德裏先生滿面可惜:“那一位……是非常優秀的高貴庫洛,他們家所有的人都不愧對施萊博尼這個姓氏,小殿下英俊大度,以咱們殿下鹦鹉腸子一樣的腦袋,是比不了的。”
馮濟慈忍笑,手指在附近的酒車上掃了一下,找到一瓶來自加爾尼亞酒莊的酒倒了一杯,漱漱口又吐了。
他拿起瓶子,認真的又确認了一下酒莊名字。
德德裏還在唠叨:“可惜……他中的那些毒太過繁雜,神殿有幾個醫療祝禱師給他做過面診,活下來的幾率不大……
這消息糟糕透了,你說,他會在哪兒呢?哪怕找到遺體,對所有人來說也是個交代了,到時候,該自裁自裁,該吊死就吊死,懸在這裏真的很痛苦。”
馮濟慈與他一起穿起外袍,喬若夫人提着小燈跟在他們身後。
德德裏先生也就是跟安全的人發洩一下,他嘀咕着:“我們把那小神殿所有的墳墓都撅了,那附近的墓地我們也翻了個便,你說……”
他盯着馮濟慈:“他把自己埋在哪片土壤下?”
馮濟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就提醒他:“他埋在哪兒跟我們沒關系,與其關心這些,你不如關心一下水壩。”
德德裏困惑“水壩?哦,這個啊,老陛下選的新土地貌詭異,那裏水域繁雜,他要搞些水利工程也正常。
別擔心,王儲已經召集了財政大臣,預備送一大筆錢過去。
那麽,我就先離開了,歡迎你來普利滋歷史最悠久的區域辦公,你會學到很多東西的,這個……”
他丢過一個戒指,馮濟慈接過低頭看,秘書處分權戒指。
人員已經緊張到這個程度了嗎?
掂着這個戒指,馮濟慈終于在德德裏先生上車那一刻他喊住他:“德德裏。”
德德裏回頭看他,笑着問:“怎麽,還有事?”
馮濟慈将戒指,緩慢的戴在手上說:“是,我可能,會在普利滋……呆上很久。”
德德裏笑了起來:“我聽他們說了,學習的事情不必緊張,你的能力不在樂善鐘下,慢慢來,你的保護人……”
他低頭,又擡頭鼓勵到:“他就是沒了,也會放下足夠的保護金,這一點我是敢保證的,你要相信陛下,他是個不錯的人。”
馮濟慈也笑:“我知道,我只是提醒你們,珍寶河是整個西坦的母親河,而鶴石山下,是整個西坦淡水河的源頭。”
德德裏先是怔愣,不過片刻,他眼睛越睜越大,感覺靈魂都出竅了。
馮濟慈慢慢走到他的身邊,在他耳邊輕輕說:“那位老王占據了陸地最高的地方成為庇護新土,當所有奧古斯沒有提出反對意見那一刻起,他就贏了。
而他曾經的執政時間,是王儲的幾十倍,就連王儲那簡陋粗鄙的行事手腕都有他的影子。
我們可以從一切資料中看出來,這位的執政天分曾經引起多少人嫉妒,如果一位普通的王能夠看到未來五年,這位最少能看到三十年,這是很可怕的能力。
其實,有些戰争不必細劍撕裂肌肉,它甚至是無聲的,我們都知道,奧古斯之間有互不侵犯契約,但是有些戰争不必利刃相互碰撞。”
喬諾夫人的小燈清脆的掉落在地。
馮濟慈看着她,德德裏吸氣:“她是我的人。”
馮濟慈笑,挨着德德裏先生的耳朵說:“他的第一條水壩叫做埃德加,我可以預見,未來第二條水壩會叫卡特,第三條,會叫洛洛斯……第四條~瑞爾。
那人不是沒有行動,他在複仇,在用更加極端的方式為他的四個孩子複仇,他要渴死西坦五國,一點一點的勒住大家的脖子,就像當初那些人用殘忍的辦法,一點一點将他的孩子們推向死亡一樣。”
德德裏呼吸加重,小腿肚子都在顫抖。
馮濟慈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必猜測我家有多少神棍,就當我家有過幾十位國王吧,普利滋……普利滋是個挺好的國家,我還……”
他擡起頭看着頭頂。冬日明月亮若白玉。
“反正,我不讨厭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