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衆所周知, 大部分庫洛就像個無禮的大號寶寶,然而他們都怕一種人,瘋狗索雷。
擁有對庫洛最高執法權的人。
索雷的形成有複雜的歷史原因, 這個團體甚至是庫洛自己創造, 自己要求的一道枷鎖。
有個笑話,當年所有的最高奉身祝禱師并不贊同這個組織。
很多年很多年之後, 庫洛們才知道先祖智慧光輝燦爛, 當他們被規則扼住喉嚨,某些人也就失去了妖魔化自己, 妖魔化庫洛的機會。
看上去苛刻嚴酷的律法,何嘗不是一種保護。
畢竟,人類是喜歡平均主義的物種, 在這裏也一樣。
馮濟慈前生今世都未曾與執法者有過太大的接觸,但是他有一些刻板印象,明察秋毫的……嫉惡如仇的, 代表正義的……等等之類。
而不是像面前這位, 颠覆索雷印象的……中年女子?
抱歉, 你也無法說清楚庫洛女人的年紀,她們老的很慢,比起男庫洛人家還要做保養。
這位索雷女士大概怕他緊張,就說了一個笑話,當馮濟慈誠實回答,她卻認為聽到了一個笑話,并且笑點很低的拍桌大笑, 接着她打翻了一整瓶墨水, 三位索雷一身墨水的都跳了起來。
這還沒完。
當宮中仆人緊急進來,收拾幹淨現場, 甚至換了一張圓形的新地毯離開之後,這位索雷為了掩飾尴尬,又說了人生大道理:“人活于世總有意外,對嗎,夏先生。”
她很潇灑的探手拽過椅子放好,想與兩位同伴一起坐下,就聽撲通一聲,她左邊的助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并且為了反抗命運,她掙紮的時候又把整張辦公桌拉倒了。
是的,這位索雷拉了助手的椅子,新換的墨水又糟蹋了整張新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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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濟慈目睹了所有的尴尬,是的,不太好笑,很尴尬。
又是一番忙亂,抱歉的索雷女士送滿面忍耐的仆人們出去,她站在門口嘆息:“是的,就像我說的那樣,人活于世,人生歷來如此……我們要有心理準備。”
她潇灑的拍上門,馮濟慈看到捧着文具的宮中仆人正要進門。
門外傳來吵雜聲,索雷女士故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她看看屋角的大座鐘說:“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嗎,我們可以先吃一些東西,邊吃邊說。”
她帶着馮濟慈還有自己的兩位助手迅從另外一扇門離開,臨出門的時候,因為墨水的痕跡,她脫下外袍,潇灑的往身後一丢……
屋內,人軀體倒地的聲音沉悶的傳來。
馮濟慈依舊沒有笑,他保持着絕對安靜的狀态,距離兩步跟随。
前面潇灑索雷女士身穿長靴,吊帶馬褲,上衣是曲花的駝色駝絨馬甲,比較誇張的是她的襯衣。
一件有着誇張燈籠袖的細織布白色襯衣,那一路,被燈籠袖挂倒的盔甲雕像,高杆燈臺,油畫,甚至大活人就一路遭殃。
萬幸,馮濟慈先天敏捷點數高于力量,這位的助手們已經習慣于她制造的各種麻煩,大家就一路收尾。
索雷女士伸展手臂贊美,朗聲說:“無與倫比的美妙建築,無與倫比,就是中大都的皇宮都在歷史當中幾經損毀,普利滋始終能在亂局中保護自己,真是令人嫉妒。
這裏修建于女神誕生一千三百年,第一代施萊博尼癡迷于尖拱形圓頂建築,可那時候不流行,他堅持了自己的想法,選用了少見的深層岩是,他贏了。”
她攤開雙臂轉了一圈,巴掌直接掃在貼牆站立無辜男仆的臉上,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男仆驚恐的捂着臉。
助手腳步匆匆,過去的時候,直接從手裏彈出一個銀尼爾,那男仆伸手接過,已經不郁悶了。
馮濟慈回頭看了一眼,又看看身邊的這位,有着大眼睛,鼻梁,嘴巴飒爽長相的助手。
助手笑笑:“您習慣就好,蜜糖女士身受惡咒,運氣就不太好。”
馮濟慈腳步猶豫了下:“惡咒?她叫?蜜糖?”
助手聳肩,彈出出三枚銀幣後說:“對,當年,偉大的葛瑞絲在路邊撿到昏迷不醒的她,當時她整張臉爬滿了野蜂,就給她起了這個名字,後來老師清醒,除了忘記自己是誰,還厄運連連,葛瑞絲閣下确認她被詛咒了,就給她起名蜜糖。”
索雷的名字真的是随心所欲,馮濟慈對惡咒感觸不大,倒是好奇這位助手的名字,當他問出,這位笑着回答:“我叫糖罐子。”
馮濟慈看向另外一位女士,她自報家門:“只能吃兩勺。”
這是兩個笑話段子吧?
看馮濟慈站在了原地,她們一起笑了起來,只吃兩勺女士拍拍他肩膀:“一個玩笑,但你的老師沒有告訴過你,別問索雷的姓名嗎?”
馮濟慈眨眼,就連瑞爾都沒有機會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知識,他跟上去解釋:“我才剛剛入學。”
糖罐子與他并行:“我們從資料上看到了,您的樂善鐘下的生活如何?”
馮濟慈此刻十分放松:“就,還不錯,單日子去吃草,雙日子來此地,王儲給的價碼不低,我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接着抱怨:“可卷進這樣的事情,我也很煩惱。”
他們共同走進一個本來吵雜又嗡嗡的飯廳,當他們進入,那裏瞬間安靜,人群并瞬間集結在了一個角落,人數越來越少。
能跑的都跑了,反正宮內可以提供飲食的也不止這裏,不能跑的就坐在椅子上幹巴巴的拿飯叉撈湯喝。
這是一個自助餐形式的飯廳,馮濟慈接過仆人捧來的盤子,順着桌子看菜品,又是酸汁泡一切,不明醬料腌制各種肉塊。
他看蜜糖女士低頭認真打量那些東西,出于對她惡咒的同情,就主動幫她添了兩塊烤淨肉說:
“吃這個吧,我對這裏的菜譜不太喜歡,但是最近王儲帶着巡邏隊消滅了一個規模不小的汰圈,這個肉應該是那一批,如果味道沒的選,就從食材下手,這個食材本身就是上憂。”
他也選了一塊肉,拿了兩片大麥的面包片去至餐桌,為活着而進食。
坐下剛吃了兩口,蜜糖女士就捧着肉塊疊的高高的盤子過來,她本想坐在他身邊,卻看到他身邊的餐具沒有收拾。
她回身在附近水臺上抓了一塊布條想收拾一下,一使勁,不動?再使勁,侍奉水臺的宮廷女仆的長裙嘩啦一下落在了地上。
她驚叫起來。
馮濟慈忍耐的閉上眼,這種段子就不要來了。
驚叫聲中,飯廳內僅有的幾個人狼狽逃竄,站在門口的總管進來,用手套打了那個驚慌失措的女仆。
蜜糖女士目送她們出去,就多少有些內疚。
她對馮濟慈嘆息:“她不會被開除吧?我一會要去求求情。”
馮濟慈看着她問:“你對這裏做了什麽?”
蜜糖女士咬了一口肉,舉起大拇指贊美:“您是位美食家,從食材角度去考慮美味程度,我記住了……”
一隊仆人肅穆進入,他們迅速收拾着,并把已經涼了的食物端出去,換上熱食。
蜜糖女士邊吃邊看這些人:“貪污,偷情,混交,販賣王室傳承藝術品,這裏在很長的時間裏處于一種極致的混亂狀态,我看到了,就讓他們伏法了。
這裏人員不足,我以前以為卟牢耶只是無能,後來認真思考,不,他相當聰明,他在努力糟蹋祖産,力求在他們被掠奪之前,盡量糟蹋完。”
馮濟慈做夢都想不到,他會跟索雷用這種方式,違背禮儀的邊吃邊談話。
借由這位的解釋,他也對卟牢耶有了新的看法,原來是這樣啊,他點點頭:“是這樣啊,我明白了,幼子教育。”
幼子通常只明白幾件事,那就是什麽東西是我家的,我家有多少錢,我能闖什麽程度的禍事?
而教育人不把人生很多殘酷面對幼子掀開,也不會把與關系網連接的知識授給他們,當殘酷真正來臨,這樣的孩子大多數是沒有手段反抗的。
蜜糖女士大口咀嚼,偶爾擡臉看看馮濟慈,中間她添了三次食物,每次都是滿滿一大盤肉。
宮中大總管阿通特先生親自推着餐鍋進飯廳,他對索雷們終于找到合口的食物表示欣慰。
作為新上任的普利滋大總管,沒有幫助索雷們找到可入口的食物,這是一種恥辱。
馮濟慈拿起餐布擦嘴,他看着伺候在餐臺邊的阿通特對蜜糖女士說:“你們不是庫洛嗎?最少也是個尼普吧?”
他看看蜜糖女士的發色:“染過?”
蜜糖女士搖頭:“我們只對罪犯,對汰怪的機會幾乎是沒有,這是中毒,你懂的,我們一般先損傷發色,有時候人類的手段施行起來何止惡毒,葛瑞絲門徒一貫貧窮才顯的正義。”
馮濟慈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用過餐,蜜糖女士叫人取來兩個廉價的帶帽披風,又驅趕着一輛最多價值七八十個銀尼爾的老馬車,她親自趕車,帶着馮濟慈往宮外走。
馮濟慈聞聞披風的味道,還好,洗的非常幹淨,攀上車座的一剎,蜜糖女士伸手幫助了他,等他坐好,她還拿了一塊毯子幫他蓋在腿上,露出的領口也用帶子幫他紮緊了。
等車子離開普利滋,看馮濟慈不說話,她就笑着說:“抱歉,我其實看過貴國王儲提供的資料,資料百分百真實,他們曾經用盡全力調查過有關于瑞爾殿下失蹤前的事情……”
王儲與德德裏先生站在窗戶邊上,他們看着馬車離開,德德裏說:“殿下,他會生氣吧,您甚至沒有問他們去哪兒,就任由別人帶離他。”
歐拉克王儲捂臉:“德德裏,我保護不了任何人,這是我的罪孽。”
德德裏拍拍王儲的背。
國王大街盡頭,蜜糖女士拉住馬車,在一家淑女們喜歡去的咖啡店,買了一杯裝在小皮袋子裏的,紅桑花味道的熱飲給馮濟慈捂手。
前生今世頭回被女子照顧,簡直受寵若驚,只是他們想驅車離開的時候,咖啡店的老板跑出來,攔着車大喊:“他的牙掉了,母神啊,我剛才沒看到,抱歉,不夠!不夠!”
蜜糖女士面色窘然,她摸摸馬甲口袋,拿出七八個銀尼遞過去,人家才放他們離開。
這次,馮濟慈終于捧着鼓鼓的皮袋子笑了起來,原來不是演戲啊。
蜜糖女士無奈:“幸虧我的薪水支付的起這些……對了,我們說你,你們的王儲吧。
他告訴我們,要說聰明,你應該是他幕僚團最聰明的,你看待問題的角度非常新穎。
馮濟慈拔開皮塞,喝了一口飲品嘆息:“我還不是他的幕僚團。”
“可他挺喜歡你。”
“他誰也喜歡……”
後來他們就一起去了神殿的一個角落,并且這個角落令馮濟慈深惡痛絕。
蜜糖女士拉住馬缰,看着高高的塔臺說:“從前有犯了錯誤的學生,會被祝禱師拉到這裏關閉起來。
最早的時候混沌一片,三五裏就是一本法典規則,那時候流行邪說,說喝了庫洛的血可以開悟,有人就在這裏抽庫洛的血販賣。
他就在這裏住了很久,最後的日子境況相當不好。”
馮濟慈看看左右:“施萊博尼家的倒黴孩子嗎?這裏?”
蜜糖女士站起來,将自己的角度調整到窗戶的位置看向遠處:“對,就是他。那是普利滋宮,他曾經的家。”
馮濟慈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在想什麽,就安靜的等待。
一直到她開口說:“如果是我,每天都活在危險的,醜惡的生活狀态中,當我站立在這個窗口,我想,我每時每刻大概就只有一個念頭……”
他們異口同聲:“毀滅普利滋宮!”
蜜糖女士贊賞的看着馮濟慈:“你果然聰明。”
馮濟慈慢悠悠的回答:“你是說瑞爾殿下,造成的普利滋宮案?”
蜜糖女士坐下,幫馮濟慈拉拉毯子,驅動馬車:“不,縱觀這位殿下的成長道路,雖然艱難,但是所有人給予他的教育都是正義的,正常的庫洛教育,他本身不具備造成普利滋宮損毀的能力,你沒有去過最初的現場?”
馮濟慈瞥了她一眼:“我還沒有這個榮幸。”
她看着馮濟慈笑:“我在母神面前為他祈禱過,無論如何,那是一位……可敬的,非常優秀的青年。”
“所以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沿着這位先生人生最後的道路,走一次吧,也許能得到一些啓發。”
後來他們一起去了哈多克街,還有城外的神殿……
城外的老神殿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現在有了一隊衛兵在此站崗。
馮濟慈無視蜜糖女士攙扶的手,就自己跳下馬車,看着倒塌在一邊的鑄鐵大門說:“那天……那天我路過,看到這扇門,我還以為有人來偷聖像,剛好我的馬匹也需要一些幹淨的水源,我對異國的神殿保持着足夠的興趣,對了,您知道信仰變遷麽?”
蜜糖女士揚眉:“誰會偷石像?什麽是信仰變遷?”
他們一起走進大殿,新來的祝禱師正在祈禱,有這人在裏面,馮濟慈他們不得不在外面的水池,洗洗鞋底進入,又一起蹲在四分五裂的族板面前沉思。
馮濟慈看着碎塊說:“信仰随着變動,也為了延長壽命,是具有讨好性的,它會在原始基礎上加入當地的審美。
就像神像,在我們那裏,他們會用純金鑄造,珠寶鑲嵌,有時候還會用稀有材質雕刻一些小像挂在身上。”
蜜糖女士點頭:“恩……你說?他為什麽要破壞這個?”
馮濟慈極冷靜:“發洩吧,炸不了普利滋,還弄不了這個!”
蜜糖女士确定的點頭:“說的對!”
他們一起站起來,蜜糖女士問:“呃,我想問一下,你在這裏都做了一些什麽事情?”
馮濟慈看向她:“這裏?”
“對,這裏。”
馮濟慈看看左右:“我,得到了一位做白工的侍童……其實也沒做什麽,那天我遇到了尼爾,他帶着他老師的骨灰來神殿求贖,我就幫他做了求贖禮,這個也要來一遍麽?”
蜜糖女士确定的點頭:“當然,我記的你好像剛進入神殿,在家鄉學過?”
瘋了他去學殡葬,馮濟慈搖頭:“沒有,看過,您确定要看?”
“當然!”
沒辦法了,馮濟慈無奈,只得看看左右,又看看手裏的紅桑花飲品袋。
他提着那個袋子進入淨室,又來到那一池水前盡量回憶那天的角度蹲好,把飲品袋泡了進去,用平板無起伏的聲音說:
“面前這個人……對,人,他來到世上沒有按照您的要求活着,但是他也沒傷害誰,這很好了,比很多人好了。
起碼他對自己的生命是尊重的,還用了全身力氣讨自己喜歡,在我看來……呃,看在我的面子上請寬恕他吧,贊美母神,以雅佩滋之子的名義,請求寬恕……”
那陪着一起來的祝禱師本是微笑着的,當馮濟慈泡入水袋那一剎,他開始大驚失色的咆哮起來:“啊啊啊啊啊啊……滾出這個神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