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馮濟慈起身, 安慰那可憐的奉身祝禱師:“您也別難過,母神才不會怪罪,不管是沉默的孩子, 調皮的孩子, 她都心疼,畢竟我們才是親生的。”
他與蜜糖女士上車, 走了很遠才哈哈大笑起來, 卻沒看到那位奉身祝禱師在原地咒罵:“該死的,千刀萬剮的庫洛, 無禮者……”
回去的道路沒有走原路,他們去了普利滋城的北門。
從海岸線附近捕撈了一天的漁民坐着馬車歸城,那條隊伍很長, 他們很安靜,雖馬車一路颠簸,卻在搖擺中發着敞亮的呼嚕, 又席卷着一路腥臭而去。
蜜糖女士說:“普利滋最近幾年, 漁業的稅收要超過農業, 不過~自從老軍營出事,海面無人巡查開始,已經有不少傳統漁業相關經營者瀕臨破産。”
馮濟慈眼神冰冷,甚至捂住了鼻子。
從前說過,庫洛對衛生的要求幾近苛刻,但你不能要求最貧寒的人去維護衛生。
而普利滋的窮人就被劃定在北面的方向,桑尼亞住過的良業區比起這裏就是天堂, 而且北面城牆出去就是赫利森林, 那裏是有汰怪危險的。
大快樂報有個笑話,汰怪從赫利森林下山, 它先在北區填飽肚子後,也就沒有胃口去其它地方吃小點心了。
有些惡劣的人就是這樣看待北區的。
果然,他們還未接近,在距離一千多米的地方就聞到了撲鼻的尿堿嗆氣,馮濟慈瞬間就被氣味紮漏了肺葉。
他想,其實刺殺庫洛極其簡單,往他們身上扔粑粑就可以了。
身邊的蜜糖女士取出兩塊手帕,并将其中的一塊遞給他,她還安撫一般的給了他一塊糖。
馮濟慈道謝,把眼下位置包裹住,被特殊香料泡過的味道沖入鼻翼,他瞬間舒服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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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糖女士搖頭:“不客氣,這是我的錯,不過,以後你要長期巡邏,并通過大量的學習變成一位合格的庫洛,還是要常做一些适臭訓練。”
馮濟慈點點頭。
普利滋城具有傳統的厚且高的城牆,有最少百萬人紮根北區,這些人承受着極高的稅務還有惡劣的環境。
他們祖祖輩輩在此生存,并不能活在城外,不管城外有多麽好的條件,只要汰怪出來就是滅頂之災。
施沛大陸的人口就是按照城市劃分的,國王城,領主城。
能夠活在老商道的商鋪,他們是在警示器的庇護下生存,是有特殊許可證的。
正值傍晚,歸家心急的人們堵在城門口不斷發生争執,蜜糖女士的馬車很随緣的跟着。
當他們進入方形的門洞,就連肌膚毛孔都有一種堵塞感,那些無家可歸的乞讨者搭着簡易庇護所,就住在城門洞裏。
雙目麻木的母親正露着奶袋喂養孩子,她的奶袋憋憋的,孩子在微弱的啼哭。
蜜糖女士說:“普利滋北區的貧困狀态十分嚴重,這早晚是個導火索。”
馮濟慈看看她。
蜜糖女士遺憾的嘆息:“恩……因為苛刻于其它王城的稅務,你看到了吧,我們過來的地方,很大面積的土地被棄耕了。”
馮濟慈點頭,看着馬車左右伸過來的乞讨手,瑞爾從未來過北區,他也只見過最貧寒的托托,卻比這裏的人強很多倍,托托有生存能力,吃得飽,也有蔽體的衣服。
前面的馬車行進困難,馬車主舉起鞭子在半空啪啪甩,乞讨者退到了一邊,馮濟慈忽然感覺膝蓋一涼,他的毯子不見了。
蜜糖女士用毯子蓋住那麻木的母親,還比出手指,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絕望的母親頓時淚流滿面,然後仰頭感謝大地母神。
離開城門後,馮濟慈才問:“你在毯子下壓了多少錢。”
蜜糖表情不太好:“兩個銀尼,價值四千銅尼爾,一個粗麥面包價值五銅尼,最惡劣的地方房租每月二百銅尼。
這夠她們并不寬裕的度過整個冬月,我不能給更多了,她不具備保護財産的能力。”
馮濟慈點頭,開始觀察城門洞外的地方。
呃……也許古代的時候,這裏有過初級的道路,但現在沒有了,這地面滿是黑乎乎的厚泥,如果把這些泥土起出來抛灑在那些荒田裏,夠那地方肥三年的。
古老的井架邊上,十多位婦女在木盆清洗衣服,沒有地下水漏,她們就是随意一潑。
舉止粗鄙的老母親在打水,她把幼年的崽子逮住,掐着脖子按在水,以淹死孩子的架勢進行簡單清洗。
蜜糖女士看着那邊說:“一個具有千年歷史的城市,首先污染的是地下水,可這裏的地下水還在使用。”
其它三區是有懸空水渠的。
北區居民支付不起懸空水渠的設施錢,就沒有修建。
她跳下馬車,毫不介意立刻淹沒腳面的淤泥,她給了那母親一個銅尼,借到了有着奇長卷繩的水桶。
等到蜜糖女士再次回到馬車,馮濟慈問她:“怎麽樣?”
蜜糖女士驅車行進:“不是最初的水脈,是相當深的井,他們在二十九米的地方找到的水脈,很臭,你知道嗎,這裏的管理者甚至雇人在井底工作,每月支付給人家一銀尼。”
如此深的井,靠着繩索力量波動,已經控制不到水桶了。
馮濟慈不由想到格朗·施萊博尼修的水壩。
人家壓根就知道普利滋的弱點在哪兒。
滿載農夫的馬車快速駛過,車上的農夫們高聲歡喜的唱歌,他們披着粗劣的低級麻布,有的人甚至沒有袖子,卻唱着《母神保佑國王》。
上了年紀的老婦坐在屋子最高的臺階上,一邊咒罵一邊用紡錘撚線,兒童總是快樂的,他們追逐,毫無約束感的穿行在街道當中。
你能随時看到争吵婦人,打架的混混,喝醉的酒鬼,甚至奇奇怪怪的賣藝者,在這裏所有顏色都被蒙上了一層灰。
馮濟慈很震驚,這裏完全符合他印象當中的中世紀。
而蜜糖女士跳下車,進入具有厚重鑄鐵窗戶的商鋪,她開始觀察物價,觀察這裏的管理機構,甚至問了初級教育體系的密度……
一直到天色漸黑,他們才從另外一重通道離開了北區,北區是被隔離出來的。
解開嘴上的手帕,馮濟慈長長吸了一口氣。當馬車通過一處簡陋的古街,那裏的青石地面坑坑窪窪。
蜜糖女士剛購買的一麻袋東西跌落,發出木頭的撞擊聲。
馮濟慈困惑:“女士,你在北區買了一麻袋~木頭?”
蜜糖女士目視前方:“那是面包,低等的摻雜了太多麥麸的面包,我算錯了物價,這裏要十五個銅尼爾一個。”
馮濟慈回頭看:“那要回去嗎?”
蜜糖女士搖頭:“不,如果她足夠愛自己的孩子,就需要堅強起來。”
等到他們回到普利滋宮,剛到側門,馮濟慈便看到滿眼熟悉的人。
桑尼亞,琳琳,喬諾夫人……王儲?德德裏先生,阿通特總管,還有那位糖罐子女士。
不等馬車平穩,桑尼亞小姐就小臉漲的通紅走過來拉住馬缰。
她瞪着車上人,語氣克制的說:“夫人,即便您是一位索雷,也要考慮一下夏先生只是一位初悟庫洛,她們告訴我,您竟然帶他去了北區?難道您不知道,那裏陳年的味道,會刺激他剛剛發育出來的感知器官嗎?”
喬諾夫人在一邊連連點頭。
蜜糖女士下車,語氣揶揄的對桑尼亞笑:“放心,你們尊敬的夏先生對一切适應良好,他比你想的要堅強多了。”
王儲歐拉克過來,神色也不是太好的說:“我需要一個解釋。”
蜜糖女士攤手:“好吧,既然這樣說,我就正式的解釋一下。”
她看着馮濟慈說:“我要先對您表示抱歉,北區确實不該帶您去,可作為瑞爾殿下消失最後的接觸者,我必須弄清許多事情。
實話說,我對貴國王儲提供的材料并不全信,而弄清楚您這個人,就要帶您四處轉轉,包括北區。。”
“這樣啊。”馮濟慈點頭,笑笑說:“那你現在弄清楚了嗎?”
蜜糖女士比較自謙的說:“大概是弄清楚了。”
馮濟慈眼皮跳動,擡擡下巴:“那您說說看。”
蜜糖女士輕輕咳嗽,看看周圍:“不介意?”
馮濟慈攤手:“随意。”
于是這位女士背着手走到馮濟慈身邊,開始緩慢的轉圈。
“我們這次來普利滋,目的只有兩個,第一幫助施萊博尼家族穩定局勢。第二,調查瑞爾·施萊博尼王子殿下失蹤之事。衆所周知,找到瑞爾殿下這個帝國還能喘息一下,如果他願意繼承王位,吾師願意來親自為他加冕。”
衆人一起看向歐拉克,王儲攤手:“我早就說過,如果他回來,我就去老軍營。”
蜜糖女士繼續:“很遺憾,多日來我們見到了最少三十名接觸者,您是最後一位,又出現在最巧合的時候,從所有的表象來看,您請白無垢,是最不可能的,卻也是最可能的。”
馮濟慈自來此,就從未想過遮蓋鋒芒,用他老子的話來說,有時候與世無争才會遭人欺負,到了陌生地方有度的虛虛實實,鋒芒畢露才會讓人心升距離。
“……您出現的時間是尾月,看上去并不是缺乏金錢的樣子,卻接了一個只有區區十金尼的低級工作,這就充滿了矛盾。
經由這一路的觀察,我對您分析如下……
第一面,您看索雷的目光只有打量,俯視,卻沒有畏懼,說明您遠道而來,從前高高在上,并成長于另外一套生存體系,在您的體系當中,索雷并不存在。”
馮濟慈眼皮輕跳。
“第二面,我在您面前不停的出醜,您卻能完全的克制住自己,說明您的上位者教育體系相當的嚴謹,并不允許您将內心所想暴露于臉上……”
馮濟慈輕咳,現代影視編劇硬塞段子,老子都不帶笑的,你這點憨豆先生玩剩下的渣渣……
“您看,又是這種不屑的表情。那麽,您到底從何而來呢?多麽有趣的一個人,瑞爾殿下消失你出現。
我們今日一起出行,當我訴說殿下最後的遭遇,您表情完全是一副旁觀者的樣子,卻膽子相當大的說,轟了普利滋宮……”
王儲在一邊大力吸氣,馮濟慈扭臉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
蜜糖女士摳耳朵:“我們的性格成長于環境,您曾經所處的地方,造就您為達目的可以毀滅一座宮殿,而不會被追究責任。
那麽……您到底從哪裏來呢?讓我想想……是從,平海之外的島國來的吧,而您的父母,一定是那個地方最高的掌權者對嗎?”
馮濟慈眼睛瞪大,最後笑着點點頭:“對對對,我的舉止漏洞百出,還有呢,是因為信仰遷移這句話嗎?”
蜜糖女士點頭:“沒錯,衆所周知,平海之外一定有其它世界,事實上,我們腳下這片土地也有各種各樣的故事,海上來客,海底來客。
黃金島,寶石帝國,那些地方富裕無比,會拿珠寶鑲嵌大地母神雕像,也是極正常的。其實,真正讓我相信您來自平海之外,是我們進入北城之後了……”
馮濟慈認真回憶,他在北城做了什麽事情嗎?
“……您什麽事情都沒有做,但我順着您的眼神找到了魚獲的正确位置,在最後三車。您見的多了,海島上的國家漁業大于農耕。”
馮濟慈眨巴眼睛:“第一次知道,我的眼睛會說話呢,你還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了,沒有看到貧富對比的驚愕,詳細的說是,您在普利滋海岸線登陸,在離開這裏到達奈樂之前,您沒見過第二座城,也沒有參照物對嗎。
所以,您今天看到的北城,就成為您在本大陸的第一個有關貧困的标準,由此延伸出另外一個答案,您的母國不大,人口密度小,就治理的十分寬松,起碼在經濟上,實現了相差不大的平衡,這很了不起,我十分羨慕。”
馮濟慈疑惑:“羨慕?”
蜜糖女士嘆息:“是,羨慕。一個島嶼上的帝國能有多少汰圈呢,可控的生物表,可以提前預估的災劫,這一切促成您的母國健康平穩發展,這才有了足夠的金錢,供您這個幼子跨海游學增長見識。”
“幼子。”
“對!幼子,家族中的繼承人是有足夠的責任心的,遇到北區的水井,繼承人們會親力親為,先去了解發生了什麽事情,再想決策,他們最怕被人蒙蔽。
而您坐在車上一動不動的等待,當然,這不是問題,您畢竟出身貴重,能從一份份人人可見的報紙,推斷出整個施沛大陸将要面臨的困境,這就是環境造就……”
馮濟慈扭頭去瞪歐拉克,王儲抱歉的低下頭。
蜜糖女士自信的說:“好了,讓我們總結一下您這個人。馮濟慈·夏先生,您的姓氏在整個大陸沒有重複。
而您的母國在一個遠島,地少人稀的情況下,聯姻不能保證古血傳承,血脈當中一定摻雜了不少普通血脈,當繼承人血脈忽然出現第二個庫洛,家族為了和平就不得已的放逐一個。
您帶了足夠的資産從普利滋登陸,為了掩飾來路,不得不先找一個普通的工作緩沖一下窘迫的經濟情況。
讓我來猜猜,您帶了什麽東西,黃金?或者是純淨度很高的寶石?是頂級的無色水晶?”
馮濟慈在兜裏摸了幾下,摸出一把鑲嵌寶石。
那真是一剎那的璀璨缤紛,光華絢爛。
衆人齊齊吸了一口財氣。
窮鬼歐拉克悠悠來了一句:“每年三十金尼零用,真是對不住了,王子……殿下。”
蜜糖女士表情舒爽的要升天,她學男子行禮:“那麽,我的分析就到這裏了,您還滿意嗎,殿下?哦,最後告知您一下,有關瑞而殿下失蹤一事,您從名單上剔除了。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請原諒我。”
馮濟慈順手把那些石頭揣回兜裏,他回身走了幾步,就越想越生氣。
倒不是這番自以為是的分析觸怒他,而是那種令人生厭的得意勁兒,就真他媽讨厭。
宇智波大柱子也說過:你來俺村幹甚?
他仰天吸氣,動作有些幼稚的掐腰回身走到蜜糖女士面前說:“恭喜你,分析的差不離,我的确生來不愁吃喝,有時候,我的生活簡單到根本不用動腦子,沒錯,我是家中幼子,但是我見到過貧困。”
蜜糖女士遺憾攤手:“向您道歉,我的分析有錯,您要改變貧困嗎?
貴國王儲對您的大智慧十分贊賞,相信我,如果改日他登上王位,您在保持健康的狀态下,弄個侯爵,甚至公爵封地都是輕易的事情,畢竟是最初的寵臣。”
馮濟慈擺手:“不是我,是你。”
蜜糖女士表示驚訝:“我?”
馮濟慈點頭:“對,您這一套,我也會。”
蜜糖女士攤開手,坦然的轉了一圈:“我?願聞其詳。”
馮濟慈沒有她那麽裝,就閉着眼一條一條的開始梳理。
他伸出一根手指頭:“首先,我否決你來此地的一切目的。”
“哦?是嗎?”
“對,你今天在調查的是,造成普利滋經濟惡性通貨膨脹之後,誰來為消失的財富付賬單。很顯然,在這個可憐的國家被不斷粉碎過程中,你們的第八奧古斯葛瑞絲絕不清白……”
“無禮者!直呼吾師真名!!”
馮濟慈至今對階級感覺模糊,當他察覺語言出現錯誤,小小的桑尼亞已經攔截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