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巡查第五天, 馮濟慈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民工,什麽高貴的庫洛,什麽萬千寵愛那些都是虛像。
他現在還講究幹淨?就是一個真實的泥巴人。
這是一個深最少一米半的坑, 也是最近他們挖的第二十一個兔子坑。
兔子真的是太多了, 任何物種都沒有這家夥可怕,當土質肥厚, 草木茂盛, 天敵稀少,大型動物總是被分群驅趕的山脈, 每四個月能生産出多少兔子?
答案是數不清。
馮濟慈他們每天要掏最少二百到三百只兔子,從手生的花十分鐘給兔子剝皮,到只要切後腦一刀往下一剝五秒都不到。
抱着小鏟子爬出深坑, 馮濟慈便聞到一股子撲鼻的土腥血氣,唐博男爵看看他,忍耐着撿起剝好皮的兔子肉往坑裏丢。
除了第一天烤了一只, 馮濟慈發誓, 這輩子他都不想再看到兔子肉了。
将一百多只兔子屍體丢入坑, 這三人又默契的開始填土,開始站在坑上蹦跶夯實土地。
為什麽不便宜了那些動物?
城鎮附近的山脈,動物越少越好。
決不能給那些生物每到季三月,就可以不狩獵能随意美餐一頓的印象。
于爾司一邊蹦跶一邊問馮濟慈:“吶,夏?你說西莫先生挖兔子坑,需要配樂嗎?”
馮濟慈搖搖苦笑:“呵~不知道,他可以自己唱, 反正他挺能瞎編。”
于爾司又問:“桑尼亞小姐跟琳琳呢, 你說,他們會去大神殿裏, 為我們啓明點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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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明是祝福的意思,尤其在季三月,人們祈禱燭火的光明,能為庫洛引來幸運。
蹦跶正歡的馮濟慈停頓,一些記憶襲來,他吸了一口涼氣嘆息:“點蠟這樣的事情就算了吧……為什麽要點蠟呢?”
普利滋城。
淩晨五點,圓圓廚房裏所有的烤箱都在烘烤當中。
桑尼亞與琳琳穿着女仆們的工作裝,正在奮力揉面團。
季三月對庫洛來說不好過,每到這個時候,家裏的親屬會為他們外出啓明。
啓明的方式全大陸都差不多,買幾車蠟燭,還是白色很長那種,再做一些食物施舍窮人。
每天天光大亮的時候,就推車站在大神殿入口的道路兩邊,把食物擺出來等窮人來拿。
窮人每拿一份食物,就要去神殿點燃一根蠟燭。
有壑妮的日子是黑暗的,每一點光明都值得贊頌。
這是桑尼亞打面包的第五天,作為一個年入三金尼的小姐,她算是富有的。
并且,王儲最近對馮濟慈百般讨好,他甚至支付了桑尼亞買反裝的賬單。
可惜,馮濟慈對他依舊不搭理。
成本五個銅尼的黑面包,桑尼亞現在已經不屑做了。
她根據先生蒸面團的經驗,做了更加驚人的軟面包,喬諾太太說這種發酵過的面包,在店裏最少可以買二十個銅尼。
雖然不易保存,但有錢人完全抵抗不了。當然,它也會為桑尼亞引來更多的啓明善主。
其實烤面包的第一天,波利太太就來過了,她說可以聯系長老會購買這個發酵專利,桑尼亞讓他們自己問夏先生去。
而為了保密,波利太太派了喬諾夫人帶着被信任的廚娘,每天早上三點就來幫桑尼亞烤面包。
女人多了,就總能帶來不少外面的消息。
沒有普通人可以随意進入威爾大街,這裏是有守衛的。
喬諾太太說:“哎,親愛的你們知道嗎,昨天,瑞泰倫街的那些藝術家又開始作亂,他們燒了不少國王畫像,母神啊,他們要毀了這個國家嗎。”
廚娘把烤好的面包用圍裙兜着,一個個排列在桌面上散熱,她用誇張的語氣說:“母神,這真的太可怕了!
那些家夥占領了整個普利滋,旅店,出租民宅,還有那些貴族老爺家所有的空餘房間,如果不是我們的王儲派人安排,他們就要睡大街了。”
一位女仆抱怨:“他們怎麽不去找神殿的?”
另外一個正在數面包的女仆不屑:“神殿那些奉身這幾天都不敢出門,哈,母神,你們真該瞧瞧他們的樣子,真是太丢臉了。”
喬諾夫人出去上了一爐面包回來說:“桑尼亞?”
桑尼亞擡頭看她:“夫人?”
“你家是在良業區對嗎?”
“對。”
喬諾夫人一副看破人間真實的表情語氣說:“你知道嗎,他們占不到悲傷塔的位置,就去了良業區,據說,如果良業區的老居民願意分享一些老故事,他們出手都是銀尼爾,最少三個,那邊的人都瘋了。”
桑尼亞表情平淡,甚至琳琳都沒有因為這些話而做多餘的動作。
斯萬德家的女孩很少對苦難出言抱怨。
将柔好的面團擺好,桑尼亞才扭臉說:“夫人,沒有任何良業區的人會站出來,剝開心口給人看剛填補好的心,哪怕三十個金尼都不行。”
屋子裏的人安靜下來,喬諾夫人過來道歉:“抱歉親愛的,我應該去自省鐘下長跪,忏悔我失去了理解,同情這樣的美德,我向您道歉,因為我的口不擇言。”
桑尼亞擁抱喬諾夫人,原諒了她。
不原諒怎麽辦,跟每個人争論,抱怨,控訴自己的苦難?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後廚再也沒人交談,琳琳揉面團已經揉成了熟練工。
而桑尼亞一邊忙亂,卻一邊想着心事。
是的,特別特別多的有關于先生的事情,他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最終會帶來什麽樣後果……顯而易見,後果極其可怕,甚至是難以置信的。
就像他是天空上的主宰,随随便便,幾萬人就為他行動起來了。
就在五天前,庫洛們才出普利滋城,在城門就要關閉那刻,從奈樂方向就奔來了半城藝術家。
那個聲勢太可怕了,馬車站在神殿最高的塔尖也看不到隊尾。
而帶着這些藝術家回來的,是加爾尼特酒莊的叔侄兩人,此刻,他們已經變成了另外的人。
是的,跟從前不一樣的人。
科林·佩特先生,吉邁斯·加爾尼特先生随即上門拜訪。
他們當然知道先生不在家,卻依舊放下了一大批奈樂特産,還送來了整整一百個金尼爾。
據佩林先生說,他們一路上按照夏先生的規劃行進,母神保佑他們一路順暢沒有遇到汰圈,甚至還把路程縮短了最少二十天。
在行進當中,他們拿着裝訂好的報紙,畫冊,普利滋物價單子,首飾衣裳圖樣,歌劇院的宣傳冊拜訪那些領主,最後得到的效果就……震撼的這對叔侄靈魂都碎了。
那些領主反複閱讀報紙,領主夫人小姐們就興奮的翻看那些圖冊。
他們對普利滋城裏發生的事情反複追問,問完不但招待午餐,還大多會留他們晚餐。
等到了晚餐時間,佩林他們就會被領主城的那些小貴族們簇擁着,把普利滋城的消息反複講。
第二天他們離開,過路當然免稅,領主大人甚至還會騎馬送他們到邊界位置。
佩林先生趁機應允,加爾尼亞酒莊從今往後,每過一城,這樣的冊子就會送來一次。
他們帶的那些酒,甚至沒到奈樂就被領主們分完了,他最後就剩了兩車樣品。
現在佩林先生懂了,他送去的就是一份完整的,方方面面都幫那些領主了解普利滋現狀,并細致分類好的情報。
那些領主把佩林先生當做能人,佩林先生也不敢賣了夏先生。
對了,他們拿到了一百三十份免稅證明書。
雖然只是小領主的通關文件,但是佩林先生發誓,整個施沛大陸的商人,沒有一家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他們不但免稅,甚至可以把酒車趕到城堡裏過夜,捎帶還能去領主家餐桌免費吃喝。
而随着業務的熟悉度,小卷毛吉邁斯也在加速成長,他認為,未來他将會是施沛大陸最大的酒莊老板。
佩林先生卻覺的這個理想太小。
他一路走來頗有心得,到了沒有熟人的奈樂,他就照舊又給城中數得上的大貴族來了一套。
那些貴族幸福極了,還借着這個名義開了不少于十次的大規模的舞會,最後他還被請到了奈樂宮,給老國王講了給老王後講……
佩林先生給他們講千年普利滋宮轟塌,講普利滋一片大亂,講施萊博尼家四位王子投奔怒海的雄壯,講無能國王狼狽的背叛故土國家。
他講被抛棄的王儲默默把國家扛在肩上,他講無依無靠的寡婦恨透了那個國家,卻保護了那個國家。
他講王儲在葬禮上的冷酷手段,他講王儲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以幾乎同歸于盡的手段守護他的城……
然後,意外的效果來臨了。
奈樂什麽都不多,就養了半城藝術家。
那些藝術家已經在很長的時間裏,都裹在奢靡頹廢的生活中腐爛,腐爛是他們自己說的。
這時,老國王成為新奧古斯的消息他們已經知道了。
那麽,老國王會不會複仇?以什麽手段複仇。
普利滋的五位王子牽動着所有藝術家的心。
他們假如了很多,最多的假如就是,老國王為了祭奠血脈,将會毀滅一座王城。
後來,他們全體同意了這個假設。
母神啊,那就是最後夕陽中的普利滋啊,這是多麽好的藝術元素,一瞬間,無數人靈感爆棚,渾身的藝術細胞都被喚醒了 。
藝術家心目中的悲劇元素,這裏可全都有了。
那還等什麽,就去呀!!!
萬古留名的機會就在眼前,不抓住,那就是傻子啊。
就這樣,佩林先生拿着講故事,老國王給的賞金,還帶着數不清的藝術家車隊,就一路心驚膽戰的回來了。
賞金佩林先生不敢要,就連同說好的報酬湊了一百個金尼上門了。
他講完了,也就講完了。
可整整五天了,桑尼亞的心每一天每一天都跳的無比活躍,她覺着自己每一根血管下面都燒着一口沸騰的鍋。
她清醒的感覺到,自己似乎觸摸到了某種力量的邊緣。
并且,這種力量是整個施沛大陸都不應該有的,別人根本不會具備的,甚至可以毀天滅地的力量。
她努力回憶他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甚至說的每一個字,那帶來的排山倒海的效果,讓她随便想想都徹夜輾轉反複。
從前不覺的,現在的發現,她的什麽奧古斯夢,什麽成為索雷這樣的狂妄言語在先生面前,是那般的渺小又那般的可笑。
她怎麽好意思在他面前說那些話的?
她想接近他,她想跟上他的每一步,她與他并列着,迎接命運丢來的每一重災劫。
她想揮舞長劍劈開面前一切障礙,一下,一下又一下……
桑尼亞在不知不覺中雙頰泛紅,呼吸加重。
“可憐的孩子,桑尼亞?你發燒了?”
喬諾夫人過來,将手擦幹淨後觸摸桑妮娅的額頭,她看她面色通紅卻不發燒,就奇怪說:“是這幾天累了嗎,也是,你是第一次啓明,以後會好的,有些事情只要學會了,再一次就沒這麽累了。”
桑尼亞恍惚了一下,捂着激烈跳動的心髒吸氣,等冷靜後才對喬諾夫人說:“我沒事夫人,大概在烤箱邊上蹲久了。”
“那就休息一下親愛的,還有好多天呢,你要保持健康才能渡完這個季三,這是個漫長的過程。”
“好的夫人,我回去換下衣服。”
桑尼亞領着琳琳回家,從內到外換了祭祀禮袍。
臨出門的時候,桑尼亞的腳不由自主的又去二樓,去了馮濟慈的卧室。
她在幹淨整潔的屋子走了一圈,在這熟悉的地方,回憶夏用得意的,不在乎的,不屑的語氣說的每一句話。
然後,她好像找到了很關鍵的一句話……
普利滋神殿大門邊緣,喬諾夫人豎起瓦爾納街的牌子。
桑尼亞是有錢小姐,她每天出五百個面包,五百根蠟燭,她沒錢,就每天出十個,圓圓裏的人湊錢,再給每個小庫洛出五個。
每個季三庫洛離城,北區的居民便被允許走出住宅區,可以來城中心的神殿祈禱。
按照規定,每人每天只能點亮一根蠟燭,如果每天來一次,整月得到的面包,節省一點能讓家裏的日子過下去。
尤其季四月就要來臨了。
喬諾夫人看着自己街區大了別家三圈的招牌,就得意的對隔壁街的夫人擡下巴。
她大聲吆喝:“好了!親愛的,我們開始吧!”
充滿麥香的綿軟面包與蠟燭立刻便被擺了出來。
而等候了很久的北區主婦們就迅速圍攏過來,又迅速散去。
最精明的主婦永遠知道什麽食物适合自己的家庭,這種軟綿的最多三天就不行了。
等她們離開,別的區的夫人才抱怨着擠了進來。
桑尼亞手裏護着點燃的蠟燭,對每一位拿了蠟燭的夫人真誠道謝……
瓦爾納街的好面包很快被取完,等大家一起要回去的時候,桑尼亞卻對喬諾夫人說,她要去街區購買一些別的東西。
喬諾夫人很痛快就答應了,沒有任何坑蒙拐騙的人敢來內城搗亂,畢竟這裏是母神目下的地方。
普利滋宮外,紅制服一個挨一個的站着。
成堆的奈樂藝術家背着自己的畫具在抱怨,在反抗,癫狂起來,他們就拿畫筆塗抹士兵的臉,挨了打都不怕。
這些人太多,亂哄哄的導致斯萬德家姐妹沒有聽懂一句完整的話。
一群興奮的普利滋青年圍着一個大胡子,大胡子踩在一張平桌上,他擺着手大聲朗誦詩歌:
“當廢渣的碎末灑在普利滋荒原上,
大地母神用腳生出的混胎披着聖皮。
他們說,看啊!
我念着你的美德,
銷售着壑妮腳下的淤泥……”
有人大聲贊美,衆人一起喊着好……
桑尼亞領着琳琳艱難的穿插,這裏人滿為患,外國口音的奇怪人到處游走。
她們在側門登記,沒多久宮裏的總管阿通特先生親自來接。
此刻王儲辦公室,可憐的歐拉克正在大發雷霆。
“……那些思維混亂的瘋子到底來普利滋幹什麽?!他們想做什麽?!”
他剛得到的消息,有幾個瘋子買了幾處精致的房舍,還花了大錢裝修。
鄰居們帶着禮物上門聯絡感情,可那奈樂瘋子說,他要等奧古斯來一把火燒了這座城,然後他會回到奈樂用一生的時間祭奠舊居。
他要寫散文祭奠,要畫屋舍的每個角落……如果他身上可以弄點燒傷,他就要贊美母神賜予他大幸運。
還有一群瘋子,每天寫詩聲嘶力竭的在普利滋宮門口罵他全家。
還有一群畫了各種修拉王後,然後在宮門口燒,一般只燒一半,再把火滅了存放起來。
據說回到奈樂要開畫展……
王儲雖然不受寵,可上過非常多的藝術鑒賞課,他理解中的藝術到底是什麽,藝術品要表現什麽,很顯然跟這些是不一樣的。
這一群足有幾萬的藝術家,他們的目的竟然是要留下,用各種手段書寫描述最後的王城?
該死的,就全部都毀滅吧!你們家才到最後了呢。
王儲憤怒已極,當阿通特帶着桑尼亞·斯萬德小姐進來,他又不得不擺出笑容溫和的問:“請坐,桑尼亞,你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本來在屋子角落的前索雷拉塞爾蹦了起來,她笑嘻嘻的揶揄:“啊,這不是我們未來的第十八奧古斯嗎,向您致敬。”
桑尼亞冷靜的對她膝禮,接着對王儲說:“我需要與您單獨的談談。”
拉塞爾假裝生氣:“真是無禮的家夥!您看看,她驕傲的就像個公主,可她什麽都不是呢。”
王儲好不容易把她哄出去,回來問桑尼亞:“是神殿的事?”
桑尼亞搖頭,半跪下說:“我來,想與您簽一份契約。”
王儲現在聽到契約二字就想死。
他無奈的擺手:“請不要說這樣異想天開的話,我已經夠難受了,斯萬德小姐,我讓她們給你做些點心,你拿回去跟小姐妹開個茶會不好嗎?起來吧。”
桑尼亞卻眼神堅定的說:“那位索雷女士說的沒錯殿下,我什麽都不是。甚至,我還有個可笑的奧古斯的夢想……”
王儲打斷她:“所以,斯萬德小姐今天來跟我說夢想?”
桑尼亞搖頭:“并非如此殿下,我來幫您解決城裏的困境,而我的條件是,請您為我找幾塊磨刀石,我不知道未來我會去向哪裏?
可我的先生卻離我們越來越遠,所以,在成為什麽之前,能否請求您将我鑄造成王座下最鋒利的刀呢?”
王儲坐在那裏,雙手交叉的凝視這位出身老軍營的女孩。
後來他說:“你說說怎麽處理,別的再說吧。”
他的語氣累極了。
桑尼亞不是馮濟慈,契約也是在平等的情況下才能簽署。
她半跪在那裏說:“夏先生離開之前,在家裏說過一句話,他說這個國家如果想恢複,并不取決于殺了什麽人,或者神殿來了什麽偉人,甚至奧古斯都不行。”
王子緩慢的站起來,雙手扶着桌子說:“他說了?解決辦法?”
桑尼亞站起來回答:“說了,他說,國家民衆的收入決定國家命運,殿下,那些藝術家帶錢來了,很多的,足夠多的,快速的錢……”
歐拉克轉身推開窗戶,瞬間,外面山呼海嘯的……
而他的身後,桑尼亞緩慢的說:“您要感謝夏先生,這些錢袋子都是他送給您與普利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