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阿通特站在舊宮的門口, 指揮着宮仆幫馮濟慈脫外套,掃他身上的厚雪。
他驚訝極了:“母神啊,夏先生, 在這個天氣裏, 就連國王都不辦公了,您是怎麽來的?”
舊宮的溫度舒适無比, 馮濟慈抱歉的笑笑, 這是又給人家添了工作負擔。
他問:“我走來的,陛下呢?”
阿通特回答:“在三樓。”他壓低聲音:“陛下心情不好。”
十幾條身形健碩的獵犬互相追趕, 從走廊快速跑過,其中一個小的因為太急直接滑到馮濟慈腳邊,它翻身站好, 仰臉看看馮濟慈,聞了他的鞋面撇腿就尿。
施萊博尼家歷代都喜歡飼養猛犬,體型是越大越好。
從前格朗·施萊博尼每年用于飼養猛犬的開銷能達到上千金尼爾。
能在普利滋宮再次聽到犬吠, 是件好事情, 馮濟慈反應迅速的擡起一只腳, 他看着阿通特。
可這家夥表情怪異,甚至語氣充滿同情的說:“可憐的小家夥,這麽大的風雪它們出不去,都憋壞了。”
他對馮濟慈确定的點點頭,指揮人:“快!去拿一雙軟鞋給夏先生。”
銀鈴般的笑聲傳來,穿着面袋裙裝的金發肉團子公主,帶着自己的侍女也在長廊奔跑……似乎是在追那些狗。
沒錯, 就是那個施萊博尼家的胖子, 她穿什麽裙子都像套了個面袋,即便她有一頭金發, 也像個被抽了一些線頭的毛邊麻袋,還裝滿了過量的米。
極美且溫婉的陪伴女官來到馮濟慈面前行禮,彎腰揪住撒尿狗的後頸強拉着它離開。
肉團子到是站着打量了馮濟慈,馮濟慈無聲的低頭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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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您一個人來的,艾琳·斯萬德小姐沒有來嗎?”
馮濟慈意外:“您還記的她?”
胖公主點點頭:“嗯,秋天的時候她在窗外唱歌。”她扯着自己的裙子:“我……可以見見她麽?”
馮濟慈搖頭,這位公主其實已經不是公主了,她的一切優待,頭銜全部被剝奪,命令是第二奧古斯賓馬喬雷親自簽署的,作為修拉的女兒這已經是慈悲。
她什麽都懂,也滿面抱歉的說:“他們廢黜了我,我本來跟斯萬德小姐約了一起去看小狗,我還答應給她一只最好的,可我無法命令他們做事了。”
她撐起圓臉看看左右,那些人依舊恭順着對她微笑。
她伸出手,侍女提着奢華甚至鑲嵌寶石的小籃子過來,那裏面睡着一窩小狗。
胖公主低頭看了一會,抱出一只瘦小的雙手捧給馮濟慈:“我很抱歉,只能給她一只小的,它需要單個照顧……別的王兄要送到赫利的訓狗場。”
馮濟慈依舊是沉默的,他走過去也雙手接過那只軟綿綿還在酣睡的小動物,終于開口道謝:“謝謝。”
她笑了,轉身似乎是無憂無慮的遠去。
馮濟慈單手托着小狗的脖子,認真的看着這個東西,又看着消失在走廊裏的那個身影。
頭頂傳來拍巴掌聲,馮濟慈擡頭,這個國家的王穿着薄衫懶洋洋的看着他,馮濟慈微微舉了一下小狗,回手遞給阿通特:“敬獻給陛下。”
他不恨一個無辜的孩子,但是也絕不可能跟她沾染一絲半毫的關系。
阿通特笑笑,指揮人提着另外一只籃子帶走了那只小東西。
國王站在三樓大聲問:“你怎麽來了!”
馮濟慈也大聲回答:“來找一本書。”
陛下歪頭示意:“上來。”
馮濟慈無奈,只能從大廳的樓梯上去。
鋪滿短毛地毯,沒有任何家具的小廳,樂師在彈奏輕柔的音樂,國王躺在一堆軟墊當中,馮濟慈進去,他拍拍附近的位置:“躺着舒服,難得他們舍得放過我。”
馮濟慈走過去,脫去嚴謹的外衣,露出一件類似于現代羊麗絨面料的短長衣,也靠在圓枕上并舒适的嘆息。
國王抓住他的衣服問:“這些面料哪裏來的。”
馮濟慈說:“家裏送來的,過幾天給您敬獻一些。”
“……你過得比國王還舒服。”
“如果您肯放我去奈樂,我還會更舒服。”
美麗的侍女捧來美酒,國王取了兩杯分給馮濟慈一杯,馮濟慈不客氣的拒絕:“水。”
不管周圍的人表情多麽驚異,國王卻習慣的吩咐:“水,要熱的,這是個奇怪的家夥。”
樂師換了一曲更加輕柔的,馮濟慈半靠着閉眼傾聽,國王在他耳邊呱噪。
“最近,反叛軍以她的名義鬧事。”
馮濟慈睜開眼:“您心疼了?”
國王沒說話,将酒一飲而盡:“我有過妹妹,如果活着我會帶着軍隊送她去封地,如果她活到現在,我就把附近的土地分她一半……可她死了……這個,是名義上的妹妹。”
門外傳來動物的奔跑聲,小姑娘們的嬉戲聲,她們快速經過。
歐拉克看着門外,眼神甚至有些呆滞。
那位胖公主是故意的,她就帶着一群罪臣之後與她一起跑遍這個古老宮殿的每一個角落。
國王躺下閉眼問:“來看書?”
馮濟慈回答:“是,我遇到了為難的事,我需要找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解惑。”
“為拉塞爾女士?”
“對,她拒絕了自己的血脈。”
“意料之中,索雷都是冷靜冷酷的動物,某些時候……真使人羨慕。”
國王坐起來看着馮濟慈笑。
馮濟慈睜開眼:“怎麽了?”
國王說:“神殿送來了你的成績單。”
馮濟慈愕然,接着呲呲笑了起來。
歐拉克拍他的肩膀,表情得意又驕傲:“你的祝禱師跟大祝禱師抱怨,你從未吃過一根草藥卻考了第一,你甚至寫了一個了不起的東西。”
馮濟慈點點頭:“對,有關于植物的萃取方式過于單一,應該根據身體狀況區分處理,比如火制水制……那些草藥應該區分土壤上與土壤下,最好花莖葉根部都各自處理一下,我覺的……不同的病症,應該靈活配藥……我只是提問題,并沒有詳細的處理辦法。”
他坐起來,接過阿通特端來的一盤奢侈蔬菜葉子。
人家也沒給任何食具,奢侈品的最好食用方式竟然是手抓麽?
國王相當大方的說:“這是神殿送來的,快吃吧。”
馮濟慈只能上手去抓。
“有時候,我慶幸把你這顆聰慧的大腦袋留在了普利滋,大祝禱師把你的想法寫了長信,報送到了中大都。”
馮濟慈慢慢咀嚼,大腦不屑一顧,嘴巴卻吃的很香,他咽下菜葉子說:“您這話真驚悚,好像我就剩下一顆頭了。”
門口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頑童的嬉笑由遠而近,由近而遠。
本來高興的歐拉克表情又陰沉下來,他伸手拿起一枚皺巴巴的水果咬了一口說:“她被秘密判罰,怕是庫洛的身份都保不住了……這是奧古斯的命令。”
這個年代這個季節,就連國王吃的果子都是皺巴巴的。
馮濟慈問:“第幾個?”
國王用平淡語調說:“第二,第八。”
并沒有第十七奧古斯。
馮濟慈問他:“您在擔心?”
國王說:“對,除了這個,還有人不斷申請處死她。”
馮濟慈眼神露出些許銳利:“誰?”
國王說:“很多人,新的舊的……甚至我……在某些時候都想她死。”
馮濟慈招招手,站在門口的阿通特端來美酒,馮濟慈取了一杯向國王致敬:“我贊美您這一點,誰的罪孽就是誰的,這一點就是死了靈魂升天我也告訴所有的神,我敬您,敬您在最後一步保持了您最寶貴的美德,這是我向您效忠的根本原因。”
他們碰杯,馮濟慈一飲而盡:“都會過去的。”
歐拉克喝完,将酒杯丢在一邊輕笑:“對,會結束的。”
走廊裏又是一陣喧鬧,馮濟慈在這種人為的祥和氣氛當中小睡過去。
當他睜眼,國王已經離開了。
離開小廳,馮濟慈背着手走在舊宮的長廊,他沒有任何職位也沒有爵位,但在這個地方,每個看到他的宮仆都對他屈膝。
推開古老的圖書室,因為他要來,已經有人燒起了壁爐,馮濟慈站在中央環視周圍接頂的大書櫃,走過去随意抽出一本打開,噗嗤笑了。
這是一本古老的王室給王子們的童話書,從前在前面的新宮,他喜歡趴在……也不知道是誰的膝蓋上……能聽很久。
那就這本吧。
一位宮仆捧着一托盤小食,一壺只有他喝的熱水放在書桌上,馮濟慈捧着書過去,宮內用書多為動物皮,就很重。
他坐下,還沒打開一頁就聽到這人壓低聲音說:“你要認清自己的位置。”
他說完就跑,馮濟慈利落的合起書,單手舉起對他後腦就投擲過去。
巨大的聲響引來的宮中侍衛,當阿通特滿面驚慌的到達,就聽夏先生對侍衛說:“記錄……眼窩淺,眼球泛黃,鼻孔外翻,頭頂雙額角毛發不豐……最近有東南方向的人申請觐見,被陛下一直拒絕的嗎?”
侍衛想了一會:“雯來企 鵝裙以污二二期無耳把以如果是東南方向,在這個季節就只有傑拉德侯爵遞交申請多次,可陛下一直拒絕見他。”
馮濟慈在記憶裏尋找,普利滋能封侯爵的人家不多,也就那幾位。
當腦子裏浮現傑拉德侯爵的樣子,大量有關的信息記憶便被找尋出來。
他笑了,站起來說:“把人帶到陛下處,請他派人将這個……”
他用腳踢踢已經昏過去的假冒宮仆:“送到傑拉德侯爵在普利滋府邸,對了,要送給他夫人,并告知,陛下是要與綠水之都霍普家的女公爵聯姻的,他們也就別妄想了。”
侍衛點頭。
馮濟慈又說:“找個鮮豔點的禮物箱子塞進去,再找個氣長的小號手,就說,這是陛下的恩德。”
衆人覺着可怕又崇拜,在這位小先生面前,人世就像沒秘密一般。
阿通特驚嘆:“母神啊,這是尾月,怎麽又來了?”
是的,這樣的事情一直就有,有的傻瓜覺着只要把德德裏,馮濟慈從國王身邊趕走,大家都有機會攀上新高。
從表象看馮濟慈要好欺負一些,然而他才是最可怕的。
衆人就像拖死狗般拖着那家夥離開,馮濟慈撿起那本書,小心地觀察它的邊角,這是古董啊,不知道多少普利滋國王在年幼的時候讀過它。
他回到座位坐下,開始認真的閱讀這本童話書。
“很久很久以前,蝸牛一家三口住在果樹下,它們的生活非常幸福,卻只有一點不滿意,就是這家的小蝸牛已經可以獨立覓食,卻每天在家裏喊媽媽……
它說,媽媽您要餓死您的孩子嗎……它說外面風吹雨打,萬一我摔下樹您會失去我的……蝸牛媽媽沒有辦法,只能攀爬到高高的枝丫上,為孩子背回來食物……
有一天蝸牛媽媽終于從樹上摔了下來,它的殼摔的四分五裂,蝸牛爸爸就哭泣着向母神祈禱,它說母神啊母神,我與妻子無比虔誠,從來不敢忘記您的恩德,我們每時每刻都在贊頌,為什麽要遭受這樣的不幸……
母神出現了,母神說,我聽到了你的祈禱,為你的虔誠我會幫助你教育好孩子的,她摘去小蝸牛能躲避風雨的殼,罰它變成蚯蚓只能拼命松土贖罪……”
馮濟慈趴在桌子上快開始笑,就越想越可怕,根本的停不下來,這是恐怖故事吧,可憐的歷代的施萊博尼,這是聽得什麽玩意兒啊……
“快來人!!!”
尖銳的喊叫打斷了馮濟慈的好心情。
他放下書從屋裏跑了出去,又沿着長廊一路奔跑到正門大廳,當他攀爬到二樓的欄杆,就看到一樓的地板上,白布蓋着一副身軀,鮮血緩緩向外延伸着……
本來應該在走廊嬉戲的那些小姑娘圍着那身軀哭泣着,其中一位大喊着:“殿下,殿下摔斷了脖子!母神啊!殿下摔斷了脖子!”
馮濟慈皺眉,不對啊,如果是摔斷脖子,這血量不對。
他剛要下去,就聽到阿通特說:“先生,請跟我來。”
馮濟慈跟着他去了三樓,在一個隐秘的房間裏,阿通特推開一扇小窗指指外面說:“陛下說,這件事……是瞞不住您的。”
窗外風雪頗大,可馮濟慈依舊能穿過風雪看到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他們慢慢遠去,小的那個被送上馬車,大的那個就獨自站着凝視……
耳邊阿通特語氣輕松的說:“陛下說,他希望每個睡前祈禱都是祈福而不是忏悔。”
馮濟慈點頭:“挺好,留在這裏,就是讀那些古老的故事也是夠了。”
阿通特說:“後天就是開悟日,也是貴月節,您家的桑尼亞小姐都準備好了嗎?”
馮濟慈點點頭:“嗯,我想,是都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