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國重逢
江國重逢
幽國太子大殿。
顧慕卿暗凝着眉頭,他怎麽又回到這裏來了?
他本該終于可以理所應當地照顧她了啊。
可為什麽,她那麽猝不及防地留給他一具屍體,還有那個如釋重負解脫般的微笑?
他受不了,唾手可得的幸福就這麽轟然倒塌。
他一劍斬了顧慕禮。
既是為了母妃雪恨,更是為了她。
顧慕禮死不瞑目。他不相信哥哥會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這麽殺了他。
可是顧慕卿就是這麽做了。
他成了弑殺親弟弟的‘惡人’,他毋庸置疑地受到了黨羽的彈劾讨伐。
公主江小憐薨在幽國,他親自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
江帝震怒,舉兵讨伐。
他死在了江帝的劍下。
終于可以追随她而去。
可他怎麽會又出現在這裏,又回到太子殿?
“殿下,你怎麽了?”
身邊有人在輕輕喚他,顧慕卿擡頭,見是青竹。他在江湖游歷時候在外頭帶回來的,後來一直跟在他身邊,如親弟弟一般。
顧慕卿立刻問:“現在是什麽時候?”
青竹一愣:“殿下,現在剛過午時啊。您才下殿回來,今日二皇子被退了親,陛下意欲結親的目的未成,堂上盛怒來着。”
這麽一說,顧慕卿想起來了。
不,其實不是這樣的。
前世,顧慕禮按着父皇宣成帝的意思去幽國提親,大獲全勝,朝堂一片欣然。只有他,覺得明明沒有真情實意,只是為了尋求江國庇蔭就贏取江國公主,手段卑鄙,才惹來的宣成帝盛怒。
剛才青竹說什麽?
顧慕卿激動得又問:“你說二皇弟求婚怎麽了來着?”
太子殿下素來行事拘禮,又不愛多言。青竹雖然跟在他身邊快十年了,可也從未看過今日顧慕卿這般一驚一乍的樣子。
青竹支支吾吾道:“被江國公主……退婚了啊。”
退婚了。
他的素鳶,竟然退婚了。
前世,她那麽愛二弟。現在怎麽會拒絕了婚事,除非?
顧慕卿猛然站起。
是這樣了,他重生了,她也重生了。
上天給了他們彼此重新來過的機會。
現在,她退婚了。她不會成為他的弟妹,他再也不用像前世一樣,痛苦地拘束自己的感情。
他們可以重頭開始。
顧慕卿轉身疾走,青竹茫然不解:“殿下去哪?”
顧慕卿頭也不回,卻已經激動得熱淚盈眶。
他要去江國,親手把她帶回來,然後堂堂正正地做他的太子妃。
對,就這樣。
*
還能再看見父皇母後,真好。
除此之外,江小憐還有一個極為思念的人,便是堂姐江沉玉娥。
巧的是正撞上明媚好天氣,江小憐便順應約了前世最好的堂姐江沉玉娥一同賞園。此時她倚在憑欄邊投喂塘中錦鯉,心中激動急切,不時地向遠處張望。
丫鬟汀蘭笑道:“公主怎麽今日這麽心急與固倫婀娜公主相見?”
江小憐抿唇笑而不答。
難怪汀蘭奇怪,自打她為了顧慕禮相思成疾,一病不起之後,江沉玉娥可是隔三差五就來探望她。算起來,前世最後一次跟她見面不過是距離今時只有五日。
可其實哪是只有五日,分明隔了整整一生啊。
“公主,瞧,婀娜公主來了。”
江小憐擡眼望去,果然是江沉玉娥的步辇。她今日梳了一個流雲髻,一身淡紫青花裙,還是一如既往素雅婉約的模樣。
江小憐跟江沉玉娥抱了又抱才不舍分開,眼眶通紅。
江沉玉娥不禁笑道:“才幾日不見,妹妹這是怎麽了了?”
江小憐破涕為笑,扭開臉避開江沉玉娥的目光,暗暗擦了擦眼淚才道:“是見到姐姐高興呀。”
江沉玉娥是江小憐二皇叔家的幺女。因為二皇叔年長父皇很多,父皇當初登基後為了鞏固政權,穩固二皇叔的心思,特也封了江沉玉娥為固倫婀娜公主。
江小憐再世為人,這一下再見到要好的堂姐姐,自然歡愉得不得了。只是想起現在正是玄湛十二年二月中旬,江小憐忽然擔心不久之後發生在好姐姐身上的那件事。
江沉玉娥掩唇巧笑:“妹妹這會兒是都已經等不及了嗎?連跟姐姐在一起的這一分半刻都嫌棄起來了?”
江小憐微微一愣,沒明白江沉玉娥話中意思。
江沉玉娥卻已經拉過江小憐的手開始祝福:“之前看見妹妹一心執念卻不能得償,後來妹妹又日日憔悴直至病倒,姐姐實在非常擔心,可如今倒成了姐姐羨慕都羨慕不來的福氣了。”
江小憐更是不懂:“姐姐到底在說什麽?”
江沉玉娥啞然失笑,拍了下額頭:“是姐姐糊塗,妹妹還不知道這件喜事才對。”
“喜事?”江小憐邊問邊快速在腦中搜索前世的記憶,還是想不到這個時候哪來喜事?
她倒記得前世不久之後,江沉玉娥因為私愛大內侍衛張玉衡,最後私奔不成,害了那張玉衡的性命。江沉玉娥自己也被二皇叔嫁了一樁指定親事。從此姐妹兩人見面的時間都少了。
她剛才擔心的就是這個。可惜前世她也是等到東窗事發才得知玉娥姐姐跟張玉衡這段私情。如今事情并未暴露,她不能直說。
該怎麽辦才能讓姐姐避開那場禍事呢?
江沉玉娥撫着江小憐的手道:“原先姐姐以為妹妹一直是癡心錯付,幽國的皇子沒眼光。可如今看來是老天爺要給妹妹賜一段更好的姻緣呢。幽國太子自求入贅到我們江國做驸馬。”
“顧慕卿!?”
江小憐瞬間心中大驚,連道奇怪。
顧慕卿是太子,前世跟他也就是只有死前那一點淵源。想必前世他是看着自己可憐,才會說願意娶她。
可是今生怎麽會放棄好好的帝位不繼承,到江國來當驸馬?
江小憐張張嘴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父皇呢?同意了?”
江沉玉娥看着江小憐一臉驚詫的樣子,微微一笑才緩緩道:“妹妹別着急,這位幽國太子看起來是對妹妹傾心許久,這份真情确讓姐姐刮目相看。皇上自然沒有那麽容易答應,想不到他竟然肯為了妹妹舍棄幽國大位的繼承,萬般榮華和權貴,甘願來我江國當三年質子。說可以讓皇上有時間考察他的真心。他此番對妹妹的情誼,真是天可憐見了。”
“什麽!”聞及此言,江小憐立刻感到一陣狂湧而來的頭暈目眩:“姐姐說顧慕卿,還要到我們要這做質子了?”
江沉玉娥還以為江小憐是等着心急,笑顏開地道:“不是要來,是已經來了。怎麽樣,妹妹可高興壞了?不過現在幽國太子求做驸馬的消息只有皇上和皇後娘娘還有花公公知道。其他人就暫時只說幽國太子是來做質子的。”
江小憐簡直懵了。
好不容易擺脫了一個顧慕禮,原以為可以安穩度日,好好做她的江國“無憂”公主,怎麽橫殺出來一個顧慕卿?!
江沉玉娥誤認為是江小憐一下子得了個這麽好的郎君,高興得發傻,又道:“要不是花公公一時高興說漏了,我都不知道這件喜事呢。妹妹也自然放心,我是斷然不會外說什麽的。現在皇上已經準了他逸楓軒住處,看皇上這個心意,應該是默許了你跟他日後的來往相處,給他指了個離你這荷裳殿這麽近的住處,還封了他為世子。”
江小憐欲哭無淚。
父皇寵她,她斷然知道,可真沒想到父皇寵她到了這種地步。準了他當質子之舉,還指了一個逸楓軒給他住……
她的荷裳殿正建在禦花園東門,是父皇為了她游園方便,特意建的一處寝宮,門匾上的題字都是父皇親自題的。
禦花園西門還有一處舊殿,名為逸楓軒,宮殿規格同樣恢弘。只是離母後的坤寧宮稍遠,所以才棄舊用新,另辟一處寝殿。
“看來,你們的好事是将近了。”
江小憐臉色煞白地擠出一個微笑。
江沉玉娥又想到了自己的心事,心下也有些黯然。兩姐妹雖然一起游園,可都懷了各自的心思,都心不在焉。
沒過一會,江小憐便稱乏了想回去。江沉玉娥本也是念着她跟張玉衡的事情沒着沒落,看江小憐無礙,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心情掃了她的興致,便也作別。
“姐姐稍等,”江小憐把腕上帶的一個碧海貴玉镯子取下來放到江沉玉娥手上道:“這個送給姐姐。”
江沉玉娥錯愕推辭:“這可是皇上賞給妹妹的,姐姐怎可貪得?”
江小憐把玉镯子仍舊給江沉玉娥帶上,才笑道:“父皇賞我的東西多着呢,這麽好的東西放我這裏估計又是不見天日浪費了。姐姐可不知道,我病着的這幾日做了好幾番噩夢,夢中菩薩旨意我要廣散千金多多積福。可我一介女流也做不了什麽大事,尋點物件給自己要好姐姐倒是可以。姐姐日後若能方便用上自然也是為我積福不是。”
說來也是可憐,江沉玉娥雖然空有一個固倫婀娜公主的封號,可是自幼性子太過柔弱,加上又是庶出,在二皇叔府上總是不受待見。
再加上她那三個哥哥一個纨绔,兩個霸道,一點也不知道照顧妹妹。所以江沉玉娥在二皇叔府上過得一直的膽戰心驚束手束腳的日子。
江小憐想江沉玉娥日後定然還是會跟張玉衡私奔,到時候為了怕人發現,肯定不能拿府上半塊珠翠。可姐姐身上有些自己的銀兩傍身總歸是好。
這個碧海貴玉镯子放在她手上也是無用,可若是被江沉玉娥帶出宮去,能保一個普通人家一世溫飽都不成問題。
江沉玉娥思量許久還是推辭,江小憐好說歹說才終于勸她收下。過後便稱自己乏力想睡了,江沉玉娥不好再叨擾,相互囑咐兩句就道了別。
江沉玉娥剛走,江小憐一刻都忍不了,趕緊向身邊伺候的丫鬟汀蘭喚道:“汀蘭,快去打聽,現在顧慕卿人在何處?”
*
江小憐的步辇座駕浩浩蕩蕩向逸楓軒去。
這逸楓軒和她的逸楓軒就隔了一個禦花園啊。如今父皇特意給顧慕卿安到逸楓軒,就跟明許了她這樁婚事一個意思。
說不定這會兒,父皇都在想日後給顧慕卿在江國安了什麽官差好提提身份之類的事情了。
江小憐越想越急。
顧慕卿到底什麽意思?前世他一沒有求過賜婚,更沒有來江國當過質子啊。
快出禦花園的時候,江小憐做了一個止的手勢,棄車用步,只帶了汀蘭一個繼續前行。只是沒走幾步,江小憐就隐約聽到争執與哭泣聲,好像是從萬春亭傳來的。
江小憐轉了方向,往亭中方向走去。
那萬春亭裏面啜泣的怎麽是江沉玉娥姐姐?
“說,你這麽鬼鬼祟祟地藏在萬春亭意欲何為,是不是想勾結那個幽國太子?”
柔柔弱弱的江沉玉娥本來就在啜泣,被江沉燕這麽猛然的質問吓得身子都微微顫抖,話都說不上來。
這個說話咄咄逼人的正是九皇叔家的長女,和碩格格江沉燕,從小就飛揚跋扈愛欺負性子柔軟的玉娥姐姐。
江小憐剛想上前,卻被汀蘭拉住。汀蘭微微搖頭,江小憐自然知道那丫頭的意思。
九皇叔這幾年來因為政局之事跟父皇本就多有不合。但是聽說原本九皇叔跟父皇是自幼一直長大,市井還常有傳言說父皇當年是弑父殺母奪了九皇叔的皇位。
所以,但凡處理跟九皇叔府上帶點關聯的事情,都變得格外敏感。
江沉燕見江沉玉娥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更加趾高氣昂,伸手便去推搡她。拉扯之下,江沉玉娥手上戴着的一串翠玉寒煙手鏈硬生生被扯斷了珠鏈,玉珠子滾落一地。
江沉玉娥的丫鬟立刻蹲地撿珠子。江沉燕卻像沒看到似的,花盆玉鞋還似乎有意無意地踩了那丫鬟好幾次。
分明是故意做給江沉玉娥姐姐看的。
江小憐氣不過,當即疾步上前,拉扯起那個委屈撿珠子的小丫頭,又對江沉燕身邊的丫鬟道:“你來撿。”
那個丫鬟一怔,望向江沉燕。
江沉燕見是江小憐,然而并沒有怕意,根本沒有指揮自己丫鬟的意思。
江小憐輕輕一笑,仍舊對着江沉燕的丫鬟道:“這丫頭模樣倒是伶俐,只是可惜愚笨不堪。你家主子平時沒教過你半分禮教嗎?本宮是固倫公主,讓你做點事情,你還想聽旁的誰指令不成?”
江沉燕知道江小憐分明是在指桑罵槐她自己不知道禮教,一肚子全撒向丫鬟,舉掌就要打。
那個丫鬟明顯是平時受氣挨打慣了的,閉眼就要忍打。
江小憐将那丫鬟向後一拉,擡手扣住了江沉燕的手腕:“一會欺負我玉娥姐姐,一會又拿個丫頭出氣,根本不配自己格格的封號。”
江沉燕被這話嚴重刺激了。憑什麽她倆都是公主,就自己是個不倫不類的格格?
江沉燕被江小憐扣住手腕也不放手:“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江小憐更是不松手:“玉娥姐姐溫柔,你可別把我當成一般模樣對付。”
江沉玉娥一看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因為自己的一點事情,搞得公主格格這是要打在一起的樣子,連忙上前想要勸和。
江沉燕和江小憐兩個誰都不放誰,再加一個江沉玉娥,三個姑娘直扭在了一塊。
忽然,涼亭之後傳來一個細聲太監的聲音:“奴才拜見固倫公主,拜見固倫婀娜公主,拜見和碩格格。”
花公公怎麽來了?
江小憐背對着涼亭,看不到人卻知道是誰。她一只手仍然跟江沉燕掰扯,另一手抽出來不耐煩地擺了擺:“你來幹什麽,退下,本宮忙着呢。”
“公公,既然公主正忙,煩請先領路于我于逸楓軒去。”
耳後一個清冽男聲驟然響起。
江小憐頭腦一嗡,還顧得上什麽江沉燕,她猛然回頭,果然見花公公身後站着一名錦衣男子。
他身着一身月白錦緞莽袍長袍,袍袖間繡有四爪青龍,該是他面見父皇才着的正式衣袍。
江小憐前世倒是不常見顧慕卿盛裝打扮,雖然是太子,可聽說他少年時候游歷于江湖,所以行事頗為俠士作風,不拘于禮。
常日中他都是一身簡裝素衣,但依舊是卓爾不凡。如今這一番行頭更加襯得他王胄貴氣,逸群之才。
他剛才說話雖然客氣有禮,臉上卻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他劍眉入鬓,鼻梁高挺,棱角分別,再配上這麽一副神色,倒真讓人看了陡生寒意。
那人,卻不是顧慕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