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大師姐,去風栩宗的弟子今日回山門。”
“知道了。”
衛芷溪埋頭在種種文書當中,聽得此言,加快了些效率。這八大宗門之間,每年都進行相互聽學,為的就是維系友好關系。
這事每年也是由她與長老們一同商議,不過其中大長老三長老對這些事都懶得過問,因而只能由二長老胥晏如與她來做決定。過些日子風栩宗也會送弟子前來聽學,她也需要忙碌這些事宜。
衛芷溪身為宗主的親傳弟子,也是最為得力能幹,宗門衆師弟師妹心中敬仰的大師姐。師尊宵明閑雲野鶴,雖為宗主,卻更甘願當個甩手掌櫃,将這些瑣碎之事全都交與她去做。好歹這弟子也是争氣,自打懂事以來,衛芷溪便挑起大梁,又因自身天賦極佳,也成了宵明座下唯一一個能叫衆人信服的親傳弟子。
所謂溫文爾雅,衛芷溪的性子一向如此,與世無争,溫和文雅。
忙完瑣事後,她本想歇會兒開始修煉,正逢有人造訪,便不得已停了下來。
“師姐,你可有空指導我修煉?”
谷筝提着一盒點心大步而來,面上神采奕奕,叫人看了也不禁心情愉悅了幾分。
她唇線揚起個弧度,語氣輕柔溫和:“你真會挑時辰,正趕在我閑着便來了。”
“那應當算是我們心有靈犀!”放下手裏的糕點,拆開來拿出一塊龍須酥來遞給衛芷溪,笑吟吟道:“師姐快嘗嘗,我特意買來的。”
見狀,衛芷溪有些無奈地點了點她:“你呀,心思應該放在修煉上,總是弄這些小玩意兒。”
“我腦袋空空,裝不下什麽東西,活得自在便可,”她撚起一塊糕點塞入口中,頓時臉上漾起滿足笑意,緊接着又道:“師姐成日不是處理宗門事宜,便是修煉。我若有師姐一半勤快,恐怕也早修成正果了。”
衛芷溪搖了搖頭,自己這師妹,就是什麽道理都懂,卻懶散不願付諸行動,只為自在而活。
“師姐恐怕不出五年,便能踏入秋水巅峰吧?”
“.......”
面對谷筝的詢問,衛芷溪目光晃神了一瞬,随後感受到那人投來的視線,這才反應過來似的笑了笑:“是啊,不出五年,應當能踏入巅峰境...”
——再努力,二十年踏入離火之境也不是問題。
可問題是,自己當真就能踏入離火境嗎?
多少天驕之子止步離火之境,就連長老們也步履艱辛,才晉升至此...
況且,二十年,太久了...
“修煉固然是好,可師姐不覺得日子過得過于無趣?”谷筝坐在石椅上,撿起地上一片樹葉轉了轉,“我倒是還記得你我兒時的回憶,一同放風筝、食宿、同爹娘請安...”
“師姐,若他日你我得道,是否還能回...”
“好了!”
她想起兒時的情分種種,很是懷念,眼神陡然一亮,可還未等說完,便被那人冷聲制止了。
只見衛芷溪臉色驟然沉了下來,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溫和,其中只有無盡的冰冷與疏遠。
“從進入三生門開始,那些世俗之事便與你再無瓜葛。你如今踏入仙道,便不再是那整日去玩趣逗樂的小姐。那無關緊要的回憶你也無需記在心裏,這空有的遐想也別再去想了。”
“于你而言是,于我而言也是。”
這語氣涼薄無情,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刺在谷筝身上。她不明白,為何衛芷溪會如此,明明是她把她帶回了家,将她從那泥潭裏拉了回來,卻叫自己陷了進去。
不過她不後悔,從未想過要忘卻這些。
她鼻尖一酸,眼眶有些濕潤,便背過身去,不叫那人看清自己的表情。
“師姐如今要得道成仙師,所以不稀罕過去種種,要悉數忘卻嗎?”
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衛芷溪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還是作罷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無奈與凄涼,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可卻無從說起,只是靜靜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視線裏。
石桌上敞開的糕點還放在那,兒時最愛的龍須酥也只吃了一半。
她的目光落在其上,似有不忍,可卻在下一瞬堅定了,擡手将那些回憶之物全數收進儲物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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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修士的一大好處便是一人一劍,走遍天下,既不用馬車,也不必帶幹糧。
江寫與宵明二人不時便将路趕了一半,興許是路途無趣,宵明忽而側眼看着江寫,問道:“《三生劍訣》與《三清咒法》,你如今掌握幾成?”
聽到這兩本入門功法,江寫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回答。原主不用功,這咒法劍訣自然練得不成樣子,完全是照葫蘆畫瓢。
“弟子未曾掌握多少...”
且不說《三清咒法》好歹她生前多少看過些道家法術,與之大同小異,不用過于擔憂。而這《三生劍訣》是三生門的獨門劍法,只有加入三生門的弟子才能習得,由三生門老祖所創,不得外傳。
《三生劍訣》總共只有三招,精簡易學,可易學,卻難精。正如江寫如今只掌握了三成精髓不到的“驚濤”,更別提其餘後兩招,所以她只能模棱兩可地回了這麽一句。
宵明沒再回她的話,江寫以為她對這個回答失望,可又不想說出什麽“今後會努力”的空話來讨宵明開心。就憋悶着在那兒懊悔,覺得宵明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自己卻不能叫她滿意,心裏很過意不去。
“我天賦不高,也不努力,更不讨人喜歡。師尊為何要收我為徒?”
江寫心裏一直很好奇這個問題,別人家的宗門都是撿着天賦異禀之人收為徒弟,鮮少有像宵明這樣無要求,随心所欲收弟子,叫人瞧不出規律,也參不透心思。
“無論如何,潛心修煉都是必經之道。為師并不看重天賦高低,只看緣分,是否為可塑之才。”宵明忽然放慢節奏,緩緩落在地面上,她看向江寫,眼底頗有幾分欣賞之意:“更何況,為師也從未說過你不讨喜,你如今已是巽木境小成,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弟子會謹記于心。”
可以說,宵明是第一個像她說這般話的人,江寫鼻尖一酸,心懷感激之意,同時也對宵明更加欽佩,如此世間難得人,又怎會叫人不去信任敬仰。
休書退婚一事解決,江寫覺得也是開了個好頭,她沒什麽遠大抱負,就希望命能活長點。不過随之對應的就是的修煉,只有突破境界,才能長命。
江家距離三生門有千裏路,不租靈駒,又要照顧江寫的步調。怎麽也需要一日才能回去,趕路勞累,便停下步子,準備找家客棧歇息一晚再趕路。
宵明停在了一處驿站前,這裏所屬洇熊嶺地界,這地方妖獸橫行,因此方圓周遭沒什麽村落,只每隔幾十裏設有驿站,供來往趕路人停留歇息。
此時夜幕已經落下,這條路是多數趕路人的必經之路,平日裏應當有不少人才對,可此時驿站裏卻只有些許燈火亮着。江寫總覺得四周有些涼飕飕的,看了看宵明,見她沒說什麽,便兩三步跑到驿站門前,叩了幾下門。
過了片刻,驿站大門被人從內打開,來應門的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紮着兩個羊角辮,模樣很純真可愛。
“來啦!”林睬打開門,看到江寫和宵明,眼睛一亮,将人迎了進去。
“原來是兩位姐姐,快快進來吧!”
“叨擾了。”江寫摸出幾枚銀幣遞給林睬,這驿站也是類似于私人所開的客棧,停留歇息也需要繳銀幣。
“娘!來人了!”
林睬朝着後廚方向喊了一聲,接着一個面向和藹的中年婦女擦着手從後廚走了出來:“外頭冷,兩位進屋歇息吧,飯菜正好剛出來。”
“再來一壺熱茶,”江寫和柳三娘說話時,忽然注意到馬廄裏停着幾匹馬和一輛馬車,便問道:“今日可還有他人留宿?”
劉三娘邊接應着二人往屋裏走,邊笑着回答:“有幾位從石卯山來的趕路人,已經先歇下了。”
“有客人來了?”
就在二人剛坐下後,一個中年男子肩上扛着柴火走了進來,似乎是看到人,林富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柴火拿了下來:“怎麽有人來也不喊一聲。”
“我可是喊了呢!”林睬的聲音忽然傳來。
江寫留心向外看了一眼,發現那小姑娘蹲在院子裏,手裏不知道玩什麽呢。
“來,兩位姑娘,吃些熱乎飯菜吧。”
劉三娘端了幾道炒好的菜走了過來,江寫仔細一看,一盤清炒白菜,一盤類似炖雞的肉,裏面還有些土豆。江寫注視着那些飯菜,卻無意中在劉三娘收手時看到了她手上留有一層厚厚的老繭,在虎口與食指處。
“在這洇熊嶺開驿站,這四周妖獸橫行,應該很困難吧?”
劉三娘笑意盈盈,解釋道:“我家那口子曾經修過仙道,對付這些妖獸還是綽綽有餘的。”
“不過我娘倆也不敢随意出門,确實很困難,都是為了生計。”
江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便沒再過多詢問,但也沒拿起筷子吃飯。宵明不打算動筷子,江寫并未上趕着讓她吃,也沒主動倒茶水給宵明。
是因為,她覺得這一家三口很有問題。
她剛才用“臨”看了屋外那梳羊角辮的小姑娘,她手裏玩的不是石子一類的小玩意兒,而是簪子和一些飾品,看上去價值不菲。
而這位中年婦女,手掌和虎口和手掌與手指連接處布滿老繭,這分明是常年握劍才會有的痕跡。
那中年男人,她雖然看不出什麽破綻,但也絕非善類。
她怕這飯菜裏被下了藥,所以不敢動筷子。可似乎宵明似乎看出她心中顧慮,并未多言,只是淡淡到了句:“吃吧。”
“是啊姑娘,是我們的飯菜不合你們口味嗎?”
劉三娘站在後廚門口說着,也不知她是刻意站在那兒,還是恰好。只是江寫回頭之際,便瞧見那人注視着這邊,劉三娘背對着燈,臉上打了一層陰影,有些看不清表情。
江寫覺得有些瘆得慌。也不知是她多慮,被這氛圍所影響,打眼一看,這屋內的布局都有些破舊。放在角落裏的酒甕也早就幹涸落了灰,除了鄰近的兩張桌案,其餘似乎都有些腐朽。幹裂的牆皮與那忽明忽暗的燭光,越看越詭異,怎麽也不像是會有人來時常留宿。
她遲疑了一下,拿起筷子,也沒再顧慮,畢竟宵明都說讓她吃了,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師尊,你不覺得這一家三口很奇怪嗎?”
她扒了兩口米飯,別的不說,這菜鹹淡适中,口感也正好,肉也炖得入味,不知不覺飯就吃了一半。
“有何奇怪?”宵明緩緩睜開雙眼,視線不自覺就落在江寫臉邊粘着的米粒上,尤為醒目。
“擦擦嘴。”
江寫接過宵明遞來的帕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一下唇角,顧不得想其他,接着又說:“師尊不覺得怪?那婦人分明會劍法,卻說自己不敢出門。”
“如此說來,近些年不少人路過洇熊嶺都葬身妖腹。”
這時宵明也想起了什麽。至于這驿站裏的一家三口,她自然也注意到不對勁,不過并未放在心上,江寫如今境界低,等到了秋水境,若對方無攜帶任何隐藏修為的靈飾一類的東西,自然能一眼看得出他人修為境界。那中年男子境界在秋水境初期上下,婦女則是巽木初期。
在這話術上撒了謊的确叫人生疑,不過她也沒太在意。畢竟就算給這二人再加一級境界,對付起來也就是彈指揮間。
宵明自有實力加持,所以無所畏懼。可江寫不同,她無數次看到如此橋段,心裏認定這一家三口絕非善類,開始浮想聯翩。
人肉包子、謀財害命、食人家族...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又提在了手上,甚至看着那碗裏的肉都有些反胃,吃了半節放下了碗。
瞧着江寫一臉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宵明不由得有些好笑,“怎麽不吃了?”
只見江寫扭捏半天,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師尊,今夜我能跟你一屋睡嗎?”
要知道這種情景設定,兩個人分開睡,遇襲的可能性就是百分之百。而毫無疑問的,境界修為低下的她一定會被率先拎出來開涮。所以緊緊抱住這境界修為逆天的師尊,才是最正确的選擇。
就算宵明不同意,她也會死皮賴臉地跟她進屋的。
開玩笑呢?保命才最要緊,要什麽面子。
宵明有些無奈,從前可沒發現自己這徒弟如此貪生怕死,小心謹慎,又膽小如鼠。不過她卻并不讨厭,反倒是希望她如此。
江寫這份謹慎小心,成熟處事的方式讓她很是欣慰。
“也罷,你今晚就來我屋裏睡吧。”
“太好了...”
話音剛落,就見江寫像大石頭落地似的松了一口長氣。
如此,江寫心裏就安心多了。當然,她大可和宵明離開驿站,只不過這洇熊嶺妖獸橫行,常有結隊而行的狼妖與豹妖出沒,出去趕路或許比在驿站還要危險。
總而言之,先在此度過一晚,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