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pisode 11

Episode 11

第十一章 「她的曾記否」

【歲月沉澱後,方才能回甘。】

原來,這世間很多道理,之所以不容易被人信服,是因為這些道理也是唯結果論。

就像上述這句,你不走到“甘”,大概率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歲月蹉跎與沉澱的意義。

但此刻,曲柔不想去追問自己,這些唯結果論的道理,正确與否。

她只是忽然明白了,他剛才對她說的那句:“但在愛你的人心裏,你就是最好的”;明白了人這一生為什麽不能只有學習和工作;明白了人為什麽永遠對美好情感懷有期待和希冀。

因為人不是機器,也不是商品,人是有感情的生物,需要他人沒有原則的偏愛,需要他人全心全意的澆灌,也需要你來我往的情感交互與回饋。

而現在,她之所以能對這句話心悅誠服地習得,是因為有他甘甜的愛意做底色。

想到這兒,曲柔看着他的眼睛,莞爾一笑:“謝謝你哦。”

陳岩庭不知她心中翻湧而過的細節,卻依然與她感同身受。他對上她的目光,雲淡風輕落下一句:“不用謝,應該的。”

曲柔有些意外于他的不追問,輕輕眨了下眼,問他:“你怎麽不問我謝你什麽?”

此刻夜幕正低垂,窗外窗內皆是令人眷念的萬家燈火,她就坐在他的注視裏,笑眼盈盈地跟他說話。

落在她身上的溫柔光線,好像沿着她的周身描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将她襯得無比美好,陳岩庭看着眼前人,忽然就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長長久久,永遠沒有盡頭。

想到這兒,他淡淡笑了下,一副理所應當的口吻:“不管是什麽,都是應該的。”

他語氣實在是太過自然,惹得曲柔心髒一軟。

一碗暖湯,就這樣浸過時光流淌。

不知不覺間,時針擺過九點。

曲柔看時間不早,起身準備回家,陳岩庭見狀回卧室拿了個外套,然後,随她走到玄關,順手拿起車鑰匙跟她往外走。

“你要幹嘛?”看他跟出來,曲柔問道。

“送你回家。”

“你這個樣子怎麽送?”

“右胳膊又沒事。”

“那也不行,這也太不安全了。”說完,像擔心自己剛才這句話威懾力不夠似的,曲柔又睜大眼睛,用食指對着他警告,“我跟你說,你胳膊好之前別想着開車,這很危險,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

陳岩庭聽了,直接把車鑰匙遞給了她:“那你把我車開走吧,正好我這幾天用不到車,你開着上下班,倒也方便。”

他那輛沃爾沃拿去修了,這次遞給她的鑰匙是一輛路虎攬勝。

被無數男人看做是夢中情車的品牌,價格不言而喻。

曲柔看到,沉默了瞬。

片刻後,才擡眸看向他,輕輕叫了他一聲:“陳岩庭。”

“嗯。”

“我的工作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

“我的家鄉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

“嗯。”

“我們目前的經濟水平不在一個水平面,這個你知道嗎?”

沒想到她會這樣直白地說出這句話,陳岩庭眉目一怔,聯想到自己當初沒敢送出的那份禮物,他喉間又重重一哽:“曲柔......”

這一刻,他有很多話想說,他想說在他這裏這連個問題都算不上,他想說現在的她已經足夠優秀,他想說她身上有無限潛力,他甚至想開口推翻她當初以絕對理性的視角,跟他說的那個“所有親密關系都是建立在價值之上”的道理。

可他也知道,這些話,在她這裏——沒有用。

所以,兜兜轉轉,竟不知如何開口。

在這樣一個有些沉默的氣氛裏,曲柔卻忽然笑了:“但我以後會賺得越來越多的,我會努力追趕上你的腳步。”

再給她幾年時間,她或許真的有那個能力與他并肩。

因她剛才的轉身,此時的玄關門只開了半盞,走廊上的感應燈因動靜小也沒有亮起,所以,她站立的地方,光線稍顯昏暗,但她看向他的目光,卻溫溫柔柔,清清亮亮。

映在他眸中的那道身影,更是筆挺獨立,堅定清醒。

陳岩庭看着,再難自控,一把将她擁入了懷中,側眸,吻了一下她耳側的長發,沉沉道:“追什麽,我們不是正并肩而立麽。”

這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跟剛才他說那句“不管是什麽,都是應該的”時如出一轍。

曲柔被他抱在懷裏,不知為何,忽然間就鼻子泛酸。

他好像總是這樣,輕而易舉就能将她心間的皺褶熨平。

“陳岩庭。”

“嗯。”

“其實,在同齡人裏.....”他的懷抱實在是太過寬闊,又太過溫暖,她身處其中,莫名生出一種定力和勇氣,“我也還算可以吧。”

我也還算可以吧。

輕輕一句話,帶着點小試探,也帶着點小自信。

其實,這樣的自我肯定,在她的成長裏真的太過稀缺。

一路走來,她收獲了太多他人肯定,卻鮮少給自己自我肯定。尤其是,她處在這樣一個精英遍布的賽道,自己的起點也不比別人高。

可剛才,他的那句話狠狠點醒了她。

原來,一個人只往上看,對自己的評價也不夠客觀。

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愛,是沒有原則的頂級欣賞。

似乎是欣喜于她的“聽話”,陳岩庭笑着将她從懷抱裏拉出,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着她的問題:“客觀來說,很優秀,主觀來說,最優秀。”

她看着他,一臉幸福的笑。

“還有,我之前沒談過戀愛,沒什麽經驗,很多事情也不是特別懂,所以,有些事情做得不到位的話,還請你多擔待。”

陳岩庭簡直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給逗笑了:“你擱我這兒上班呢?”

“這樣說也行吧,談戀愛不也講求個滿意度?”

“在我面前,你舒舒服服做自己,我就會滿意。”

“那我舒服的方式,就是坐地鐵回家。”

“行,那我正好溜達溜達,”看她堅持,陳岩庭把車鑰匙給放了回去,“走吧,坐地鐵送你回家。”

“真不用了。”

“你确定談戀愛第一天就要吵架?”

話音剛落,叮的一聲,電梯門響。

這一梯一戶的布局,明顯就是來找他的。

“姐,你怎麽來了?”

聽到他這麽叫,曲柔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随他看了過去。

從電梯裏正走出來一個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小香風套裝,五官明豔又大氣,細細看,眉眼跟浮溪南有幾分相像,整個人又有氣質又有氣場。

再加上他剛才叫的那聲姐,曲柔瞬間對眼前人的身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陳怡柔在她回眸之前就開了口:“我這不聽說你受傷了,會開一半就趕緊回來了......”

與他身邊那個女孩目光對上的那一刻,陳怡柔聲音才忽然止住。

陳岩庭:“沒事了已經。”

“這位是......”陳怡柔問。

“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女朋友,曲柔。”

“柔柔,這是我姐,陳怡柔。”他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在家人面前叫她小名。

曲柔雖然心裏緊張,但禮數一個不落,笑着問候道:“您好,我是曲柔。”

陳怡柔:“你好。”

陳岩庭見狀,在旁邊給兩人套近乎:“瞧瞧你倆這名字,多有緣分。”

“那是我的榮幸,”曲柔極有分寸的溫柔一笑,“那姐姐,我就先過去了,你們聊,有機會我再拜訪您。”

看她要走,陳怡柔立刻看向了陳岩庭,催促道:“還不趕緊去送送。”

“不用了,”曲柔朝兩人擺擺手,“他胳膊受着傷呢,還是別吹風為好。”說完,悄悄朝陳岩庭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讓她難做。

陳岩庭這個未來“妻管嚴”,只能乖乖聽她的話。

回到家,看陳岩庭要給她倒水,陳怡柔趕緊上前制止了他:“行了你個病號就別忙了,我就過來看看你,等會兒回家一趟,明天還得早班機飛回去開會。”

聽到她這安排,陳岩庭簡直是服了:“您看您這折騰的,我這點小傷,真不值當您跑這一趟。”

“不來這一趟,我還不知道你小子悶聲幹大事呢?嗯?什麽時候交的女朋友,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剛追到手。”說話時,他語氣有種掩不住的得意。

“做什麽的?”

“律師。”

陳怡柔聞言,又進一步問:“家裏做什麽的?”

“還沒了解到那一步。”

“北京人?”

“不是,南方人。”

“在北京買房買車了嗎?”

“你到底想問什麽?”

“我就是了解點一下情況,這以後跟人家說話啊、送禮物啊,心裏也有個底,是不是?”

“用不着這麽急,我們剛在一起,你給我們點空間慢慢來。”

看他一切還算安好,陳怡柔便沒有久待,叮囑了幾句,就回了自己家。

回家的路上,她腦海裏總是忍不住浮現出剛才在電梯外看到的那一幕。

陳怡柔比陳岩庭整整大了十三歲,再加上,陳父陳母都是外交官,常年駐紮在外,兩個人小的時候外派條件還沒這麽好,一年說不定都跟父母見不上一面,所以,真正陪伴陳岩庭長大的人,其實是陳怡柔。

她陪伴着他長大,自然比誰都了解他。

她親眼看着他一步步長大,知道他為人正派,知道他成績斐然,後來,她又親眼見證他一步步褪去青澀,出落得英俊潇灑,見證他學成歸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職場晉升,出落得事業有成。

但就像在父母面前,無論你多大都永遠是個小孩,在陳怡柔眼裏,無論陳岩庭再強大,也永遠是她弟弟。

直到今天偶然撞到這一幕,才讓她最為直觀地感受到,原來,他早已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能夠支撐起一個家的男人。

除此之外,陳怡柔更知道,他這人,談戀愛向來都是奔着結婚去,傻愣愣捧出自己一顆心。

直到回了家,她還是在琢磨這件事,以至于浮溪南叫了好幾聲“媽”她都沒有聽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才反應過來。

“媽,您怎麽了?怎麽魂不守舍的。”浮溪南問。

“你舅談了個女朋友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說完,浮溪南瞬間激動了起來,“卧槽,我舅這個黃金單身漢終于脫單了嗎!我終于要有舅媽了嗎!誰這麽幸運啊能得到我舅的青睐。”

“行了,我就多餘跟你說這一嘴,你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吧,學校看得怎麽樣了?”

“放心吧,我連我們學院最嚴格的宋教授的作業都搞定了,績點肯定沒問題,再加上我那炸天的語言成績,必申請到藤校。”

陳怡柔看他這樣子就來氣,忍不住白他一眼:“少嘚瑟。”

-

陳怡柔走之後,陳岩庭立刻給曲柔回了個電話,接通後,迎頭就是一句質問:“剛才跑什麽?”

“你還質問我呢,哪有剛确定戀愛關系就見家長的啊!”

聽出她嗔怪語氣,陳岩庭故意逗她:“行,下次不讓她來了。”

“不準!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這模樣,是真的把陳岩庭逗樂了:“怎麽這麽可愛啊,我的女朋友。”

曲柔聽了臉一紅。

知道她沉默是因為害羞,陳岩庭索性也不開口,想着正好給她空間讓她好好想想清楚,她每次的臉紅到底是為何。

“陳岩庭。”片刻後,曲柔出聲打破這份靜默。

“嗯。”

“我明天要去外地出個差。”

“所以呢?”

“所以沒辦法去照顧你了。”

“我一個四肢......”說着說着,忽然感覺不對,又改口道,“馬上就能健全的大男人,用不着你照顧。”

“什麽時候回來?”陳岩庭問。

“周末吧。”

“回來跟我見面,好不好?”

她乖乖點頭:“嗯。”

“柔柔。”

“嗯?”

“你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

“嗯......我暫時沒什麽想法,你呢,有想去的地方嗎?”

“想去帶着你回憶的地方。”

“那你想不想去我的大學看一看?”

“好啊,那到時候我去接你。”

“嗯,那你要好好休息,好好養傷。”

“好。”

曲柔出差回來,已經是一周之後。

北京開始供暖,這也意味着真正的冬天就這樣到來,她跟同事一起下了飛機,往行李提取處走。

曲柔今天穿了一條黑色的針織長裙,腳踩一雙黑色高跟鞋,外面套了一件棕色大衣,這大衣柔軟垂順,将她襯得漂亮又幹練,衣領處的格子設計,更顯精巧雅致,這一套下來,氣場直接拉滿。

其實,她不算特別高,只有一米六出頭,但勝在身材比例好,還很會穿搭,所以看起來很是吸睛。

同行的同事走在她身邊,忍不住誇贊:“曲律師,我發現你衣品是真的好。”

曲柔聽了淡淡一笑,說:“我這叫身材不夠,衣品來湊。”

“你這身材夠好了啊,別謙虛。”

“那是你沒見過之前的我,之前胖的時候做夢都想瘦下來,現在瘦下來之後做夢都想長高五厘米,不過,長高是不可能了,索性就與自己和解了,畢竟穿高跟鞋也挺好看的。”

“你還胖過啊?”

“嗯,你知道我最胖的時候多少斤嗎?”

“多少?”

曲柔朝同事比了個手勢:“我研究生做入學體檢那會兒,一度胖到了六十六公斤,但我當時一心想着學習,也沒太多審美意識,所以看到的時候還傻樂呢,心想六六大順,我這研究生生活肯定特別順利。”

“那後來你怎麽瘦下來的啊?”

“少吃,多動,再加上足夠的內驅力。”

“說道容易做到難啊。”

“确實,不過後來習慣了也還好,總歸是給了我更健康的生活方式,和一個更美好的人生。”

她就這樣,一邊和同事閑聊一邊往行李提取處走着。

等行李的時候,兩個人無意間聽到旁邊人的對話:

“那你這次回國是為了他?”

“他大老遠跑過去看我演出,為我拍照,他都朝我跑了這麽多步,我也總得朝他跑一步是不是。”

同事聽了戳戳曲柔的肩膀,小聲跟她耳語:“看來又是一個破鏡重圓的絕美愛情。”

曲柔聽了微微一笑。

後來取過行李往外走的時候,曲柔的目光不經意間和身後一個女生對上。

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鬥篷大衣,白色帽檐下的那張臉,像電影明星一樣精致好看,白皙的天鵝頸上,戴着一枚金光閃閃的項鏈。

這個項鏈的形狀,曲柔莫名覺得眼熟,不過她沒細想。

任憑這件事像一則插曲,在眼裏飄過,随即便了無痕跡。

回到公司,開完總結會,曲柔便立刻下了樓,她出來的時候,陳岩庭也是剛到,正準備泊好車去大廳等她,結果她沒給機會,直接就打開車門上了車,還心想着給他省事了多好。

不過,她沒有想到的是,正因為兩個人的時間點卡得太過巧合,以至于他們無縫銜接就開始了下段旅程。

和女朋友久別重逢卻連個擁抱都沒有要到,這讓陳岩庭很是不爽。

直到想到來日方長這個詞,他心裏才好受了些。

去學校的路上,曲柔跟他閑聊:“诶,如果我買車,說是你推薦的,你們公司會給你提成嗎?”

陳岩庭聞言,從前方道路分了些目光看她,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不負責銷售。”

“哦。”

“但應該可以給你拿個員工價。”

“我又不是你們公司的員工。”

“員工家屬也行。”

曲柔聽了心裏一驚。

畢竟,家屬這兩個字,實在是太過耐人尋味。

她不知如何應對,只好佯裝平靜地看向了窗外,但此舉,只能避開他的目光,卻掩不住自己唇角微勾。

這一刻,曲柔發現了,身邊這個男人,總是能以最不經意的語氣,讓你怦然心動。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陳岩庭叫她:“曲柔。”

“嗯?”

“我剛才沒在跟你開玩笑,我跟你談戀愛,是奔着結婚去的。”

她低眸:“哦......”

輕輕的、淡淡的、顫顫的一聲。

“這麽冷淡?”陳岩庭挑眉看她。

“你不是說在你面前我只要做自己,你就會滿意嗎?”曲柔感覺自己真的是跟他熟了好多,都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我本來就是這麽冷淡一個人。”

“冷淡是吧?”陳岩庭沉沉一笑,“行。”

曲柔:“......”

總覺得他這話帶了點兒咬牙切齒的勁兒。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

現在的北京高校大都是刷臉或刷卡入校,已經畢業的校友也可以通過後臺預約,掃碼入校。

曲柔讓陳岩庭跟在自己後面進去,結果,一掃碼,她立刻就崩潰了!

心中瞬間有一萬只...在狂奔!!!

救命啊!

為什麽沒人告訴她掃碼之後屏幕上會出現她剛入學時的照片啊!

看到這兒,曲柔只覺大事不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轉過了身,擡手捂住陳岩庭的眼睛,揚聲呵斥:“你不準看!”

她不知道,此刻的她,生氣得不行,卻也生動得不行。

怕閘機等會兒會關上,陳岩庭順勢牽住她的手往裏走,邊走邊笑着問:“怎麽了?”

曲柔氣得想甩開他的手:“你肯定看到了。”

陳岩庭牢牢握着,沒讓她得逞:“看到又怎麽了。”

“我不想讓你看到!”

“騙你的,我什麽都沒看到。”

“真的?”

“嗯。”

曲柔無言以對。

只是忽然想起過去。

那年的她不會化妝,也不懂打扮,又因為準備考試體重飙到了這麽多年來的最大值,再加上,那時候,她臉上還有青春痘。

這世間有無數種青春,人們用自己的方式将它們分門別類。

曲柔覺得,長痘人群絕對算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一種。

不長痘的人群,甚至那些偶爾長痘的人群,或許都無法感同身受,長痘這件事對一個年輕人自信心的奴役和迫害。

那時候,她試了所有的方法,去三甲醫院做檢查,也喝過中藥調理,也去過正規醫院做針清,但每次弄完,痘痘還是會長。

她一個四川人,硬生生戒掉了辣,她按照醫生的囑咐,早睡早起,清淡飲食,戒糖戒辣,注意防曬,努力說服自己保持一個好的心情,總之,她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可痘痘還是瘋狂的長。

那時候,她每天照鏡子,都會很崩潰。

那時候,她怯于面對任何人的目光。

那時候,她最想修煉的超能力,就是隐身。

那時候,她甚至想用一個不長痘的青春,去換取自己在學習上取得的成績和養成的勤奮。

去年,她回老家,看到周密的一個學生,因長痘不自信,那時的她,沒有對她說,請你擡起頭,昂揚往前走。

因為她知道,這太難了。

她只是說,如果不想面對那些目光,甚至不想面對自己,那就埋下頭去,去沉默的耕耘,去漫長的博弈,去和孤獨分庭抗禮。

或許在某個時刻,命運會讓你,魚和熊掌,都沒有。

可後來的某個時刻,它也會讓你,魚和熊掌兼得。

如今,多年過去,她當年埋頭苦學才得以形成的紮實的理論功底,早已助力她在事業上獨當一面,并且,随着年齡的增長,她臉上的青春痘也早已消于無形。

她年輕時痛罵、厭惡、萬分嫌棄的油性膚質,随着歲月的增長竟然變成了她的駐顏秘籍,正是得益于油性膚質,她很難長皺紋,皮膚光滑,眼角更是一點細紋都沒有,精簡健康的護膚習慣讓她的皮膚越來越健康,自律的生活習慣也讓她的體态愈發輕盈,穿上棒球服,馬尾高高一紮,跟個十八歲大學生沒兩樣。

總之,現在的她,跟當初的她,簡直是判若兩人。

想到這兒,曲柔忽然釋然了。

心想:看到就看到吧。

反正現在的她已經出落成自己喜歡的模樣。

“陳岩庭。”

“嗯。”

“你看到了也沒關系,但我希望,你能更多地記住現在的我。”

陳岩庭牽她手的力道默默緊了緊:“未來也陪你一起記住,好嗎?”

她忽然就更釋然了,笑着說:“好。”

話音剛落,曲柔便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回眸一看,竟然是她的研究生導師,宋知守。

“宋老師。”曲柔牽着陳岩庭的手,笑着迎了上去。

“你今天怎麽突然來學校了?”宋知守看着她,眉眼間都是笑意。

“我回學校來看看,昨天看您朋友圈去上海開會了,以為您不在學校,所以就沒跟您說。”

“今早剛回來的,過來給畢業生看看論文。”說完,宋知守看着站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問,“這位是......”

“這位是我男朋友,陳岩庭。”

陳岩庭畢恭畢敬道:“宋教授好。”

“你好你好。”宋知守笑着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對佳人,“找到我們曲柔做女朋友,你是真有福氣啊,小夥子。”

陳岩庭微微颔首,表示十分認同:“您說的是。”

看出這對小情侶回來是為了追憶青春,宋知守也識趣地沒有多打擾:“那你們逛,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曲柔:“好,老師再見,回頭您有時間我們再約。”

陳岩庭:“宋教授再見。”

不過,後來,等宋知守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曲柔也沒舍得收回自己目送的目光。

她導師剛走的這條路,她也曾無數次走過。

她通過這條路,去圖書館,去教學樓,去辦公室,後來,也通過這條路去律所實習。

這條路,這所大學,這座城市,見證了她成長的一點一滴。

而宋知守,絕對是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還記得,研二上學期的時候,宋知守曾敏銳地捕捉到她的不對勁,主動問她:“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事?我看你狀态有點不對,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當時的她說:“沒什麽事兒,就是最近實習,經手的項目對我來說有點挑戰,不過還好,壓力也是動力嘛。”

宋知守一聽就知道她是在逞強。

身為老師,她沒有窺探學生隐私的習慣。

她只是在不經意看到了她手機上的一條短信,發件人是“爸爸”,內容大抵是說奶奶生病,還差三萬塊錢。

看到這個消息,宋知守瞬間明白了她最近為何反常。

她之前還納悶呢,她的課,曲柔向來坐第一排,最近這次課,她不僅沒有坐在第一排,反而坐在了最後一排。

然後,宋知守又看到她在課堂上,好幾次旁若無人地抹掉眼淚,眨眨眼睛,再繼續聽課。

想到這一幕,宋知守心就跟揪起來一樣的疼,她清了清嗓子,耐心勸解道:“曲柔,不管學習上、工作上、還是生活上,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跟我說,我是你的導師,會竭盡所能去幫你,這是我分內之事,你不必有負擔。”

曲柔卻始終一言不發,從小到大,她習慣了天大的事都自己抗,從來不習慣對別人求助。

後來,宋知守只好以課題費的方式,把一部分錢打到了她卡裏,但畢竟課題費有限,所以,她又問了她的支付寶賬號,直接把錢轉給了她,卻沒想到,下一秒,就被她退回。

那時候,宋知守很想把她拽到面前,好好跟她算一筆賬。

幾萬塊錢,對她一個大學教授來說,根本不算難事,而她呢,為籌到這筆錢,需要犧牲自己不知道多少睡眠,也不知道要耗費多少精力和時間,最重要的,那時的她,好不容易進入到紅圈所實習,宋知守覺得,她就應該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這上面,留住這個工作,以後別說三萬了,三十萬,三百萬對她來說或許都不是問題,因為這點兒錢就失去這麽好的機會,那才是真正的顧此失彼。

一個人在不同的年齡段賺錢能力是不一樣的,再說,這筆錢她又不是送給她,她只是借給她,她有能力再還就行了,這筆錢給了她,對她的生活也沒有任何損失。

哪頭大哪頭小,一目了然。

她不知道,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這個賬怎麽就是算不明白。

但那時的她,哪怕心裏再氣,還是溫柔地叫住了眼前這個在現實難題裏打轉的小女孩,問她:“曲柔,你知道這個世界的運行準則裏,哪一條最容易讓前行者陷入迷思嗎?”

曲柔茫然地問:“哪一條?”

宋知守說:“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句,壓力也是動力。”

曲柔聽了,眸光忽然一閃。

“沒事少聽那些PUA的道理。”

“我告訴你,壓力就是壓力,犯不着把它轉化成動力。”

“面對壓力,你要做的是消解,是疏通,是看看你手邊有沒有什麽能為你所用。”

“曲柔,我知道你要強,什麽苦都想自己扛,生活給你難題你總是迎難而上,想從中收獲一些,再強大一些,所以,我從來都不否認這些難題對你性格和人格的塑造。”

“但與此同時,我也希望你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

那時的宋知守,看着她的眼睛,用一句極富力量感的話,為她卸下了肩上的重重負累:“上天從不按一個人痛苦承受的多少來分配戰績。”

所以,不要妄圖通過麻木性吃苦、無謂性吃苦、持續性吃苦,來獲得真正的成長,因為有些苦,吃了沒用。

如果按照這個标準,那這個世界上戰績最豐厚的,應該是那些吃苦最多的人。

但現實告訴我們,不是。

那些戰績最豐厚的人,身上具備的,往往是別的的特質。

那年,她最無措最徘徊最慌張的一年,她導師的一句話,似一枚炸.彈,砰然一聲,炸響在她心頭。

成為她行路至此的支撐。

她時至今日,都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句:

上天從不按一個人痛苦承受的多少來分配戰績,它的分配标準,向來是:破牆重生的自我重塑力、永不言棄的革命精神和執着堅定的樂觀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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