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pisode 12
Episode 12
第十二章「他的鏡頭是神偷」
如今,時光一晃,已過半輪盛夏。
當年的局促和窘迫,在她身上已極難尋覓。
她比那年的自己,優秀更多,漂亮更多,自如更多,也幸福更多。
想到這兒,曲柔立刻将目光從這條路上收了回來,眉目一轉,尋找着某人的身影。
不遠處,陳岩庭正拿着相機在拍攝。
察覺到她尋找的目光,他立刻收起鏡頭,朝她走了過去,邊走邊說:“你學校風景不錯。”
“是吧,”曲柔笑着附和道,“讓我看看你拍的怎麽樣?”
這次,陳岩庭卻罕見的小氣,立刻将相機收好,拒絕道:“不行。”
“為什麽不行?”
他随便找補了一個借口:“光線還沒處理好,處理好了第一時間發給你看。”
曲柔覺得這可能是一個攝影師的職業素養,于是也沒強人所難。
這天,兩個人一起重回學生時代,不約而同地聊起那段明亮的、青澀的、生韌的、卻再也追不回的青春時光。
返程時,傍晚已至。
陳岩庭開着車,想到未來一周的安排,扭頭問道:“你下周需要出差嗎?”
曲柔:“應該不用,不過周四要去臨市一趟,當晚就能回來。”
陳岩庭聽了,無奈一笑:“你說我倆最近的時間怎麽這麽不趕巧。”
曲柔問:“怎麽了?”
“你剛回來就輪到我出差了。”
“你去哪出差,要去多久?”
“德國有個展會,邀請我去參加,為期一周。”
“一周而已,很快就過了。”她心裏縱然有些失落,但還是安慰他道。
畢竟人不能太雙标,總不能只允許自己出差,不允許別人出差吧。
曲柔:“那你什麽時候走?”
陳岩庭:“明天晚上的機票。”
曲柔聽了,陷入一陣沉默。
看她微垂着頭,不言不語的小模樣,陳岩庭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反省道:“這次确實是我怠慢了,主要是因為這次的展會是我導師親自邀請的,很早就定下來了,我現在推脫......”
“啊?”聽到他這麽說,曲柔這才反應過來他是誤會了,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出你的差,這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剛才之所以沒說話,是張且微跟我說我們的陶藝做好了讓我明天去取,但你明天晚上不是要去機場嗎,我看一下時間怎麽安排合适。”
陳岩庭這才放下心來:“想好了直接告訴我,我配合你的時間。”
曲柔:“好。”
最後,曲柔決定先去青木,取完陶藝再送他去機場。
在短短的時日內故地重游,有熟悉之感,也有迥然心境。
畢竟,上次來這裏,他們還僅僅算是剛剛認識的朋友,而如今,身份卻大不相同。
張且微老早就在門口候着了,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皮衣,工裝褲配馬丁靴,翹着二郎腿,一身灑脫又利落的江湖氣,就連說出的話,也帶了絲渾不吝。
她目光定在陳岩庭和曲柔牽着的手上,唇角一勾,好整以暇地問:“什麽情況啊曲小柔,這我上次問還說是普通朋友,這會兒怎麽手都牽上了?”
曲柔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瞎掰扯道:“降溫了,我手冷。”
陳岩庭聽了也不解釋,就側眸看着她,一臉寵溺的笑。
倒是張且微饒有興致地站了起來,走到兩個人身邊,問陳岩庭:“你就由着她這麽胡鬧?”
陳岩庭:“張老板火眼金睛,怎會被這三言兩語迷惑?”
“真是上道。”張且微頗為爽朗地笑了聲,然後,看着曲柔,提醒道,“好好學學你。”
曲柔不服氣地瞪了她一眼。
這模樣,當真是生動得很。
陳岩庭看了,溫柔一笑。
三人寒暄的功夫,助理小園已經将他們上次制作的杯子拿了出來。
當初那塊看似普通的陶泥,在時間和高溫的共同鍛造下,通透如美玉,燈光一打,更是美不勝收。
陳岩庭看着這盞圓融杯,心底忽然生出一種難言的溫暖。
小園見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對陳岩庭道:“陳先生,這邊還有一個禮物,您跟我來。”
陳岩庭離開的功夫,張且微把曲柔拉到身邊,從身後的儲物櫃裏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遞給了她:“給,你要的東西,拿好了。”
“謝謝張老板,”曲柔邊說邊拿出手機,“對了,微信轉賬有限額,你告訴我你銀行卡號,我給你轉過去。”
“免了,”張且微潇灑地大手一揮,“就當我對我們曲小柔脫單的賀禮。”
“一碼歸一碼,你要是不要錢那我東西也不要了。”
“得得得,我真是服了你,別人看到便宜都是上趕着占,你可倒好,有多遠跑多遠。”
“那不屬于我的,我拿着也不安心啊。”
“姐們,我能問一句你這禮物是要送給誰的嗎?”
“等事成了就告訴你。”
“得,嘴真嚴。”
因為陳岩庭還要趕飛機,所以兩個人并沒有久留。
下山的路上,曲柔終于看到了小園剛剛送給陳岩庭的禮物,那是一盞精致的花卉紋杯,上面印着一行清秀小楷。
陳岩庭當時寫的那句話,也終于在此刻浮出水面。
看清楚上面寫的內容之後,曲柔目光忽然一怔。
他們初次來時的一幕幕,如天邊的浪漫餘晖,紛紛揚落了下來。
她是着實沒想到,沒想到他那時的提筆,竟然不為天邊風月,而是為自己。
于是,忍不住誦讀出聲:“一場秋風未解意,偏她來時醉春堤。”
她清爽綿軟的嗓音就這樣憑空響起,彷佛從山水之間溢出來的那樣,極為悅耳動聽。
陳岩庭聽得很是享受,本以為她讀完會誇自己寫得好,哪曾想,她知道故事脈絡,卻仍要明知故問:“這裏面的她是誰啊?”
問問題時,她還特意放慢了腳步,睫毛輕輕眨了下,直勾勾地看向他,那目光裏,寫滿了真誠的不解。
陳岩庭樂了,覺得這姑娘可真是有意思,于是也樂得陪她玩,故意逗她說:“我未來閨女吧。”
本以為他會說自己,結果他不按常理出牌,曲柔聽了,輕輕哼了一聲。
陳岩庭:“怎麽不再大點聲。”
“嗯?”
“明明吃醋了,為什麽不大大方方向我表示。”
“我才不跟我閨女吃醋。”
這話簡直是戳到某人心窩子裏了,陳岩庭牽着她的手,表情得意得很:“不錯,領會到重點了。”
曲柔小聲嘟囔:“沒說要跟你。”
陳岩庭聽了,覺得這姑娘最近氣人功力真是上漲:“曲柔,咱倆好不容易才見上面,等會兒就又要分開了,就這麽點時間,你就非得氣我是吧?”
她眼睛就那樣輕巧的一擡:“那我哄哄你?”
陳岩庭聽了,直接站直了身子,一副任她“處置”的樣子:“嗯,哄吧。”
曲柔:“那你把車鑰匙給我。”
陳岩庭聞言,眉梢一挑。
——背後意義不敢深想。
下一秒,他就看到曲柔打開了副駕的門,點着額頭朝他示意:“上來啊。”
他聽話地走過去,結果,剛坐好,就聽到一陣利落的關門聲,一擡眼,又看到她越過車頭去了駕駛位。
別急別急,好戲肯定在後面,他這樣想着。
結果,下一秒,就看到她動作利落地系上了安全帶。
陳岩庭:“......”
他終于忍不住,問道:“不是說哄我?”
曲柔無辜地看向他:“這不是送你去機場嗎?”
陳岩庭:“......”
算了算了,來日方長。
周末的機場高速還算暢通,大半個小時後,車子就到達了目的地。
曲柔想把他親自送進機場,于是沒有将車子停在即停即走的路邊車位,而是直接開進了停車場。
泊好車,本想跟他說話,結果,轉頭一看,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畢竟前幾分鐘他還在跟她說話。
離登機還有些時間,曲柔便沒有急着叫醒他,而是側着身,打量起了這張近在咫尺的臉。
不得不說,他是真的好看。
深邃的眼窩,高挺的鼻梁,弧度完美的唇線。
車內暖氣很足,兩個人都沒有穿外搭,陳岩庭上身一件暖白色的羊絨衫,質地柔軟的面料,将他襯得格外柔和。
曲柔看着,心裏猛地冒出三個字:很想嫁。
下一秒,又冒出三個:很想親。
這一刻,她的本能反應代替她的理智,回答了她,為什麽相愛之人,身體的靠近是不由自主的。
她就這樣,以近乎無聲的狀态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安全帶,然後,手掌撐着座椅,朝他慢慢靠了過去。
本應順理成章的往下發展,但在感覺到兩個人近得連自己的呼吸會驚擾到他時,曲柔忽然覺得不妥,趕緊悻悻地退了回去。
結果,剛退後一點兒,耳邊就冷不丁響起一聲:“忍什麽忍?”
陳岩庭一邊說着一邊睜開了眼,直勾勾的對上她的目光,直白問道:“怎麽?對你男朋友就沒點兒想法?”
猝不及防被抓包,她心砰砰,言語卻靜默無聲。
陳岩庭見狀,直接上手。
曲柔都沒看清楚他是怎麽解的安全帶,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左手已經摟上了她的腰,右手則扶着她的後頸,逼她與自己貼近。
光線昏暗的停車場一隅,一對戀人深情凝望着彼此。
縱然知道這一幕遲早會出現,曲柔之前也在心裏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希望自己能稍微自如些,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她還是逃不過臉紅的宿命。
他将她的微表情盡收眼底。
可這次的他遠沒有之前那麽善解人意,知曉她羞赧,仍要趁勢追擊。
“曲柔,我能吻你——”
他就這樣直白的問,不給她任何轉圜餘地。
她緊張得長睫一眨,那雙眼睛被襯得格外好看。
陳岩庭浸在她溫柔如水的目光裏,極富深意的笑了下,沉沉道:“放心,這次,沒聽錯。”
說完,便捧着她的臉,吻了上去。
她原本撐在座椅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上移,然後,拽着他衣服的一角,驟然收緊。
這動作,毫無疑問讓兩人更貼近。
她沉浸在他循序漸進的攻勢裏,一邊心動他唇間溫柔觸感,一邊複盤他後句意思何在。
“放心,這次,沒聽錯。”
那就是說,她上次聽錯了?
上次是哪次?
她又聽錯成什麽了?
曲柔思索着,結果,就快要想到答案的時候,沒有任何預兆的,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入她的耳畔。
她這才想起,剛才被暖氣烘得臉熱,所以降下了一些車窗。
原本私密的空間就這樣敞了口,再加上愈發靠近的人聲,曲柔難免感覺不安。
怕被人看到,她手抵着他的胸膛,嘤咛出聲,他卻不管不顧,加深力度。
他摟着她的腰,任憑自己灼熱滾燙的氣息落在她臉頰,但偏偏這份滾燙裏,又摻雜着他隐忍克制的喘氣聲。
就是這種反差,讓她的心躁動得不行。
于是,兩個人的呼吸很快就同頻了。
——同頻的亂了。
直到曲柔徹底想明白他剛才那句話從何而來,在喘氣的間隙斷斷續續喊他的名字:“陳......岩......庭......”他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
心想:算了,第一次,不欺負人。
曲柔的思緒則沉浸在那則往事的複盤裏。
那還是在她的家鄉,陳岩庭以采風為由過來找她,問了她一句“曲柔,我能問你——”
結果,機緣巧合下,她錯聽成了“我能吻你”,于是,臉瞬間就紅了。
也是在那個時刻,她那樣直觀地感受到,眼前這個男人對自己有着如何致命的吸引力。
他當時還細心地問了她為何臉紅,她情急之下說了句:“凍的。”
然而,此dong非冷凍,而是心動。
她一直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卻不曾想——
原來,他早就看透,她當時為臉紅找的蹩腳借口。
如今,舊賬翻完,她很想讨伐,但因為剛才被他親得意亂情迷,大腦像宕機一般,落入詞窮境地。
最後,只能看着他,沒理也要聲高地落下一句:“你......你怎麽能這樣!”
“我怎樣了?”陳岩庭看着她,笑得唇角眉梢都露着光,“怪我當時就看穿了你的心思卻沒拆穿?你也不想想我當時哪敢,把你吓跑了怎麽辦。”
“那這會兒不怕我吓跑了?”
“還沒哄好我呢,現在就跑是不是不太道德?”
曲柔聽了,眉毛輕擡,目光嬌嗔地睨了他一眼:“就你會談判!”
“論談判的功力,我哪比得上我家大律師啊。”
“我不是大律師。”
“在咱家是。”
他的肯定和欣賞,總是這樣直白昭彰。
曲柔紅唇一抿,瞬間一點氣都生不起來了。
結果,她是被哄好了,可她忘了,他還沒被哄好呢。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進去了,真不哄我了?”陳岩庭這會兒就像個要糖吃的小孩,“這樣吧,親一下臉頰就行。”
曲柔壓着唇角的笑,跟他讨價還價:“先欠着,等你回來再哄。”
“那我到時候可是要利息的。”
曲柔:“......”
看她又被自己逗到無語,陳岩庭心思一軟,擡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嗓音溫柔又寵溺:“好了,不逗你了,我先走了,外面冷,你別送了。”
說完,他側身拿過自己放在後座的行李,動作利落地下了車。
等他往前走了兩步,曲柔才反應過來他即将要離開她的事實。
看着他高大颀長的身影,她也不知道被什麽驅使着,打開車門就朝他跑了過去。
聽出她的腳步聲,陳岩庭趕忙停下腳步,朝她轉身。
跑到他身邊之後,她生怕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就此消散,連呼吸都不敢平複,拽着他的衣領,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落了個蜻蜓點水的吻。
吻完之後,拔腿就跑,上了車,連聲再見都不敢說就發動了車子。
陳岩庭看着她的身影,無奈一笑。
心想:那膽子就零星一點。
曲柔是在十來分鐘之後,收到了陳岩庭發給她的消息:【其實,那句詩寫得不好。】
她回得很快:【哪裏不好?】
陳岩庭沒想到她會回得這麽快,問她:【等紅燈呢?】
他以為她走了,其實,她沒走,而是把車停在了機場外面,想等他飛機起飛了再回去。
但曲柔懶得和他解釋:【嗯,你快說哪裏不好?】
陳岩庭:【人稱代詞。】
曲柔:【人稱代詞?】
陳岩庭:【嗯。】
此刻,恰逢一架航班起飛。
璀璨星群映着攀升機翼,有一種天地曠遠的美。
曲柔就是在這個時刻,看到他發來了一句:
【一場秋風未解意,偏你來時醉春堤。】
-
他留下一句更改後的詩句,便登上了去往大洋彼岸的航班,全然不顧她一個人,是如何抱着這句話,心跳砰砰,夜不能寐。
直到工作日來臨,曲柔的注意力才完完全全地回歸到工作上。
周四晚上,曲柔和手下的律師從臨市出差回來,回來的路上,三個人心情放松,難免抛開工作開始閑聊。
坐在副駕的二年級律師看着手機,問她:“曲律師,你知道嗎,今年公司年會定在上海了。”
曲柔開着車,分出點兒目光看了她一眼,笑着回:“我還真是剛知道,定在了哪天啊?”
“好像是28號......哎呀,時間不重要,地點才重要。”
“什麽意思?”
“定在上海,這不是能趁機見到我男神了嗎。”
這時,後排一個剛入職半年的一年級律師開了口,問她:“你男神誰啊?”
“談瀛洲啊,你不會不知道吧?”
“談律我當然知道啊,不過我沒見過真人,只見過照片,确實是帥。”
“何止是帥啊,除了臉,還有那身材、那衣品、那職業專業度,最重要的,人格魅力擋都擋不住啊,你都不知道,知道他談戀愛的那一刻,我心都碎成渣了,當然,咱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哈,我就是感嘆一下。”
“對哦,我之前好像就聽人說過,說談律特別寵女朋友,诶,他女朋友你見過沒?”
“見過一次,在停車場。”
“怎麽樣怎麽樣?”
“說實話,看完他倆,我好長一段時間都看不進去甜寵劇了。”
“為什麽?”
“感覺都沒他倆甜,他倆之間,就是那種自然而然的甜,甜而不膩,你懂吧,磕屏幕cp哪有磕現實cp帶感啊。”
“我不懂,我到時候要親眼看。”
“談律真絕了,可惜啊可惜,男神只有一個,不可分食之。”
曲柔之前一直沒參與兩人的對話,聽到這兒終于開了口:“男神只有一個,也不耽誤你幸福。”
從臨市回來,意味着他們忙碌了大半個月的案子順利結束,第二天,曲柔罕見地沒有加班,甚至還提前出來了一會兒。
她帶着早就精心準備好的陶藝禮物,去一個咖啡店,赴了一個人的約。
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實打實的晚高峰時間。
這個點,地鐵公交人一定很多,雖然打車也會堵,但至少不用人擠人,體驗感還是相對舒适的。
曲柔剛去上海讀書時,別說打車了,一日三餐都要省吃儉用,如今,她雖然不敢說自己多成功,但至少實現了很多能提升自己生活幸福感的消費自由,除此之外,她也有了一定的存款,這便是她最大的底氣。
微涼的晚風裏,曲柔低頭,在手機上輸入自己的目的地,然後,靜靜等待司機接單。
現在是用車高峰,沒那麽容易打到車,但她也不着急,權當是生活給了她放空的權利。
五分鐘後,終于有司機接單,不過離得有點遠,大概要七八分鐘才能到,曲柔記下了車牌號後三位,然後把手機放進口袋裏,雙手插兜,眺望起了柏油路上的車流。
多尋常的風景,但她的心境卻與早間大不相同。
以往,她看來往車流,看的是過程,看的是旅途中的辛勞奔波。
現在,她看來往車流,看的是結果,看的是抵達處的萬家燈火。
而這份改變,或許來源于,她對這座城真的有了歸屬感。
這裏,不僅有她熱愛的事業,也有她摯愛的人。
想到這兒,她忽然低眸,彎起唇角,釋然一笑。
剛才的那場對談,雖然曾如一層厚重黯淡的陰霾籠罩在她心頭,但殊不知,她向來有化腐草為螢火的超能力,稍微見點光,就能讓陰霾于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再擡眸時,看到一輛白色寶馬緩緩停在了她面前。
曲柔以為車主是來接人,還特意往後退了一些空間,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從下面走下來的人,竟然徑直走向了她。
她好奇擡眸,無意間瞥到那人脖頸處墜着一枚楓葉項鏈。
因為路上突遇擁堵,接單的司機到達已經是十分鐘後,短短一會兒的功夫,夜色就黑得更為徹底。
曲柔坐上車子後排,額頭抵着車窗,一動不動的閉目養神。
其實,她今天的工作安排算是本周最輕松,結果,卻落得滿身疲憊。
直到一陣手機提示音響起,她看到屏幕上的來電,才感覺渾身的疲憊,瞬間消散了些。
司機剛将車子開出一個路口,曲柔就接到了陳岩庭打來的語音電話,剛按下接通,一道溫柔的嗓音便傳了過來:“下班了嗎?”
曲柔今天說了太多話,所以嗓子有些幹澀,但為了不讓他擔心,她還是趕緊把自己的嗓音調成正常狀态,輕輕“嗯”了一聲。
“等會兒有什麽安排?”陳岩庭問。
“嗯......沒什麽特別的,回去洗個澡,準備一下明天見客戶的資料,然後就準備睡了。”
陳岩庭聽到這回答簡直是服了,控制着情緒問她:“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什麽日子?”
陳岩庭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信手拈來地說:“我回國的日子。”
“嗯?”曲柔聽到先是懵了一瞬,愣了幾秒才清醒過來,驚喜道,“你提前回來啦?”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又對着前面吩咐,“師傅,麻煩您掉頭去機場。”
“姑娘,您這個訂單是一口價訂單,不能随便更改目的地,如果改,要先......”
陳岩庭聽到這邊的動靜,叫了曲柔一聲:“公司有人來接我,你直接回家等我就好,密碼是你手機號。”
曲柔:“哦,好吧。”
曲柔離他家比較近,雖然路上堵得不行,但她還是早到了幾分鐘,不過她沒有上去,而是站在一樓的電梯口等他。
指腹在手機屏幕上不知道摩挲了多少遍,終于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曲柔慌忙探身,然後,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就這樣落入了她眼眸。
目标人物出現,曲柔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陳岩庭看到,右臂一敞就把人抱進了自己懷裏,低頭,一個重逢吻落在她發頂,笑着問:“怎麽這麽開心?”
曲柔在他懷裏仰起頭,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答:“因為我剛剛不費吹灰之力,打倒了一個小怪獸。”
他聽了,目光裏盛滿贊賞,誇贊道:“我家大律師這麽棒啊。”
“嗯,”曲柔在他懷裏點頭,“但最開心的,還是見到了你。”
陳岩庭聞言,笑着将她的手牽更緊:“走了,回家,等會兒讓你更開心。”
剛從外面回來,他身上沾染了些許寒意,但遞給她的眼神和手掌,全部都是熱的。
曲柔感受着他的存在,忽然就覺得,剛才所有的風雨和委屈,瞬間變得不值一提。
牽着她的手上了樓,從電梯出來,就要進家門之前,陳岩庭卻忽然停住腳步,又問了一遍他剛才問過的問題:“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不是你回來的日子麽,”曲柔不解地問,“你怎麽一直糾結這個問題?”
看她這會兒還沒想起來,陳岩庭索性直接點破:“今天是你生日。”
曲柔一愣:“啊?我生日?”
說完,才反應過來,今天好像确實是她的陽歷生日。
她愣神的功夫,陳岩庭已經打開了門,門一開,屋內的智能系統也連帶着啓動,原本黑暗的房間瞬間變得亮堂起來,他微微探身,确保客廳的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朝曲柔伸過去一只手:“快進來。”
在玄關處換好鞋,陳岩庭連行李都顧不上拿,就牽着她的手往客廳走。
結果,不過短短幾秒鐘過去,曲柔就又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認認真真地眨了好幾下眼,才确定眼前出現的不是幻覺。
——他們初見時,那款在光影盒子特邀展出的、出自著名服裝設計師胡君生之手的、名為“春生”的裙子,像變魔術一樣出現在她面前。
看她不說話,陳岩庭攬着她的肩,語氣溫柔地問:“這個生日禮物,喜歡嗎?”
他說話時,窗外夜色正沉沉落。
今日傍晚,北京氣象臺發布寒潮預警,預示着初雪來臨。
曲柔站在他的溫柔之地,感覺自己的心髒,竟無一處寒風,漫溢的是如夏日般的熾烈心動。
——【寒冬即将接踵,他卻送她春生。】
這禮物太貴重,也太值得珍重。
他就這樣戳中了她的心窩,她眼眶控制不住的一熱,輕輕點頭:“嗯。”
“喜歡就穿上,好不好?”
“啊......我還是不穿了吧。”
“為什麽?”
“這個裙子太漂亮了,我想珍藏,舍不得穿。”
但其實,真實的原因,是她覺得,自己駕馭不了這樣的裙子。
這裙子确實是好看,好看到驚豔的那種,可纖細的腰身、抹胸的設計,得多完美的肩頸曲線和多細瘦的腰線才能配得上。
更何況,她從來沒嘗試過這樣的風格,總覺得這樣的裙子就得像電影明星那樣好看的美女才能駕馭。
可......
可她又不想他失望。
胡君生剛剛面世的明日春季新款,他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和金錢才弄來。
而他想要的,不過就是她試穿一下。
想到這兒,曲柔微微抿了下唇,輕輕喚他:“陳岩庭。”
他耐心低眸:“嗯。”
“我試穿一下可以,但我要提前告訴你,我身材沒模特那麽好,如果我穿上不漂亮,你可以直接跟我說,不必違心誇獎。”
聽到她這麽說,陳岩庭眸光忽然深了深,不僅沒急着讓她換衣服,反而牽着她的手往裏走,邊走邊說:“換衣服之前,你先跟我來一個地方。”
他帶她來的,是他的暗房。
暗房有獨特打光,不如客廳那般明亮,而是一種暖黃的、柔和的、溫潤至極的光。
曲柔跟着他往裏走,很快,便看到了那個被她填滿的照片牆。
上面有她被煙火照亮的側臉,有她在西山步道撿起的一枚楓葉,也有她在青木做手作時低眉淺笑的那些瞬間......
她一張張看過去,看到這樣明媚溫柔的自己,心中的驚喜與感動,齊頭并進。
她之前一直抗拒鏡頭,總覺得鏡頭裏的自己,是那樣別扭生硬。
可他鏡頭裏記錄下的有關她的每一幀,是這樣漂亮生動。
原來,她抗拒的,是那些需要做表情擺姿勢的鏡頭,是那些刻板的沒有感情的鏡頭,而不是他這樣有感情的、用了心的鏡頭。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分,他鏡頭裏的自己,是這樣溫柔明媚。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比想象中的要漂亮一些。
這一路走來,自我博弈和自我說服,她做得不少。
可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對自己——
不是理性接納,而是溫柔軟化。
她一張張看過去,最後目光定格在一句随筆:【這裏風景很美,卻不及你眸中半分。】
下面是一張照片,攝于瑞典的街道。
她觀看的時候,陳岩庭就安安靜靜地陪在一旁,直到她目光看到最後一幅,他才終于開了口:“要多漂亮才算漂亮,嗯?”
曲柔回眸看他,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樣吧,如果你沒有标準,那我給你定一個标準,可以嗎?”
“什麽?”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開口:“夠我瘋狂喜歡,夠你自我欣賞。”
曲柔聞言,心髒倏地一軟。
“前者我已經做到了,後者你自己加油,”他低垂着眼,慢條斯理地跟她打着商量,“所以,試一試那條裙子,好嗎?”
這次,她終于心甘情願地點頭,拿着這條裙子去了他的卧室換。
陳岩庭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耐心等待着門開。
本以為會耗費一段不短的時間,結果,沒多大會兒,陳岩庭就看到從門後探出了一個小腦袋,捂着胸口,小聲問他:“陳岩庭,你能陪我一起加個油嗎?”
他擡眼:“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後面那個綁帶,我夠不着。”
聞言,他眉毛不由自主地挑了下,說:“好,我馬上進來。”
她的裙子已經穿得差不多,只剩後背的綁帶。
陳岩庭進去的時候,她是背對着他站的,所以,首先映入他眼簾的,便是她白皙的背。
她是真的白,燈光下的那一大片肌膚,柔軟又細膩,陳岩庭見狀,狠狠空咽了下喉嚨,平複了下心情,才敢走到她的身後。
結果,手剛觸上後背綁帶,略一低眉,又看到她胸前那道風景,白皙圓潤,一派的春光大好。
他的呼吸,不受控制變得粗重,幾秒後,又被他放得低沉緩慢,彷佛是在用這種方式,刻意掩蓋心底的鼓噪。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她剛才說:我身材沒那麽好。
想到這兒,陳岩庭有些無奈地笑了下,問她:“曲柔,你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麽誤解?”
她聽了,一臉茫然地轉身:“嗯?”
就是這輕輕的一聲,如紛揚飄落的羽毛,落在他心尖,撓得他格外心癢。
更別說,這盞帶着探詢意味的、清透如水的眼神,更是撩得他心抖。
心抖連帶着手也抖,以至于他差點給她纏錯,最終,還是他以手掩唇刻意輕咳了兩聲,才壓抑住喉間的那股燥熱,趕緊将這一茬兒翻了篇:“沒事。”
氣氛就這樣陷入沉默。
想到兩個人現在的姿勢,曲柔莫名覺得有些尴尬,于是開口叫他:“陳岩庭。”
“嗯。”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盡管問。”
“你之前談過女朋友嗎?”
“嗯,談過一個,”他語氣平靜又坦蕩,“四年前,朋友介紹認識的。”
“哦。”
“就這反應?”
“你都這個年齡了,沒談過戀愛的話我反倒覺得不正常。”
“只比你大了兩歲,也不算很老吧?”
“不老,正正好。”
“沒想瞞着你,”陳岩庭目光關注在她身上,一點一滴地跟她解釋着,“只要你問我就會說,之所以沒跟你主動說起,一是因為冷不丁跟你說這些煞風景,二是,她在我生命中不重要。”
“我們四年前分的手,之後我就和她斷了聯系,感情也徹徹底底的斷了,這點你放心。”
“我們倆當初只是朋友介紹,嘗試着相處了一段時間,除此之外什麽都沒發生。”
“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你們當初是為什麽分開的?”她輕聲道。
“她不忠誠。”
“所以,你現在還......”
“在她做出選擇的那一刻,我對她的感情就到頭了。”
“那你......是因為她才學會拍照的嗎?”
“誰?”
“你前女友。”
“我拍照跟她有什麽關系?”聽到這兒,一向情緒穩定的陳岩庭面露不悅。
後來,說道他喜歡拍照的真正原因,他面容才逐漸緩和了下來,他将最後一絲綁帶系好,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語氣溫和地跟她解釋:“我父母都是外交官,小時候他們在非洲,我跟他們聚少離多,于是就經常拍我的生活環境給他們看,好不容易見一面,我也會把他們的生活環境拍了帶回來,然後這個習慣就一直延續至今。”
攝影這個愛好,帶他見了衆生,見了天地,成為他豐沛的精神養料,維續着他的親情,也一點點雕刻着他與這個世界的靈魂共鳴。
所以,他一直對其,心存感恩。
可今天,他最想感謝的,卻是他的攝影作品,讓一個女孩,真正悅納了自己。
“他們現在還在國外嗎?”曲柔問。
“嗯,現在常駐比利時,我跟他們說了你,他們都很喜歡你。”
“真的?”
“嗯,等春節,他們會回國來看你。”
“應該是我去拜訪他們才是吧。”
“沒什麽應該你做的,他們珍重你,所以想來見見你,到時候您受累出席一下就行。”最後一句話,裹着笑意,帶着痞氣,将她心間的所有褶皺,都舒展的熨平。
确實,之前,她對待生活,一直不舒展。
可現在,她卻褪去了身上的所有褶皺,青澀又溫柔地,與他并肩而立。
陳岩庭為她整理好長發,才将她帶到鏡子前。
鏡子裏的那個女孩,身穿代表着希望的“春生”,淡黃淺藍交錯的滿天星花瓣從她身上汨汨落下,似春風拂面般美麗優雅。
這個看似有些許裸露的、很挑身材的設計,不僅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穿搭災難”,反倒襯得她腰身纖細,脖頸高挺。
曲柔看着鏡子裏這個有些陌生的自己,忍不住驚嘆于胡君生的神筆妙手:“大師之所以能被叫做大師,不是沒有原因的。”
“是你漂亮。”陳岩庭肯定地說,“你擔得起他的設計。”
她溫柔一笑,聲音也溫柔得動聽:“陳岩庭。”
“嗯。”
“這個裙子......你花多少錢買的?”
她那點小心思,陳岩庭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于是,直白跟她說道:“曲柔,不需要。”
“如果連禮物都要等價交換,禮物就失去了它被稱為禮物的意義。”
說完,也不等她回話,又彎腰從櫃子裏取出了一個盒子出來:“覺不覺得脖子上還少一個東西?”
曲柔:“嗯?”
下一秒,她就看到他從裏面拿了一條項鏈出來。
陳岩庭站在她身後,也不征得她的同意,直接擡手繞過她肩頸,為她戴上:“很早就買好想送你了,但我就怕你給我搞等價交換那一套。”
戴好之後,才笑着跟她解釋:“放心,我沒那麽不會過日子,不會每天都這樣大手大腳的花錢。”
“只不過,這是我第一次給你過生日,我想給你好好過。”
想讓你印象深刻,想讓你漂亮快樂。
“但其實——”
“這件禮服,不是因為你要過生日我才買的。”
“這條項鏈,也不是因為你要過生日我才買的。”
“這些,我很早就買好了。”
當她的目光在櫥窗前停留的那一秒,當他在大洋彼岸看到這枚楓葉項鏈的第一眼,他就決定把這些給她。
跟她是不是要過生日沒關系,他只是想把這個世界上、他力所能及的所有美好,都捧給她而已。
“陳岩庭。”
“嗯。”
“這條項鏈,是你在瑞典買的嗎?”
“看出來了?”
曲柔:“嗯。”
一看就跟那個擺臺是一個系列。
“那你,是只買了這一條嗎?”
“嗯?”
“就是......只有一條我有點不敢戴出去,萬一弄丢了怎麽辦。”
“丢了就再給你買個新的。”
說完,他又沉下聲,和她解釋:“時間緊,所以沒來得及為你設計定制款,但它仍然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因為——”
“我只賦予了這一條,美好意義。”
聽到他這麽說,曲柔這才注意到,他剛才拿出的那個深藍色絲絨袋子上,印着一行英文,鎏金色字體,行雲流水,字字清晰:
【You do not have to be good.】
【You do not have to walk on your knees.】
【You only have to let the soft animal of your body,】
【Love what it loves.】
讀懂之後,她忽然間鼻子泛酸。
這麽多年,她修煉而成的、與這個世界拼死對抗的、堅硬的殼,好像就在這兩句話裏,被一點點地融化了。
她無法想象,他的目光何時在她身上停留,以及,為何在她身上停留。
她只知道,在她心事還未露的時候,他已在大洋彼岸,向她遙遙寄出了他的心意:
【你不必盡善盡美,不必頂禮膜拜。】
【你只須展開體內野性的溫柔,愛其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