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pisode 14
Episode 14
第十四章「她的港灣不避風」
這晚,她枕着他的臂彎,一夜好夢。
翌日醒來,這盞臂彎還在。
如昨夜入夢時那樣,溫暖堅實地圍繞在她身側。
雖然只是眨了下眼,但陳岩庭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動靜,垂眸,迎上她的目光,問:“不是中午的航班?”
她還沒完全蘇醒,聲音有些低啞地應:“嗯。”
他把人重新摟進懷裏,用哄人的口吻說道:“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
曲柔:“但我是被餓醒的......”
陳岩庭:“......”
總覺得這餓跟他脫不了關系。
“那起來吧,我們吃飯。”
看他也要随自己起床,曲柔拽住他的手,說:“你要是困就再睡會兒,不用管我。”
“我不困,其實我剛才就醒了,怕動靜大吵到你就沒敢動,”陳岩庭說着,拿起床頭的手機看了眼,“我點了外賣,就快到了,你洗漱完正好能吃。”
一個尋常至極的早晨,就這樣,被他安排得暖烘烘又懶洋洋。
飯桌上,曲柔喝着粥,問他:“我等會兒走了你幹嘛?”
陳岩庭手上剝着雞蛋:“我跟你一起去上海。”
“啊?你真要跟我去啊?”
“怎麽?不願意?”他動作自然地把剝好的雞蛋放到她面前。
“不是,我只是不想你這麽折騰。”
“不折騰,我正好去那邊見個朋友。”
“這樣的話是可以的,”她認真思忖道,“對了,我年會過後,有兩天假,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你想去哪兒,我陪你去。”
“嗯.....我想去個有海的地方,可以嗎?”
“當然可以。”
一餐飯,平平淡淡、又幸幸福福地吃完。
吃過飯,陳岩庭看她要去收拾行李,才狠狠心叫住了她:“柔柔。”
她回眸:“嗯?”
他看着她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些難以啓齒地開口:“我替我姐跟你道個歉。”
曲柔沒想到他叫住她竟然是為這件事。
看出他眉間的郁色,曲柔笑着走到他面前,很認真地跟他說:“不用,她已經跟我解釋過了,也跟我道過歉了。”
“陳岩庭,我不希望這件事成為你們之間的隔閡,誰對我是惡意的挑釁,誰對我是出于善意的考驗,這點我還是分得清的。”
“我覺得,我們之後,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陳岩庭聽了這番話,直接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抱進了懷裏,然後,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她發頂:“一直怕你受委屈,沒想到還是讓你受了。”
曲柔在他懷裏笑:“那你以後再多愛我一點,好不好?”
他這人就有點壞了,不僅不回答她的問題,還跟她讨價還價:“那你以後把我對你的愛,接受得理所當然一點,好嗎?”
她沒立刻回答。
“柔柔,或許身為律師,你見多了人情世故,見多了勢利人心,可能你認為男人都唯利是圖,比女人還現實,還會算計,但我告訴你,我不是那種人,你沒必要用人性的最低标準來要求我。”
曲柔聽了很果斷的否定:“我沒這麽想過你。”
陳岩庭接着說:“更沒必要我送你什麽你就回一個什麽。”
這次,她明顯的底氣不足:“我沒有......”
“沒有?沒有你送陳怡柔那麽貴的禮物幹什麽?”到底是氣着了,對他姐都開始直呼大名了。
“那畢竟初次見面......”
“行,那下次見面,不管陳怡柔送什麽,都毫無心理負擔地給我收下,那是你應得的,我爸媽送的也是,我送的更是,少給我來等價交換那一套,我這人就在這方面特別大男子主義,我的就是你的。”
“我才不占你便宜。”她語氣含笑地反駁,說完,肩往下一沉,動作利落地從他懷裏掙了出來,“時間快來不及了,我先去收拾行李。”
陳岩庭覺得這姑娘氣人本事真是上漲,揚聲叫她大名:“曲柔。”
她腳步不停:“幹嘛?”
他賭她一定會轉身,所以就站在原地問:“談瀛洲對他女朋友好,也是基于等價交換?”
聽到這個問題,曲柔根本沒反應過來哪裏不對勁,脫口而出了一句:“當然不是啊,但他女朋友值得他這樣。”
陳岩庭:“你也值得我這樣。”
等他說完這一句,曲柔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剛才那個問題的別有用心。
她不可思議地轉身:“你......你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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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出發前往首都機場的時候,浮溪南也和自己的父親浮維新到了家。
跟天底下大多數孩子一樣,浮溪南也是不管有事沒事,一進門就先叫媽。
這要擱往常,陳怡柔肯定早就出來了,并且,看到他叮鈴咣當的肯定免不了一頓數落,但這次,他叫了好幾聲都沒人應。
浮溪南以為她還沒起床,于是收住聲音,輕手輕腳地往自己卧室走,結果,剛走到客廳,就看到了正靠着沙發發呆的陳怡柔。
“原來你醒了啊我的母親大人,那怎麽你寶貝兒子叫了你八百聲你都沒聽見!”浮溪南笑着走到她身邊,不過,看到她略微憂郁的神色,他頓時有點緊張,臉上的笑容也收了幾分,“不是,老媽,我最近應該沒犯什麽錯吧。”
這會兒,陳怡柔終于注意到了他的動靜,更注意到了他的後半句話。
——看到母親失落,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自己有沒有犯錯。
想到這兒,陳怡柔有些澀然的笑了下,看着兒子問:“我平常是不是挺強勢的?”
浮溪南愣住了。
兩個人沉默相對的功夫,浮維新也停好車到了家。
陳怡柔往玄關處看了眼,與自己的丈夫目光對上:“其實,你想要的是一個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妻子,”說完,她又把目光收回,投注到浮溪南身上,“你想要的也是一個溫柔的媽媽,是吧。”
“其實我沒做到你們理想中的樣子,是吧。”
“只不過我很幸運,不是我多好,而是你們都對我不計較,是吧。”
察覺到她跟往常不太一樣,浮維新快步走到她旁邊,邊走邊問:“發生什麽事情了?”
陳怡柔沒說話,只是搖搖頭。
浮維新在她身邊坐下,牽起她的手,緩緩道:“我想要的,是一個我愛的、也愛我的妻子,跟你溫不溫柔、善不善解人意沒關系。”
“對啊,我想要的,也是一個愛我的老媽,”浮溪南張開雙臂,抱住陳怡柔的肩膀,“雖然您從小管我就嚴,我煩您,但不代表我不愛您啊。”
陳怡柔看着環繞在自己身邊的幸福,眼眶莫名一熱。
想起昨天,她和曲柔在約好的一家咖啡館碰面。
其實,她對曲柔,肯定算不上讨厭,甚至,如果她和曲柔共事,她這樣的女孩,會是她格外欣賞的存在。
可是,這個标準,放在陳岩庭的擇偶對象上,就不一樣了。
她希望他找的,是一個能在事業上助他一臂之力、與他門當戶對、幫助他再上一個臺階的人,而不是眼前這個,背景普通的女孩。
所謂名校學歷,所謂高薪工作,所謂頂級律所,在人才濟濟的北京,哪怕上述這些要素加在一起,也算不上什麽,所以,在她心中,曲柔并不适合陳岩庭,她心中有太多比她更好的人選。
昨天,她們約的時間是下午五點,為表尊敬,曲柔還特意早到了十分鐘,但沒想到她還是比陳怡柔晚了一步。
其實,倒不是陳怡柔比她早到,而是她下午正好約了導演在這裏談事,為了方便才把地方定在了這裏。
看到她已經到了,曲柔絲毫不敢怠慢,快步走了過去,彬彬有禮地問候道:“姐姐好,我是曲柔,這是給您帶的禮物,一點心意。”
陳怡柔沒親手去接,而是用眼神示意她把東西放在桌上,淡淡笑了下,說:“坐吧。”
曲柔有些尴尬,卻還是把東西放在一邊,說了聲好。
“突然約你出來,沒耽誤你工作吧?”陳怡柔一邊問一邊給她斟了一盞茶。
曲柔雙手接過:“沒有。”
“律師工作挺忙的吧?”
“主要是看項目,前一段比較忙,今天還好。”
“曲小姐平常休息時間都喜歡幹什麽?”
“我比較宅,有時間就看看書,有喜歡的話劇和展,也會去看。”她有問必答道。
“看電視劇嗎?”陳怡柔問。
“有時間會和朋友去看電影,電視劇......很少看。”
“太忙了,沒時間看?”
其實,曲柔想說,不只是這個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現在市面上對她口味的作品太少了,太多電視劇,都拍得太懸浮,她入戲都難,更何況追着觀看。
不過,想到她之前聽陳岩庭提過一句,說陳怡柔之前是做電視劇的,曲柔怕自己說多錯多,只好點了點頭,把原因歸結為自己沒有時間:“嗯。”
“不看也好,現在能入眼的作品,确實沒幾部。前一段收視率很高的那部劇,叫什麽來着?就男主是霸道總裁,女主一有困難就挺身而出的那個,就這劇情還敢标榜自己是大女主劇?”陳怡柔輕笑一聲,對當下電視劇的創作內容格外不屑一顧,“不過話又說回來,編劇用盡想象虛構出一個完美的男人,來解救身陷囹圄的女主,這樣的劇情多脫離實際,可就是有市場。”
“有人研究得出結論,說這樣的劇之所以受歡迎,是因為迎合了大部分女觀衆的做夢心理。”
“可這些劇情歸根結底還是泡沫,一擊就破。”
“你說是吧,曲小姐。”陳怡柔拿起茶盞,目光頗有深意地看了對面人一眼,“這年頭,誰都想找個人做自己的避風港。”
曲柔在這一刻,才徹底明白了她之所以約她出來見面的原因。
也明白了,什麽叫綿裏藏針,什麽叫笑裏藏刀。
看到坐在對面的這個女人,曲柔頓時覺得小時候看的偶像劇裏,那些企圖拆散鴛鴦的人,段位是真的低,她們需要那樣勢利,那樣直接,甚至撕破臉,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
但眼前這個人卻不同,她不問她家庭背景,不問她經濟條件,而是以這樣一個看似輕松的話題,道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弄清楚她的心思之後,曲柔反倒不緊張了,她微微一笑,淡定開口:“之前聽岩庭講,您做過一段時間的電視劇,我怕說多錯多,所以在您問我那個問題的時候,就沒有道出全貌。”
“但其實,我很少看電視劇的原因,跟您的想法恰好一致。”
“我也覺得很多劇情寫得太懸浮了,難以入戲,不過,我在覺得自己和當下受衆格格不入的同時,也挺羨慕那些能看進去泡沫劇的人,畢竟,我現在的心态,已經看不進去了。”
“您跟我說這番話的目的,我想自己也領會得差不多了。”
“但我想告訴您的是,您別擡舉我,我自我認知很清晰,我從來不敢把自己當成電視劇的女主,我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那個幸運可以被誰拯救。”
“我從沒做過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我對電視劇意淫出來的懸浮世界也不感興趣,再完美都不感興趣。”
“我在意的,是具體的人和具體的事。”
“說實話,面對這份感情,我也退縮過,猶豫過,您顧慮得沒錯,我們之間确實存在着不小的差距,可是他太好了,讓我不舍得就此放棄,所以我會好好經營這段感情。”
“但您放心,我從來沒想過要把他綁在我身邊,他要是願意走,我肯定不會挽留,我更不會要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她就這樣,不動聲色、不卑不亢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陳怡柔一路聽下來,忽然覺得自己的有些結論,或許真的下得有些武斷。
“剛您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那我也冒昧地占用您一點寶貴時間,給您講個故事吧。”曲柔看了眼窗外的寒冬,嗓音低緩的開口,“您應該沒在南方過過冬吧,即使有應該也是在有空調或者有暖風的地方吧,但我不是,我們家之前就是個小平房,上學的教室也是差不多的模樣,沒有什麽取暖設備,冬天的時候甚至會漏風,再加上南方冬天特別濕冷,所以,大家都特別不喜歡刮風,因為身上那種又冷又黏的感覺特別難受。”
“但是我喜歡,因為風一來,吹得我腦子特別清醒。”
這樣,她就可以多讀一頁書,多向自己的未來,邁上一步。
陳怡柔在聽她講述的時候,目光無意一瞥,看到了她剛才帶來的那份禮物。
看包裝,應該是一件陶器。
陳怡柔看着,恍然就憶起,當年因影視環境喧嚣浮躁,她毅然離開電視劇市場,轉身便投入了紀錄片的浪潮。
時光歷歷,她确實過目過太多優秀作品。
其中,有個紀錄片叫《如果國寶會說話》,裏面講述了一件文物,叫陶鷹鼎。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開篇那段直擊心靈的文字:“陶,出于土,而練就生活,它需要摔,需要捏,需要燒,制陶如塑人,在經過這些磨難之後,陶土便成了器。”
“陶,是時間的藝術,太幹則裂,太濕則塌。”
這些話浮現在腦海的時候,陳怡柔說不清為何,就是恍然覺得,眼前這個姑娘,像極了她帶來的這件陶器。
她從濕潤的南方一路北上,在這裏尋覓、拓荒、紮根、生長,集所有風霜雨露,将自己打磨得恰到好處。
不幹不濕,不卑不亢。
曲柔講得真誠,也不在乎結局。
殊不知,有些成見,已在她的講述裏,悄然瓦解。
最終,将陳怡柔思緒從紀錄片裏拽回來的,還是曲柔的聲音:“說實話,我之前也不喜歡我的原生劇本。”
它厚重,粗糙,布滿風霜和鐐铐。
可它也質樸,純然,蘊着晴朗和富饒。
正是這段只有她走過的路程,打磨出了她的獨特氣質。
她大膽行走于天地間,不尖銳,但也從不彎折。
這場對話,終究還是以她的故事啓程,以她的故事落幕。
陳怡柔到現在都還清楚地記得,她反駁她的那番話。
她的反駁,從不動怒,卻總有力量:
“我來到這個世界不是為了避風。”
“所以,我從來沒想過,找誰做我的避風港。”
這世界這麽廣闊,來這一趟,只為了找個人避風多無趣。
我不僅不懼風來,還要與之共舞。
遇逆風便執炬,遇順風則扶搖直上九萬裏。
與凜風抵抗,與清風共航。
以及——
永遠永遠,心之所向,素履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