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pisode 15
Episode 15
第十五章 「她的心無疚」
她說話時,那一盞清澈又堅定的眼神,陳怡柔到現在都記得。
最終,将陳怡柔思緒拽回的,還是她手機的提示音,提示她新進來了一則微信消息。
陳怡柔拿起一看,心思瞬間翻湧。
她也是在機緣巧合下,通過浮溪南才知道曲柔原來是宋知守的學生,于是便拜托她在政法大學當教授的朋友問了一下曲柔的情況。而現在,她朋友發來的聊天截圖裏,宋知守就評價了一句話:
【在我的評價體系裏,比她優秀的人,沒幾個。】
她毫不吝啬贊美之詞,為昔日愛徒保駕護航。
可殊不知,被她給予高度評價的得意門生正面臨一個棘手的難題。
此刻,曲柔就站在離陳岩庭不遠的幾步之外,心思輕顫。
昨天,面對無禮的挑釁,她能雲淡風輕地四兩撥千斤;面對親人的考驗,她能不卑不亢,語氣铿锵。
可現在,她卻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滿腦子都是他剛才說的那句:“談瀛洲對她女朋友好,也是基于等價交換?”
她沒想到,她掩藏了一整個青春期的秘密,一個除她之外只有周密略有耳聞的秘密,一個連故事主人公都沒有看穿的秘密,就這樣被他看穿。
但最令她疑惑的,是她在記憶裏篩來篩去,都沒能找到自己在他面前提及這個名字的痕跡。
看她心底慌亂,卻默不作聲,陳岩庭莫名感覺一陣心疼。
終究,還是沒舍得追問,而是不着痕跡地改了口:“我怎麽知道什麽?知道談瀛洲對他女朋友好?聽胡君生說的,怎麽了?”
“啊?”曲柔一愣,沒想到他原來是這個意思。
“沒事。”她搖頭,輕輕回了句。
陳岩庭見狀,直接将此事翻篇,朝她擺了擺手:“快去拿行李,等會兒該誤機了。”
曲柔:“哦。”
北京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雪,今天雪已經化得差不多,只有人跡罕至的地方還保留着完整的雪塊。
曲柔坐在副駕,看着路邊的風景,忽然想起什麽,扭頭問他:“你值過機了嗎?”
“忘了,”陳岩庭用眼神指了下自己的手機,“你幫我值一下吧。”
曲柔:“好。”
打開手機進入值機界面——
曲柔:“你要和......”
陳岩庭:“你同事跟你一起去嗎?我用不用跟你保持點距離。”
兩個人的聲音一同響起。
等他說完,曲柔才解釋:“他們明天去,我今天提前到那邊處理些工作。”
陳岩庭:“那我們坐一起?”
她忍不住唇角的笑意,樂呵呵地點頭:“好啊。”
聽出她話裏笑意,陳岩庭問:“跟我坐一起就這麽開心?”
曲柔:“嗯,開心。”
飛機落地上海虹橋的時間是兩個半小時後,陳岩庭這次來倒也不全是為見朋友,也有一些公事要處理,畢竟他公司亞太區總部就設在上海,為了方便,他提前讓人備了車。
從機場出來,陳岩庭先開車把曲柔送到了律所。到了目的地,他卻沒有停在路邊讓她下車,而是直接開進了地下停車場,停穩後,從駕駛位下來,把車鑰匙遞給她:“車你開吧,方便些。”
曲柔:“不用。”
陳岩庭解釋:“我晚上可能會喝酒,開不了。”
曲柔這才沒拒絕:“那你結束了告訴我,我去接你。”
陳岩庭:“好。”
“你......”曲柔接過車鑰匙,但沒立刻走。
“想說什麽?”陳岩庭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就......如果可以的話,不要喝太多。”
陳岩庭笑了:“這麽一個正當的理由,怎麽被你說得支支吾吾的?”
她低聲:“怕你覺得我管得寬。”
陳岩庭:“巧了,我就喜歡被你管。”
就是這随口而出的一句回話,裹着笑意,自然而然,清沉又悅耳,撩得曲柔臉紅心跳。
都進了電梯,她還在忍不住回味,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和音色。
直到忙碌的工作來臨,曲柔才被迫讓自己從私事中抽身,将自己調整成了工作狀态。
時間在工作的推進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覺,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等時針轉過九點,曲柔才和同事一起送走了客戶。時間已經不算早,但曲柔還有一些工作需要收尾,怕陳岩庭會等,她便給他發了個消息,問他那邊什麽時候結束,她好去接他。
陳岩庭:【我已經到公寓了,你安心工作,不用來接了】
曲柔:【知道了,我這邊估計要加個班,晚點才能結束,你先睡,不用等我】
陳岩庭:【嗯,回來開車注意安全】
曲柔:【好】
發完,正準備摁滅手機,看到他又發過來一條:【柔柔】
曲柔:【嗯?】
陳岩庭:【今天想我了嗎?】
她眼底噙着笑意,給他回複:【嗯,一直想的。】
看到這五個字,陳岩庭感覺懸了很久的心,終于平穩降落。
曲柔到公寓的時間是十點過半,怕吵到他休息,所以她格外輕手輕腳,結果,剛走到客廳,就看到沙發上坐着一個人。
她輕輕走過去,在他旁邊側坐了下來,溫柔地叫了聲:“陳岩庭?”
他浸在夜色裏,低低“嗯”了一聲。
“你怎麽還沒睡?”
屋裏沒開燈,他也沒睜眼,憑直覺就把她抱入了懷中:“等你。”
他剛洗過澡,身上泛着如清泉般的清冽香氣,還夾雜着一股極為淺淡的清香酒味,不刺鼻,很好聞。
“我不是讓你先睡嗎?”
他聽了,一本正經地解釋:“昨晚抱着你睡過一覺之後,以後不抱着你睡不着了,怎麽辦?”
她雙手環上他的腰,貼着他的耳朵說:“這還不簡單,以後都讓你抱着睡不就行了。”
陳岩庭:“那我們拉個勾,不準反悔。”說着,還真的翹起了自己的小拇指頭。
曲柔絲毫沒覺得他幼稚,勾起他的小拇指頭,跟他蓋章約定:“好。”
兩個平均年齡三十歲的大人,就這樣做了一個幼稚卻鄭重的約定。
蓋完章,曲柔想收回手,但陳岩庭卻沒松,緊緊扣着她的手,像是怕她逃走一樣。
他抱她在懷,卻一直沒有說話。
“陳岩庭。”
“嗯。”
“你怎麽了,感覺......”她感覺到,他不太開心。
畢竟,哪一個開心的人,會在關着燈的黑暗房間裏,孤單等待一個人回家。
“我沒事,就是剛喝得有點多。”他沉聲道。
“那我去給你煮個醒酒湯。”說着,就要從他懷裏站起。
陳岩庭摁着她的肩膀,不讓她動:“不需要,讓我抱一會兒就好。”
曲柔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準确的說,不是從這一刻開始不對勁,而是從更早。
于是,她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他若無其事道:“沒有。”
看他無動于衷,曲柔索性搬出了激将法:“昨晚還說我什麽都不跟你說,你現在不也是什麽都不跟我說麽。”
她語氣平緩地說完,說完後,又不動聲色地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彈:“這樣以後還怎麽過一輩子。”
陳岩庭肩膀一僵。
氣氛陷入沉默,片刻後才被打破。
曲柔:“你早上......”
陳岩庭:“原來你......”
兩道聲音又是一同響起。
聽出他的話頭,曲柔立刻掌握主動權,在他懷裏坐了起來,借着月色,看着他的眼睛問:“原來我什麽?”
她的目光似有魔力,總能輕而易舉地讓他沉溺進去。
他在她的注視裏,終于繳械投降,道出真相:“原來你喜歡一個少年,喜歡了那麽多年。”
所有的疑團終于在此刻揭曉,曲柔目光也随之一怔。
原來,今天早上,她的直覺,沒有出錯。
他想問的,根本不是他說出來的那樣。
但此刻的她,心中卻沒了早上的慌亂,反而生出一種如釋重負。
想到他昨晚“兇巴巴”的樣子,曲柔忽然就想逗逗他,于是,手掌撐着下巴,一副星星眼:“你說他啊,确實又帥又優秀,英俊多金,事業有成,家境優渥,人品還好,總之就是整個人好到無可挑剔......”
陳岩庭覺得這姑娘被他慣得有點無法無天了:“曲柔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她卻忽然一低頭,整個人都埋在他心口,甕聲甕氣地跟他撒嬌:“我人都是你的了,你吃什麽飛醋。”
就這一句,聽得陳岩庭耳朵都軟了,直接把人拉起來,咬住她的嘴唇,像個小孩一樣跟她無理取鬧:“就吃。”
她回咬過去:“吃醋還不如吃我。”
暮冬時節的黃浦江,更深露重,泛起陣陣霧濃。
似是知羞,沒眼看他們情深意重。
-
翌日,華燈初上的黃浦江畔,濃霧皆散,流光溢彩。
JH律所的年會就此拉開帷幕。
曲柔去會場之前,先去機場接上了手下的兩位律師,就是上次和她一同去臨市出差的那兩位。
其中,那個剛入職的一年級律師一直都沒忘了自己上次說過的話,一坐上車就開始問:“今天終于要見到談律真人了嗎?又是年會,我真不敢想他今天得帥成什麽樣。”說完,還探着身朝前面問,“诶,曲律師,你昨天不就來了嗎?看到談律了沒?”
曲柔微微一愣,說:“沒有。”
“他去國外出差了,”坐在副駕的同事适時開了口,“好像是今天的航班回來,不過,能不能趕上年會就難說了。”
“啊?別吧,我都大老遠來了,就讓我見他一面吧。”
曲柔聽着她們的對話,看着前方尾燈亮起的車流,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那還是去年秋天,有一天晚上,她很晚才從律所回家。
那天雨下得格外大,她沒有帶傘,再加上時間太晚,怕趕不上末班地鐵,于是她選擇了打車。
但因為天氣不好,打車也是萬分艱難。
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一輛黑色奔馳停在了她面前,然後,降下車窗,喊了她一聲。
她彎腰一看,竟然是她的上司,談瀛洲。
談瀛洲:“上來,送你一程。”
曲柔擺擺手:“不麻煩了,談律師。”
“不麻煩,雨天不好打車,上來吧。”
看後面有來車,曲柔稍微猶豫了下,這才沒有拒絕,不過,她很有分寸的,沒有坐在副駕駛,而是問:“我可以坐後面嗎?坐前面總有一種上班的感覺,想跟你彙報工作。”
談瀛洲:“請便。”
待她坐好,談瀛洲才問了目的地,然後,緩緩發動了車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襯得這初秋,更加荒涼。
曲柔沉默無聲地望着外面的雨幕,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這場秋雨一樣,蕭索孤寂。
其實,她今天之所以這麽晚走,不全然是因為工作。
前天,曲柔帶父親來北京檢查身體,不過檢查結果要明天才能出,所以,她不想回到家一個人待着,因為一個人待着,難免胡思亂想。
還好,他的車裏溫度暖、歌聲慢,她疲憊、荒涼的心才這樣一點點複活,不至于枯萎得太多。
後來,曲柔到達目的地之後,沒有立刻上去,而是站在門口,目送着他的車,直至尾燈消失在視線。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真是幸運,不僅父親的檢查結果沒有大礙,她也幸運地,在最孤單最難捱的夜晚,碰到了正好下班的他。
她好像總是這樣,有點傻。
傻傻的,把一切歸功于好運,但殊不知,這些,都是她自己種下的善果。
其實,事情的真相是,談瀛洲臨下班時接到女朋友的電話:“曲柔前天陪她父親來醫院檢查,你多留意一下她的情況。”
所以,那晚,他辦公室的燈才一直沒有熄滅。
可之所以有這通電話,是因為前天,曲柔在醫院,心思善良地通風報信,才促成了談瀛洲與他女朋友的碰面。
所以,你看——
世界之所以可愛,是因為總有人像太陽一樣溫暖。
一場回憶,從機場一路貫穿到年會現場,這次的年會,律所還特意設置了一個簽名板環節,所有人都能在簽名板上寫下自己的新年寄語,并簽名。
“曲律師,你等會兒準備寫什麽......”和她同行的那個一年級律師本來正對她問着話,結果,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突然就調轉了話頭,連語氣也是猛的一揚,“卧槽!那就是談瀛洲嗎!我的個老天爺啊!照片真是誠不欺我,不不不!照片還是欺騙了我,這本人簡直比照片還要帥一萬倍啊!”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旁邊的同事附和道,“真是絕了,這男人怎麽比我上次見他還要帥,還要有魅力。”
曲柔聞聲,擡眸望去。
不遠處的簽名板前,站着一個男人,他身穿一身黑色高定西裝,五官英俊,身高腿長,風度翩翩,輕而易舉成為視線焦點。
看到簽名板前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人,曲柔便沒湊熱鬧,抛下同事先行進了內場。
這次的年會,和往年一樣,是自助西餐形式。
曲柔看着面前精致的餐點,聽着外面此起彼伏的交談聲,忽然又想起,她剛正式工作那會兒,有一次因為工作原因和客戶去一個高檔會所吃飯,她之前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所以不太清楚餐桌禮儀,以至于在餐桌上尴尬出了糗,是談瀛洲看到,不動聲色地替她解了圍。
但那份丢人,在她心中,到底是種下了。
不過,令她沒想到的是,後來,等飯局結束,回去的路上,談瀛洲雲淡風輕地跟她說了一段話:
“學會這些禮儀,只需要一分鐘,甚至一分鐘都不用,而枯燥無趣的法律,卻需要用漫長的時間去習得。”
“曲柔——”
“那點尴尬,無傷大雅。”
可能只有和她有着相似成長經歷的人才能明白,這句話在一個剛開始小心翼翼觸碰更大世界的小鎮姑娘心中的分量。
——是讓她分清主次,是讓她擺脫內耗,是讓她輕裝上陣,亦是讓她不要因為任何外物看低自身。
他一直都是這樣,明明有上位者的實力,卻沒有上位者的勢利。
他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的得天獨厚,就看低任何一個後來者。
所以,她終究還是好奇——
好奇他的新年寄語。
好奇這樣一個豐盛的靈魂會用怎樣的字句,來辭舊迎新。
于是,在年會進行至尾聲,所有人都盡情投入在整場年會最熱烈、最受矚目、最令人期待的抽獎環節時,她悄悄從裏面退了出來。
原本空白一片的簽名板,此刻已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
她擡眸去找,輕而易舉便找到了他寫的。
很質樸的兩句話,卻分外有力。
曲柔看着他的新年寄語,心髒像被人打了一下,這樣有力的話語,仿佛長着翅膀,拽着她再次回到了那個夏天。
曲柔第一次見談瀛洲是在自己家鄉,談瀛洲的母親卞希月是社會學系的教授,那年卞希月下鄉做調研,帶上談瀛洲一起。
曲柔那個時候就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心想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美好的男孩子。
後來,兩個人在北京再遇,或許是當時年紀小天不怕地不怕,亦或許是書中的人物給了她莫名的勇氣,更或是,她怕這樣的相遇以後再也不會有,所以,那次,曲柔抓住機會,鼓起勇氣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喜歡,不出所料,談瀛洲拒絕了,他的拒絕,明确得體,清楚表達了自己的立場,但又沒有損傷一個青春期女生的自尊心。
這樣的結果,在曲柔的意料之中,因此,她雖覺後悔和難過,但沒有覺得太難堪。畢竟,她有自知之明,現在的她站在他面前就是一個十足的醜小鴨。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直到當他轉身離去,忽然,沒有任何預兆地,曲柔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因這個動作,她手中懷抱的稿紙紛紛散落在地,與此同時,耳畔響起一聲不屑的嘲弄:“也不看看自己長的什麽醜樣,什麽垃圾出身,竟然敢跟這樣的人表白,人家能看上你就怪了。”
說話的是那個和曲柔同來的女孩,這次,她們過來是為了觀看全國中學生英語演講比賽的決賽,曲柔過來,是因為英語成績好,所以學校履行承諾,獎勵了她一次北京之行,而這個女孩過來,則是因為家境優渥。
那時的曲柔,身上穿着一套洗了無數遍的寬大校服和一雙已經泛黃的白球鞋,紮着一個低低的馬尾,肩膀微扣,又黑又瘦。
反觀那個女生,穿着最好看的白紗裙,畫着精致的妝,趾高氣昂得如同理所應當。
兩相對比,再加上剛才的那番話,曲柔窘迫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但她沒想到,在她青春期最難堪、最想要逃跑的這一刻,那個因她才會造成困擾的男生會折返,為她出頭:“我拒絕,是因為我現階段不想談戀愛,跟她本人沒有關系。”
說着,他彎下腰,幫她撿起了散落在地面上的稿紙,邊撿邊說:“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必看低自己。”
然後,就是在幫她撿東西的過程中,談瀛洲注意到了,這張稿紙上,她寫的那篇演講稿。
在曲柔的家鄉,英語只注重應試教育,因此,她雖然英語考試得分高,但大多靠死記硬背,口語和聽力跟教育資源發達的地方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但她從來不想放棄任何一次的學習機會,所以,這次過來,盡管曲柔知道自己沒有上臺的機會,但她還是嘗試着寫了一篇演講稿。
她所在的家鄉,教育資源落後,在此之前,她只閱讀過一本原版的外文小說,英國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所以她就以這本書的讀後感為材料,寫了一篇演講稿。
可她沒想到,就是這篇演講稿,給她的人生打開了一扇意料之外的窗。
折返的這個男孩,拾起她散落的書頁,對她說了一句......
對她說了一句......
她不敢深想,就已潤濕眼眶。
“前路漫漫——”那個男孩一邊說着,一邊把手中的稿紙遞給她,“做你自己的簡愛。”
一句話,如一枚鋼釘,咣當一聲,緊緊釘住了曲柔的心。
他在旁敲側擊地告訴她:不要因為我的拒絕就妄自菲薄,更不要因為旁人的言語自暴自棄。
人生廣闊,不要在最蓬勃綻放的年紀,讓自己陷于小情小愛與自我否定的漩渦。
那時的曲柔,局促,自卑,敏感。
她本以為,她要用漫長的自責和懊悔,為自己不經思索就脫口而出的這份喜歡買單。
可沒想到,他用一句話,輕輕拂去了蒙在她青春期上的灰色塵埃。
從此,她只想要,成為自己的簡愛。
想像她一樣,不屈服于現實,不妥協于命運。
敢愛敢恨,勇于反抗,自由獨立,清醒堅強。
那時候的她,從小山村走出,到了縣裏最好的高中讀書。
她埋頭苦讀,成績優異,但因為母親改嫁、父親病弱、家境窘迫,再加上青春期最敏感的長相,所以她走的每一步都謹小慎微。
但後來,當她從北京回去,終于敢昂首挺胸,不懼他人眼光。
她不再躬着腰,謹小慎微地趕路,而是有了勇氣,大刀闊斧地,走自己想走的路。
這一切,都歸功于那個男孩。
以及那句充滿美好力量的——
【前路漫漫,做你自己的簡愛】
他的出現,成為她晦暗世界裏一抹珍貴的亮光,光而不耀,從此,她的靈魂都沾染上一層寬厚溫柔的底色。
這份寬厚與溫柔,支撐着她,勇敢而無畏的長大。
而如今,時光抖轉,翻過十三輪晝夜。
她不敢說自己已與他勢均力敵,可至少,她真的沒辜負自己。
想到這兒,曲柔擡眸,再次看向他剛才寫下的新年寄語。
巨大的簽名板上,是他時隔多年,依然未變的赤子之心:
【把每一個年代,都當做黃金年代】
【不虛擲,不盲從,不傲慢】
——右下角的落款,是他的名字:【談瀛洲】
時代的浪潮沖刷而過,多少人在滾滾洪流中迷失本心,而他,一如既往,溫柔有禮,頂天立地。
他像一面旗幟,也像一座燈塔,站在那裏,是太多人難以望其項背的風向标。
她追尋着他的腳步,從西南山區走到黃浦江畔,從膽小局促走到自信坦然。
此時,不知道裏面揭曉了一個多麽大的獎項,總之是傳來一陣不小的歡呼。
可也正是這份喧鬧,給了曲柔情緒泛濫的借口,她沒有克制,在四下無人的紅毯,任眼淚滑落。
不過很快,就有個人站在她身後,動作輕柔地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淚痕。
曲柔一回眸,就看到陳岩庭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氣質儒雅,沉穩英俊。他剛從外面趕來,身上還沾染着寒氣。
她睫毛沾着濕潤,看着他問:“你怎麽來了?”
“不來怎麽辦,讓你一個人哭啊,”他動作輕柔地為她擦着眼淚,“還是為一個男人哭。”
她心一急,怕他誤解,慌忙解釋:“我不是......”
陳岩庭:“我跟你開玩笑的。”
她卻輕輕哽了下喉,看着他問:“陳岩庭,你很介意嗎?”
“我介意?”他自嘲一笑,“我介意什麽?我有什麽資格介意?”
他的眼神總是堅定深邃,可這次,他看向她的目光,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似水的悲傷:“我只是有些遺憾,沒有陪你走過那段艱難。”
她那一段并不平坦、并不好走的青春,他既不是見證者,也不是陪伴者。
所以,他有什麽資格介意,有個人像燈塔一樣出現,成為她精神世界的光源,支撐她走過漫漫長夜。
曲柔說不清自己在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是什麽心情,她眼中凝淚地莞爾一笑,看着他提要求:“那你把昨晚那句話再跟我說一遍好不好?”
陳岩庭:“哪句?”
她眼睛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就我原來喜歡一個少年......”
陳岩庭聽了,有些無奈地睨了她一眼:“曲柔,我不介意,不代表我喜歡沒事找虐!”
“你說嘛,我想回應。”她輕輕搖晃着他的胳膊,跟他撒嬌,畢竟,昨晚她那麽說,是為了故意氣他。
陳岩庭卻溫柔地把她抱進了懷裏:“乖,什麽都不用回應。”他不需要。
“你不說我今晚就不讓你抱着睡。”她在他懷裏得寸進尺道。
“......曲柔,你現在真是無法無天了。”
“說嘛說嘛。”
他終究還是無限度對她妥協:“原來你喜歡一個少年,喜歡了那麽多年。”
恰逢此時年會散場,門口人來人往,曲柔當着一衆人的面牽起他的手,笑眼盈盈的,向他袒露所有心聲:“所以才能走到你的身邊。”
-【原來你喜歡一個少年,喜歡了那麽多年。】
-【所以才能走到你的身邊。】
所有的缺席與遺憾,都被她這句答案,張羅得圓圓滿滿。
她忽然就覺得來人間一趟,真是盡興又釋懷。
從——
【前路漫漫,做你自己的簡愛】
到——
【把每一個年代,都當作黃金年代】
【不虛擲,不盲從,不傲慢】
她跨越長達十三年的時光軸,才完成了她小時候不敢奢望的人生之夢。
并意外收獲了,她連奢望都不敢奢望的同頻共振與執子之手。
正是因為她永遠坦誠,永遠心無疚,所以上天才賜她好運,讓他出現在她的生命,和她一起度春秋。
就像現在,她不需要遮掩過往,只需要牽着他的手,一起去把未來張望。
“陳岩庭——”她真誠望着他的眼睛,言辭亦滿是真誠。
“他是我的英雄史詩。”
“你是我的英雄。”